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場戲,是謝簫醉酒后,在蘇墨的書房里吐露心聲。
這場戲情緒外放,對夏昀的挑戰(zhàn)極大。
夏昀努力讓自己完全代入謝簫。
他灌下幾口劇組準(zhǔn)備的“酒”,努力調(diào)動情緒,想象著謝簫心中的郁結(jié)、不甘和對蘇墨那份難以言說的復(fù)雜情愫。
他搖搖晃晃地闖入蘇墨的書房,眼神迷離,帶著酒氣和一股不管不顧的沖動。
“蘇墨!你……你為什么總是一副高高在上、什么都懂的樣子?!”
他指著端坐在書案后的商浸,語氣帶著醉意和委屈的控訴,臺詞流暢,情緒飽滿。
按照劇本,接下來應(yīng)該是謝簫大段宣泄式的獨白。
然而,當(dāng)夏昀的目光對上書案后端坐的商浸時——商浸穿著月白色的長衫,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跳躍,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深邃的陰影。
他靜靜地望著夏昀,眼神幽深,像一口吸人魂魄的古井。那里面沒有責(zé)備,沒有不耐,只有一種沉靜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深邃。
那眼神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瞬間攫住了夏昀。
夏昀準(zhǔn)備好的臺詞突然卡在了喉嚨里。他看著商浸的眼睛,看著那雙屬于蘇墨、卻又仿佛帶著商浸靈魂印記的眼睛,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渴望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翻涌上來。
這到底是謝簫對蘇墨的,還是……是他夏昀自己心底某種被壓抑的、模糊不清的悸動呢。夏昀自己也無法給出準(zhǔn)確的答案。
劇本里謝簫的臺詞瞬間變得蒼白無力。夏昀幾乎是憑著本能,踉蹌著向前撲去,雙手撐在商浸面前的書案上,身體微微前傾,帶著酒氣的呼吸幾乎拂過商浸的下頜。
他眼神迷蒙,卻又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清醒,死死盯著商浸的眼睛,用一種近乎呢喃、卻清晰得讓整個片場瞬間安靜下來的聲音,說出了完全脫離劇本的話:
“蘇墨……你這里……”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商浸心臟的位置,隔著薄薄的衣料,“……跳得好吵?!?/p>
聲音很輕,帶著醉酒的含混,卻像一顆炸彈投入了寂靜的湖面。
全場死寂!導(dǎo)演忘了喊卡,攝影師忘了移動鏡頭,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致命曖昧和張力的即興發(fā)揮震住了!
商浸愣住了。
他垂眸,看著夏昀點在自己胸口的手指,那指尖帶著微微的涼意和顫抖。再抬眼時,他眼中的平靜被徹底打破了。
那是一種極其復(fù)雜的眼神——震驚、錯愕,但更深層處,卻翻涌著一種被瞬間點燃的、幾乎要沖破冰封的炙熱火焰。
那火焰如此猛烈,帶著一種要將眼前人吞噬的瘋狂,卻又被他強大的意志力死死地按捺住,只在瞳孔深處劇烈地燃燒、明滅。
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手背上青筋隱現(xiàn)。整個書房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燭火噼啪的輕響和兩人之間無聲的、洶涌澎湃的對峙。
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卡!!”導(dǎo)演如夢初醒,聲音激動得變了調(diào),甚至帶上了破音,“夏昀!剛才!我的天!商浸!那個眼神!絕了!絕了!保留!這條一定要保留!”
這聲“卡”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凝固的空氣。
夏昀猛地清醒過來,觸電般縮回手,臉“騰”地一下紅透了,一直紅到耳根。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么。他完全脫離了劇本,甚至……甚至做出了那樣逾矩的動作。
巨大的羞窘和慌亂瞬間淹沒了他,他幾乎不敢看商浸的眼睛,語無倫次地道歉:“對、對不起導(dǎo)演!對不起商老師!我……我走神了!我……”他懊惱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商浸緊繃的身體緩緩松弛下來。他眼中的火焰在導(dǎo)演喊卡的瞬間便迅速熄滅、冰封,重新恢復(fù)了那種深潭般的沉靜。
他垂下眼簾,整理了一下自己微皺的衣襟,動作依舊從容不迫。再抬眼看向夏昀時,眼神已經(jīng)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對視從未發(fā)生。
他甚至還極淡地勾了一下唇角,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安撫的意味,聲音也恢復(fù)了慣常的清冽平穩(wěn):
“沒關(guān)系的,夏老師。效果……很好?!?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夏昀紅透的耳根,補充道,“入戲是好事,但別忘了帶‘解藥’?!?/p>
他像是變戲法一樣,從寬大的袖口里摸出一顆小小的、包裝清涼的薄荷糖,自然地放在了夏昀撐在書案的手邊。
那粒小小的糖果,帶著商浸指尖的涼意,靜靜地躺在那里。
夏昀看著那顆糖,又看看商浸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無波的臉,心里那點羞窘和慌亂,被一種更復(fù)雜、更洶涌的情緒取代了。
戲里的謝簫為蘇墨心動,戲外的夏昀,看著眼前這個能在瞬間切換冰火兩重天、強大又帶著點難以言喻的溫柔的男人,那顆被劇本撩撥得躁動不安的心,徹底迷失在了戲里戲外交織的迷霧之中。
深夜的影視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囂。青石板路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幽光,古建筑的飛檐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一天的拍攝終于結(jié)束,夏昀拖著疲憊卻又異常亢奮的身體,沿著寂靜的長街往酒店走??諝饫飶浡睗竦哪嗤翚庀⒑瓦h處不知名花朵的暗香。
腳步聲自身后響起,不疾不徐,沉穩(wěn)有力。
夏昀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他放慢了腳步。商浸很快與他并肩而行。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鞋底輕叩石板的聲響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月光如水,流淌在商浸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為他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他目視前方,姿態(tài)放松,仿佛只是隨意散步。
然而,在走過一盞光線稍暗的燈籠下時,他玩味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夏昀哥哥,你比謝簫難懂。”
夏昀的心猛地一跳,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他側(cè)過頭,看向商浸。
月光下,商浸的側(cè)臉線條顯得更加冷硬,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在夜色里卻仿佛比平時更加幽暗,里面翻涌著某種夏昀無法完全解讀的、深沉而灼熱的東西。
那不是蘇墨看謝簫的眼神,那是……商浸看夏昀的眼神。
“什么?”夏昀下意識地問,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輕顫。
商浸卻沒有看他,目視著前方被月光照亮的小路,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謝簫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熱烈,直白。”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而你……” 他終于微微側(cè)過頭,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夏昀臉上,那目光深邃而專注,帶著一種仿佛要將他靈魂都看透的銳利,卻又奇異地包裹著一層難以言喻的溫柔,“……像春夜里的霧??粗鴾剀?,卻讓人摸不清方向?!?/p>
他的話,像一把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瞬間剖開了夏昀連日來刻意維持的、在謝簫角色外殼下的偽裝。
夏昀只覺得一股熱氣直沖頭頂,臉頰瞬間滾燙。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帶著點被戳中心事的羞惱,幾乎是脫口而出:
“哪有啊,蘇墨才不會像你這樣……這樣……” 他一時語塞,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商浸此刻那種洞悉一切、帶著侵略性卻又莫名溫柔的眼神,最終只能臉紅紅地瞪了他一眼,帶著點色厲內(nèi)荏的意味,“……這么討厭!”
說完,他像是要逃離這令人心慌意亂的氛圍,加快腳步,小跑著朝前方酒店溫暖的燈火沖去。
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剛剛?cè)鰦傻恼Z氣到底有多么……惹人憐愛。
商浸站在原地,看著夏昀在月光下有些倉皇逃竄意味的背影,清瘦的肩線在夜色里顯得有些單薄。
哥哥對他有好感,這是可以確定的了。
商浸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沒有立刻追上去,只是嘴角那抹極淡的、帶著縱容和了然的笑意,在朦朧的月光下,無聲地加深了。
夜風(fēng)拂過,帶著些許涼意。長街寂寂,月光如水銀般流淌,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又短暫地交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