孟游此時正在為孟乘深陷重圍而擔憂,卻不知道此刻陷入危險的反而是影族。
躁動的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腥甜,那是風席卷著血與灰燼混合而成的死亡氣息,吸一口,肺腑都灼痛起來。不久前還響徹著孩童嬉鬧與犬吠的村莊,此刻只剩下絕望的嗚咽、火焰舔舐殘骸的噼啪爆響,以及穿梭在廢墟間那迅疾如風、動如雷霆般的身影。每一次陰影掠過,便有一聲戛然而止的短促慘叫。
重新投入戰(zhàn)場之中的,整體實力不遜于應(yīng)燭帶領(lǐng)的特殊部隊的另一支隊伍已經(jīng)盡數(shù)被殺,前來相助的十星衛(wèi)也正茍延殘喘。
“混蛋!”
隨著被一哄而散的影族和再一次破碎的『離恨天』,應(yīng)燭仿佛再次看見那難以逾越的鴻溝。
第一次是見到陛下那天,那時他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第二次便是此番與孟乘交手,原來天才與天才之間亦有差距。
但是…
應(yīng)燭拼盡所有力氣終于抓住一個空隙接近了孟乘,孟乘反手一握,緊緊抓住了應(yīng)燭攻來的手腕,捏得應(yīng)燭手腕發(fā)紫。
“你很強,但是在祂面前,你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
孟乘看向從海岸邊向這里走來的巨神兵動了起來。
一個龐大得超出想象的輪廓,撕裂了月光映照下的地平線。
“畢竟不是我來,而是那群大人物們從我們那個不堪入目之地定位,位置出現(xiàn)了偏差呢?!毙釔劭粗莻€大家伙說道。
祂從縈繞在周圍的蘊光中直起身子,有三百丈?五百丈?
語言在它的面前徹底失效。
那是由無數(shù)巨大、粗糙、精細的暗色巖石構(gòu)成的身軀,關(guān)節(jié)處流淌著熔巖般的赤紅紋路,每一次移動都引發(fā)地動山搖的轟鳴。僅僅邁出一步,便跨越了數(shù)里之遙,巨大的腳掌落下之處,大地如同柔軟的泥沼般深深凹陷、龜裂,沖擊波卷起泥土和碎石,如同海嘯般向四周狂涌,瞬間夷平了腳下的一切事物。祂投下的陰影,如同最深沉的夜幕,瞬間吞沒了整個地面,月亮與夜色仿佛也因此猙獰。
恐懼是實質(zhì)的,沉甸甸地壓在九洲、云上、海都三域每個人的脊梁上,碾碎了民眾最后一絲抵抗的意志。一個年輕的母親緊緊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蜷縮在墻角,身體篩糠般抖著,淚水和煙灰在臉上沖出污濁的溝壑。嬰兒似乎也感知到了這滅頂?shù)慕^望,小臉憋得青紫,卻反常地發(fā)不出一點啼哭。
“神啊…救救我們…”邊城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嫗跪在塵土里,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徒勞地向著天地叩拜。
“影族…是影族!”一個漢子蜷縮在燒塌的磨盤后,牙齒磕碰得咯咯作響,手中銹蝕的柴刀抖得幾乎握不住。
伴隨著如同民眾的哭喊,還有蘊師的緊急制動。
海都最高機構(gòu)圣庭教院發(fā)布三位一體指令。
“快!快召集鐘塔使徒,全體駐守邊境防線,影族回來了!”
“瑪菲利亞們呢?都去哪里了?”
“血族那群混賬,這種情況竟然敢不來,不怕回頭清算他們嗎?”
“回主教,血族內(nèi)部出現(xiàn)紛爭,家族內(nèi)部正因為繼承人的選擇在狗咬狗呢?!?/p>
云上與下界連接的登高云梯處,女武神云靄與其直屬的紅顏軍也守在第一防線。
“云靄大人,領(lǐng)主大人把我們派到這里,把那群家伙留在身邊,如果巨神兵真的攻來,損失最大的肯定是我們…”
“不要說了…我們的職責是守護好云上?!?/p>
“可是…是,云靄大人。”
此刻浮生學(xué)宮也亂作一團。
“那是巨神兵,巨神兵現(xiàn)世了!”
夫子看著遠方的怪物,眉頭緊皺:“那個方位…”
從天下迅速降下一個靈蘊幻化的大鵬,即將落地又變換成為一只巨鯤,一個人影從上躍下:“江璃和孟乘還在那里!”
“江衍,你先別急,璃兒和孟乘的本事你也知道,不會輕易出事的?!?/p>
話這樣說著,夫子動作卻沒有停下,迅速點了一些人:“你們幾個抓緊去往隱神村,注意安全?!?/p>
此時江衍身后的鯤消失,留下幾個一般大小可供騎乘的鵬鳥,江衍說道:“你們乘此而去,快些。”
巨神兵的陰影已經(jīng)籠罩住村子,再踏出幾步,隱神村就可以徹底在整個世界的地圖里消去了。
應(yīng)燭像是松了一口氣般,也顧不得發(fā)紫的手腕,如釋重負般說道:“結(jié)束了,孟乘!”
忽然,應(yīng)燭臉色一變:“你笑什么?”
就在這時,大地開始呻吟,像是呼應(yīng)著天空。
孟乘淡然開口:“來了?!?/p>
孟乘松開應(yīng)燭,動作依舊輕描淡寫,仿佛只是要抓住一縷無形的風。
然而,就在他五指收攏的剎那——
轟隆隆?。。。?/p>
蒼穹深處,傳來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巨響!那不是雷聲,而是某種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存在,強行撕裂空間壁壘發(fā)出的痛苦呻吟!
“吼嗷————?。?!”
那個巨神兵違抗了指令,本能般回身望天發(fā)出回響于天地的吼叫。
此刻所有人抬頭看去,透過巨神兵,他們看到了更加超出常理的存在。
在所有陷入絕望的面孔中,應(yīng)燭木訥地開口:
“迄今為止,你究竟殺過多少人?”
暗紅色的云層被撕裂時,大地上空的星群正在淌血。
黎明前最黑暗的剎那,天穹裂開一道猩紅的傷口。
那不是凡火能灼燒出的痕跡,更像是某個暴怒的神明用指甲生生劃破夜幕。應(yīng)燭嗅到臭氧灼燒鼻腔的刺痛,耳膜隨著次聲波的震顫不斷鼓脹——那些燃燒的星辰在墜落時發(fā)出青銅編鐘般的轟鳴,每下震顫都讓江河湖海泛起病態(tài)的漣漪。
本憂癱坐在地上:“『靈籟蒼穹』,天空與風的能力,原來是這個意思…”
隕石!
最先穿透云層的隕石表面布滿龍鱗狀凸起,暗金紋路在赤紅火焰中流轉(zhuǎn),宛如活物舒張血脈。它拖拽著長達數(shù)十里的青色尾焰,將整片天空煅燒成熔爐的顏色。
空氣在尖嘯,不是風被撕裂的嗚咽,而是億萬根琴弦同時崩斷時凄厲的顫音。有些人已經(jīng)絕望地捂住耳朵,暗紅血液從他們指縫間滲出。
自然界最恐怖的災(zāi)害和蘊師造物的最高杰作發(fā)生撞擊的剎那,時間出現(xiàn)了短暫的褶皺,隨后那一刻的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
下一瞬,凝固的時間轟然破碎!
轟?。。。。。。。?!
撞擊!
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撞擊!
視野被純粹的、毀滅性的白光徹底吞噬!緊接著是聲音——那是一種超越了聽覺極限的、純粹的能量洪流沖擊!仿佛整個世界的鼓膜在瞬間被撕裂、被貫穿!狂暴的沖擊波如同億萬匹脫韁的鋼鐵怒馬,以撞擊點為中心,呈一個完美的、急劇擴大的赤金色光環(huán),向著四面八方咆哮著碾壓過去!
災(zāi)害中心在熱浪中化為灰燼,灰燼卻比火焰更早落地;旗幔在狂風里靜止,旗桿卻率先折斷;有些影族張開的嘴還沒來得及發(fā)出慘叫,胸腔已然炸開血霧。這是超越物質(zhì)法則的暴虐,是只有站在最高點的人才能在時空經(jīng)緯線上刻下的悖論。
不知過了多久,毀滅的余波終于開始減弱。應(yīng)燭只覺周圍是一片絕對的死寂。
隕石碎片和巨神兵的殘骸從天空如煙花般降下。若無人處理,怕是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那撕裂天空的云層裂口邊緣,殘留著燃燒的暗紅余燼,如同天神尚未愈合的傷口。
孟乘不知何時消失不見,應(yīng)燭望向周圍,先前他下令所有人急忙通過縫隙傳回影族所在的問界,除去那些沒來得及轉(zhuǎn)移而被波及致死的影族,此刻除了他、嗅愛和孟乘應(yīng)該再無別人。
突然,隨著孟乘結(jié)出的法印,天空再次出現(xiàn)異動。
那片高懸的、仿佛永恒不變的灰白天穹,竟然……有一片沉沉地壓了下來!
一種難以言喻的“重量”,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那片垂落的、厚重無邊的灰白云海,在天空瘋狂翻涌、匯聚、塑形!云氣奔騰咆哮,卻詭異地無聲無息。瞬息之間,一頂龐大到遮蔽了整個視野的云之冠冕已然成型!無數(shù)卷曲的云浪勾勒出威嚴的輪廓,冕旒垂下的地方,是深沉旋轉(zhuǎn)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巨大漩渦。
漩渦的中心,猛地睜開了一雙眼睛!
那絕非血肉之眼。純粹由最濃重、最凝練的鐵灰色云氣構(gòu)成,邊緣翻滾著熔金般的灼熱紋路,古老、冰冷、漠然,如同神明俯瞰蟻穴。
隨著流云浮動的清掃,數(shù)不清的殘骸被卷到一處,散往世界各處的無人區(qū),只有幾個出了偏差。
“高天云皇…”
應(yīng)燭呢喃,那是情報中所說的與孟乘簽訂契約的山海異獸——司掌天空之王。
“你還好嗎?”
見孟乘消失不見,嗅愛灰頭土臉地出現(xiàn)在應(yīng)燭身前。
“我這就帶你走?!?/p>
“蠢貨,快走!”應(yīng)燭大喊。
嗅愛剛要打一個響指,就被一股強大的威壓嚇得動彈不得。
孟乘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抓住了嗅愛的手腕。
“打開通道?!?/p>
嗅愛流著冷汗,背對著孟乘,咬著牙說道:“對女人如此強硬的男人,再帥我也不喜歡?!?/p>
孟乘眼神微動,嗅愛突然頓感全身無力,瞳孔震顫,身體因恐懼死亡的本能先靈魂一步做出行動,隨著一聲響指,紫色縫隙應(yīng)聲而出。
隨手一扔,孟乘將嗅愛扔進縫隙,又側(cè)身躲過應(yīng)燭攻來的『離恨天』抓住本體,帶著應(yīng)燭一躍而起,就進入縫隙之中。
“一個個收拾你們太費時間了,一起上吧。”
重新出現(xiàn)在影族所在的問界領(lǐng)域,孟乘說出了第一句話。
“放肆!你以為你是誰!”
影族大大小小的強者瞬間出現(xiàn),就要圍殺孟乘。
縫隙關(guān)閉前,高天云皇隨著孟乘的指令一同進入影族所在的問界。
孟乘那波瀾不驚的表情背后,是憤怒猙獰的高天云皇。
這里還是第一次被流動的陰影完全覆蓋。
那不是夜幕,而是高天云皇龐大無匹的本體,它低垂著,翻滾著,將整片天空都化作它情緒的幕布。此刻,云層深處翻涌著壓抑的鐵灰色與熔爐般的暗金紋路,如同神祇被觸怒的額頭。風,不再是無形無質(zhì)的氣流,它們凝聚成肉眼可見的淡青色流風之翼,帶著刺耳的尖嘯,包裹著那個渺小卻無比醒目的身影——孟乘。
他懸停在云皇垂落邊緣的陰影之下,單薄得像一片即將被狂風吹折的枯葉。
一人一云就這樣在問界肆意馳騁,沖垮著一波又一波的障礙,直沖影族此次出征的大本營中心而去。
“不好,他要去找陛下!”
“攔住他!”
有一個渾身都是咒紋的男人身上覆蓋著類似『離恨天』的防御用外衣,被孟乘以指為劍擊碎。
“孟乘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
有著感知能力的影族蘊師發(fā)現(xiàn)了孟乘的不對勁,向同伴傳遞著情報。
“叮!”
伴隨聲聲鈴響,無數(shù)有些控制能力的蘊師抓住一個空隙,使孟乘出現(xiàn)了一閃而過的分心。
一個人抓住機會,喚出黑色長劍直接貫穿孟乘。
“成了!”
那人大喊,只要催動蘊力,讓劍在孟乘體內(nèi)來回翻攪,最強術(shù)蘊師的人頭就是自己的了!
“嗯?”
抬頭對上眼神的一瞬,那人再也無法對眼前這個左耳掛著單邊流蘇墜的男人做出任何動作。
會死。
這是他唯一的想法。
“謝劍?!?/p>
輕輕撥過因恐懼一動不動的男人,孟乘拔出貫穿胸口的劍。
沒有宣戰(zhàn),沒有怒吼。
孟乘只是輕輕抬起了手,長劍在流動的風中劃過一道玄奧的軌跡。
剎那間,本就混亂不堪的場景被更加狂暴的撕裂聲打破!環(huán)繞著他的巨大風翼猛地向前扇動!那不是風,而是億萬把由最純粹疾風壓縮凝聚而成的無形巨刃!它們旋轉(zhuǎn)著,咆哮著,如同滅世的磨盤,狠狠撞上永錮之淵最外圍的鋼鐵堡壘!
“夠了!”
花隱突然出現(xiàn)在孟乘前方,三月鐮與黑色長劍相抵。
“你已經(jīng)做的夠多了,就這樣吧?!被[不忍地說。
孟乘沒有回復(fù),只是看著她,隨后盤踞在上方的高天云皇向下降下氣彈,即將命中花隱的一瞬,花隱化作一陣花浪消失不見。
一劍避開身前殿堂的大門,孟乘便緩步而進。
將劍向前一揮,抵住來者,孟乘便看著前方來者,那人開口道:“就止步于此吧,孟乘,再往前,他們會讓你死無全尸的?!?/p>
孟乘的語氣十分陰冷:“真正殺害薛憑的,就是你吧,花梟?!?/p>
“是我,是我攔住了那個女人,才給了見喜他們機會?!?/p>
“讓開,我只說一次,否則我連你一塊兒殺!”
一劍劃下,花梟的身影一分為二,隨后孟乘在一陣花潮中緩緩而出。
隨后一陣威壓降下,十道身影從四面八方降下,身著黑金色兜帽斗篷,使人看不清面容。
“十老?!?/p>
孟乘認出了他們。
“孟乘,我們不會再讓你前進一步?!?/p>
一個充滿威嚴的老者聲音回響于周圍。
孟乘手中的黑色長劍因無法承受這種級別的蘊師威壓應(yīng)聲而碎。他知道,這就是他能做到的所有了…剩下的,只能靠兩個孩子自己了。
孟乘沒有回答,接著向前走去,在十道身影圍上前來時,孟乘的內(nèi)心十分平靜,腦海里只有兩個孩子注視著他的眼神。
“我沒有那樣強大的力量可以保護你們一輩子…剩下的路要靠你們自己走了…”
孟乘吸引住了影族絕大部分的目光,他同樣也做到了目前能做到了最優(yōu)解,但無論是他還是影族,都忽略了一個小人物。
但往往就是小人物,往往能攪動大人物的局。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啊…果然還是一堆麻煩事?!?/p>
本憂撥開村子一片廢墟殘骸,從中緩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