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時,只見史波頭戴竹笠、懷揣鼓囊囊的包袱匆匆出門,身后還跟著兩名大漢。鐵逸塵蟄伏在屋頂瓦楞間,借著檐角陰影無聲移動,待史波拐進城南“寶慶齋”銀樓,他倒掛在二樓窗欞,將屋內動靜聽得真切。
“史頭役,您瞧瞧這對翡翠鐲子,水頭足得很……”掌柜的哈著腰湊上來,卻被史波一把推開。史波警惕地瞥了眼四周,從包袱里掏出個描金匣子,掀開蓋子露出一對鎏金鑲寶石的步搖,成色黯淡、邊角還缺了顆珍珠。
掌柜的捏著銅制驗金夾,指尖在步搖斷裂處輕輕摩挲,喉結滾動:“史頭役,這步搖金胎只剩七成,寶石殘缺,連款識都被磨平了。給您個高價,二百兩,多一文都得折我老本?!?/p>
“二百兩?打發(fā)叫花子!”史波猛地抽出腰間鐵尺,銹跡斑斑的鐵尺抵住掌柜喉結,“上個月城西當鋪收了件斷簪子,都賣了三百兩!”
“那是前朝宮造!”掌柜后背緊貼柜臺,冷汗浸透綢緞馬褂,“您這步搖……您瞧這焊接處的銅綠,明顯是民間仿造,不值當……”
“當!”鐵尺狠狠砸在檀木柜臺,震得算盤珠子蹦跳,“五百兩!少一個子兒,我現(xiàn)在就封店!”
掌柜臉色驟變,雙腿發(fā)軟跪了下來:“史頭役饒命!小店實在周轉不開,柜上加上碎銀子也就三百兩,我再湊就是傾家蕩產(chǎn)??!”
“三百兩?”史波冷笑一聲,鐵尺挑起掌柜下巴,“三日前東街當鋪收贓,那掌柜的哭著交了八百兩才了事。你是想跟他一樣,被鐵鏈鎖進大牢?”
“別!求您!”掌柜哆嗦著打開錢箱,將散碎銀子盡數(shù)倒出,雙手顫抖著清點,“小人誠信經(jīng)營,從來不敢做違法的事兒,小人把柜上錢全給您。”
史波一腳踹翻太師椅,木椅撞在墻上發(fā)出巨響:“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騙我,小心掉腦袋!”說罷抓起銀子揣進懷里,鐵尺在柜臺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大步離去。
此時,鐵逸塵屏息數(shù)著對方的動作,待其沖出門外,足尖輕點,瓦片未動分毫,如鬼魅般綴在三丈開外:“看來這史波急著用錢,事出非常必有妖?!?/p>
鐵逸塵悄無聲息地落在鏢行的屋檐上,翻身躍下,快步走進議事廳。廳內燭火依舊搖曳,王十三和鐵錚正圍坐在桌前,眉頭緊鎖,似乎在商議著什么。
“王大人,錚叔!”鐵逸塵氣息微喘,拱手行禮后,將今日跟蹤史波的詳細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史波那廝今日所獲頗豐,我瞧著他回縣衙時,腳步都輕快了許多?!?/p>
王十三摩挲著下巴,眼中閃過一抹寒光:“五百多兩銀子,可不是小數(shù)目。史波身為快班頭役,哪來這么大的膽子?不過也正好,寶慶齋屬于德義信商號,咱們給他下個套,明日讓寶慶齋放出消息,就說收了件真正的前朝宮造步搖,價值一千兩白銀,掌柜私自扣下以八百兩賤賣。"
第二日正午,醉仙樓二樓傳來拍桌巨響。寶慶齋掌柜紅著臉拍著酒碗:"那步搖少說值一千兩!我扣下是想......"他慌忙捂住嘴的模樣,正巧被鄰桌史波的眼線聽得真切。
卯時三刻的寶慶齋檐角還凝著晨霜,史波帶著兩名獐頭鼠目的白役撞開鋪門。鐵尺挑起柜臺上的算盤,算珠噼里啪啦滾落滿地:“有人舉報你私收賊贓,今日這鋪子——”他掃過掌柜煞白的臉,獰笑打斷話頭,“得換個干凈人管著?!?/p>
“史頭役明察!小店本本分分做生意,絕無半點逾矩!”掌柜扯著史波的衣袖,枯瘦的手指幾乎嵌入對方皮肉,“您要查賬,小人這就取來,可后院實在是......”
“少啰嗦!”史波一把推開掌柜,鐵尺在對方鼻尖晃出寒光,“越是攔著,越有鬼!”瞥見掌柜踉蹌時下意識護住后腰的動作,他眼底閃過貪婪——這老東西定是把好東西藏在了后院。
掌柜跌坐在青磚上,眼見史波踹開雕花木門,靴底碾過門檻上的德義信暗紋銅釘——那是王十三提前布下的合圍信號?!笆共坏冒。『笤菏桥炀铀?.....”他撲上去死死抱住史波的腿,卻被對方反手一巴掌扇得嘴角滲血。
史波嫌惡地踹開掌柜,靴跟重重碾過他的手指。后院青苔石板上,晾衣繩隨風搖晃,繡著金線的裙裾下,隱約露出半壇封著紅綢的物件?!肮挥泻脰|西!”他獰笑一聲,正要伸手去揭紅綢,廊下突然轉出十幾個精壯武師,短刃映著晨光寒氣森森。
史波瞳孔驟縮,腰間鐵尺尚未出鞘,脖頸已驟然一緊。鐵逸塵的繩索如靈蛇纏身,勒得他眼前金星直冒。兩名白役剛抽出樸刀,便被鏢師們按在水缸里,咕嘟咕嘟的掙扎聲很快歸于死寂。
“好手段啊,史頭役。”王十三從月洞門轉出,他俯身揪住史波的衣領。
史波喉間發(fā)出嗬嗬怪笑,嘴角溢出鮮血:“王大人說的什么?卑職......”話未說完,鐵錚的刀柄已狠狠砸在他膝蓋上。悶哼聲里,史波癱成泥團,額角冷汗混著血水,將青磚洇出猙獰的圖案。
史波喉間發(fā)出嗬嗬怪笑,嘴角溢出鮮血:“王大人說的什么?卑職整日奉公守法,保境安民,不知您在說哪樁子事!”話音未落,鐵錚的刀柄已狠狠砸在他膝蓋上。悶哼聲里,史波癱成泥團,額角冷汗混著血水,卻仍咬著牙搖頭:“您弄錯人了!”
“還嘴硬?”王十三眼神一凜,示意手下繼續(xù)。棍棒如雨點般落下,史波的慘叫聲回蕩在后院,卻始終不肯松口,只是不斷重復著“冤枉”二字。
鐵逸塵見狀,突然抽出匕首,寒光在史波眼前閃過:“大人,這老小子舌頭硬得很,不如割了他的舌頭,看他還怎么狡辯!”刀刃堪堪貼上史波顫抖的嘴唇,鋒利的刀尖已劃破表皮滲出鮮血。
史波瞪大雙眼,恐懼終于沖破最后防線,掙扎著喊道:“我說!我說!幕友戚松、典史段飛龍......我們三人聯(lián)手,泥幫不過是臺前傀儡......”
王十三的瞳孔猛地收縮:“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蓖跏穆曇衾涞孟翊懔吮J凡▌×铱人灾?,血水混著碎牙噴在青磚上,在王十三玄色衣擺綻開暗紅的花,喉間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戚松.怕您查到泥幫和他的關系,雇了殺手殺您。"
鐵錚的佩刀突然出鞘,刀刃抵住史波下頜:"殺手什么來歷?"寒光下,史波喉結上下滾動,脖頸青筋暴起如蚯蚓。鐵逸塵將沾血的匕首抵在他后心,冰冷的觸感讓他渾身戰(zhàn)栗。
"雁失...殺手叫雁失!"史波突然尖聲嘶吼,"他住在貧民窟的破廟里,是個用傀儡的怪人!那些傀儡關節(jié)里都藏著毒針,能模仿任何人的聲音和身形!"他猛地向前掙動,繩索在手腕勒出深可見骨的傷口。
王十三瞳孔驟縮,他伸手揪住史波頭發(fā),將對方的臉抬起來:"何時動手?"
"我不知道!"史波瘋狂搖頭,額角冷汗不斷滴落,"雁失這人從不受制于人,收了錢就會自己找時機...但他一定會來,一定會!"他的眼神開始渙散,聲音卻愈發(fā)尖銳,"他的傀儡能扮成您最信任的人,說不定此刻...就藏在這院子里!"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夜梟啼叫。鐵逸塵立即抽出三支淬毒暗器,警惕地望向四周。鐵錚將刀刃又壓深幾分:"他的落腳處可有其他黨羽?"
史波脖頸青筋暴起,繩套深深勒進皮肉,充血的雙眼因窒息而凸起。他劇烈掙扎著想要開口,喉間卻只能發(fā)出斷續(xù)的氣音,身體不斷扭動導致鐵逸塵手中的繩套越纏越緊。"別......別亂動!"鐵逸塵皺眉低喝,試圖穩(wěn)住瘋狂扭動的史波,卻見對方瞪大雙眼,渾濁的淚水混著血絲涌出,拼了命地想吐出關于殺手雁失的秘密。
王十三正要開口制止,卻見史波突然劇烈抽搐起來,雙腿在地上蹬出刺耳聲響。鐵逸塵急忙想要松開繩套,指尖卻觸到一團難解的死結——不知何時,繩索竟在掙扎中層層纏繞,死死咬住史波的脖頸。"糟了!繩結卡住了!"鐵逸塵匕首出鞘,卻因角度受限無法精準割開繩索。
史波的掙扎漸漸無力,喉間發(fā)出最后一聲氣若游絲的嗚咽,頭一歪癱倒在地。鐵錚上前踢了踢他僵直的尸體,沉聲道:"死得倒痛快,便宜這狗東西了。戚松那老賊藏得太深。"
王十三凝視史波的尸體:“咱們主動出擊。但雁失詭譎莫測,需得援手?!彼D頭對一名武師下令:“快馬加鞭去青陽山莊,告知師無垢莊主,晚上共赴貧民窟破廟,會一會那個用傀儡的殺手雁失?!?/p>
言罷,王十三轉向鐵錚,目光如炬:“雁失手段陰毒,戚松能雇他殺我,我便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行走江湖多年,可認識其他殺手?”
鐵錚聞言微微一怔,摩挲著刀柄陷入思索:“城東有個瘸子殺手,人稱拐子。他腿腳不便,卻把一根鐵拐杖使得出神入化,只是此人貪財如命,雁失這等棘手的人物......”
“棘手才需能人?!蓖跏凵耖W過一絲算計,“帶我去見他。”
二人穿過蛛網(wǎng)般交錯的街巷,在城東一處掛滿褪色酒旗的矮房前停下。推門而入,霉味混著鐵銹氣息撲面而來,獨眼瘸子正半躺在藤椅上,把玩著手中精鐵拐杖。拐杖表面刻滿古怪紋路,頂端雕著猙獰獸首,張開的巨口中隱隱露出寒芒——那分明是機關暗匣。
“鐵錚,你帶外人闖我地盤?”拐子瞥了王十三一眼,渾濁的眼珠轉了轉。
鐵錚直截了當?shù)貙⒁诲V銀子拍在桌上:“我要殺雁失,你開個價?!?/p>
拐子握著拐杖的手猛地收緊,獸首機關發(fā)出細微的咔嗒聲:“鐵錚,你是喝多了還是嫌命長?雁失那怪物的傀儡能追著人咬三條街,我可不接這送死的買賣?!?/p>
“五百兩定金,事成之后再給五百兩。”鐵錚加重語氣,“你可以再找來些殺手配合你。雁失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架不住群狼環(huán)伺。”
拐子的獨眼瞬間瞪得渾圓,喉結上下劇烈滾動,干枯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拐杖:“此話當真?先付定金,我去聯(lián)絡城西‘雙槍客’、‘毒蝎子’那幾個老家伙。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雁失跑了的話,你們自己想辦法!”
他突然壓低聲音,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還有,雁失每日戌時都會去城東花家酒鋪買酒,風雨無阻。那家伙嗜酒如命,總愛買三壇女兒紅,你們要動手,那是個機會。”
王十三二話不說,掏出五一百兩的會票甩在桌上。拐子抓起銀票對著光線反復查看,確認無誤后才揣入懷中,鐵拐杖重重杵地,發(fā)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今夜戌時,花家酒鋪。到時候我們會在暗處埋伏,就等他鉆進來!”
待從拐子處離開,王十三與鐵錚快步拐進僻靜巷道。確認四下無人后,王十三沉聲道:“拐子這群亡命之徒唯利是圖,不可不防。我還會調二十名弩手埋伏在酒鋪周圍?!?/p>
鐵錚恍然點頭:“原來大人你早有謀劃!只是動用官差......”
王十三一讓鐵錚放寬心,到時候把弩箭收回即可,更何況現(xiàn)在縣衙里的衙役大部分成了自己人。
戌時的梆子聲穿透潮濕的空氣,花家酒鋪的燈籠在夜風里搖晃,暈開一片血色光暈,王十三藏身酒鋪對面的綢緞莊二樓,樓下街道寂靜得反常,只有零星野狗經(jīng)過,卻無人注意到屋檐陰影里潛伏的弩手——二十張強弩已對準酒鋪大門,弓弦緊繃如滿月。
“來了!”鐵錚突然壓低聲音,遠處巷口飄來一縷若有若無的酒香,緊接著,一道蒙著黑紗的身影緩步踏入燈籠光暈。雁失背后背著一人高的木雕傀儡,傀儡脖頸處的銅環(huán)隨著步伐輕響,驚得檐下夜梟發(fā)出凄厲啼鳴。
酒鋪門扉推開的剎那,拐子沙啞的笑聲從二樓雅間炸開:“這不是雁老弟嗎?平日里藏頭露尾,喝花酒倒光明正大!”話音未落,三支淬毒弩箭破空而至,直取雁失面門。黑紗下閃過一道寒芒,懷中傀儡突然暴起,木肢如機械般展開,關節(jié)處彈出的金屬擋板將弩箭盡數(shù)彈開,火星四濺。
“你有病吧?”雁失嗓音像生銹的齒輪碾過鐵板,反手擲出傀儡,“你覺得你能殺了我?”那傀儡在空中轟然解體,數(shù)百根銀針如暴雨般射向綢緞莊二樓。
拐子拄著鐵拐杖破窗而出,杖首獸口大張:“雁失!拿命來!”漫天鐵砂呼嘯而出,擊在傀儡身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雙槍客”在空中旋身,雙槍連珠激射:“老子的毒鏢,專破你這木頭疙瘩!”
雁失卻冷笑連連,雙手快速結?。骸耙蝗簽鹾现姡蚕塍郛斳??百傀陣,起!”所有傀儡突然扭曲變形,木質身軀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竟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木盾,將暗器盡數(shù)擋下。
“小心!是百傀陣!”鐵錚揮刀劈開逼近的傀儡,刀刃卻只砍得木屑紛飛,“大人,這陣得破他中樞!”王十三瞅準時機砍向百傀陣的正中。
“太天真了?!毖闶Ш谂巯峦蝗簧斐鰺o數(shù)銀絲,纏住鈴身反向一扯,“看看,誰才是獵物?”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支弩箭擦著雁失耳際飛過,釘入酒鋪門框。
“放!”王十三暴喝,二十張強弩齊聲轟鳴。箭雨如蝗蟲過境穿透傀儡陣,雁失的黑袍瞬間被射成篩子。然而煙塵散盡,只余一具替身傀儡癱在地上。遠處傳來雁失的嗤笑:“王十三,下一次,你可沒這么好運了!”一串詭異的鈴鐺聲漸漸遠去。
雁失剛拐進一條暗巷,一道白影如驚鴻般掠過屋頂,青鋒劍橫在他身前。青陽山莊的師無垢,劍尖挑起雁失的黑紗:“雁失,跑了這么久,該歇歇了。”
“師無垢?”雁失的聲音第一次有了波動,傀儡關節(jié)發(fā)出不安的“咔咔”聲,“青陽山莊何時管起別人的閑事了?”
“你不需要知道。”師無垢劍勢如電,青鋒劍挽出七朵劍花,瞬間刺向雁失周身大穴。雁失懷中傀儡突然暴起,木肢展開化作盾牌,卻被師無垢劍鋒劈開,木屑紛飛間,劍刃在雁失肩頭劃出一道血痕。
"雕蟲小技!"雁失怒吼著甩出三具傀儡,傀儡關節(jié)彈出毒針暴雨般射來。師無垢足尖點地倒掠而起,青鋒劍舞成銀瀑,將毒針盡數(shù)蕩開,緊接著旋身突進,劍尖直取雁失咽喉。雁失倉促間操控傀儡擋在身前,整具傀儡被劍氣劈成兩半。
就在雁失露出破綻的剎那,雙槍客從暗處暴起,雙槍如龍破空,一槍挑飛雁失手中操控傀儡的銀絲,另一槍直取他持劍的右臂。雁失想要閃避,卻被拐子甩出的鐵蒺藜纏住腳踝,身體失衡的瞬間,雙槍客的槍尖已挑斷他右臂筋脈,鮮血噴涌間,雁失慘叫著踉蹌后退。
"現(xiàn)在,看你還能耍什么花樣!"拐子拄著鐵拐杖逼近,杖首獸口大張,突然噴射出漫天透骨釘。雁失勉力操控剩余傀儡組成木盾,卻聽"咔嚓"數(shù)聲,木盾在暗器暴雨中千瘡百孔。他的黑袍已被鮮血浸透,中毒的右臂開始發(fā)黑腫脹,眼中終于露出恐懼之色。
雁失卻突然獰笑起來,嘴角溢出黑血:"你們以為你們能殺了我?只有我自己能殺了我!"話未說完,他突然咬破口中藏著的毒囊,黑血如噴泉般涌出。
王十三凝視著雁失嘴角溢出的黑血,見他瞳孔逐漸渙散,這才放下心來。鐵錚踹了踹雁失癱軟的身軀,刀柄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總算是死透了。"師無垢將青鋒劍收入劍鞘,白衣上濺著星星點點的血漬:"可惜了,是個高手。"
眾人正要轉身離去,忽聽空中傳來尖銳的破空聲!一個半人高的獨腳銅人如隕石般墜落,"轟"地砸在雁失面門。銅人關節(jié)處迸發(fā)的鎖鏈瞬間纏住雁失脖頸,將他整個人吊離地面。雁失喉間發(fā)出瀕死的嘶吼,方才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原來他一直都在裝死!
銅人胸口機關轟然洞開,三支淬毒弩箭穿透雁失后背。雁失劇烈抽搐著,黑袍下滲出的鮮血竟泛著詭異的墨色。隨著鎖鏈重重落地,一個白發(fā)精瘦老頭拄著棗木拐杖從陰影中踱步而出,拐杖頂端鑲嵌的夜明珠在黑暗中幽幽發(fā)亮。
"王大人,你的錢可沒有白花。"老頭嗓音沙啞如砂紙摩擦,枯槁的手指輕撫銅人關節(jié),"雁失這老狐貍慣用龜息之術,若不是我這機關銅人,還真叫他蒙混過關了。"
王十三瞳孔微縮,趕忙上前一步,拱手說道:“老人家,今日若不是您及時出手,我等怕是要著了這惡賊的道,救命之恩,王十三沒齒難忘!”說著,他轉頭對一名巡檢司的兵士低聲吩咐:“速調十名弟兄,回收所有弩箭,清理現(xiàn)場痕跡,尸體一并帶走。若有人問起,就說緝拿流寇?!?/p>
布置完后,他目光掃過在場的拐子、雙槍客、毒蝎子三人,揚聲說道,“各位英雄今日相助,十三銘記于心。我在屯留縣有處宅子,不如大家移步一聚,我備好薄酒,略表謝意?!?/p>
聽聞此言,眾人微微一怔。拐子率先冷哼一聲:“王大人,別是鴻門宴吧?”王十三連忙擺手,笑著解釋:“拐子兄多慮了!不僅如此,我還為在場眾位英雄每人備下一千兩會票,以酬今日之功!”
此話一出,眾人瞬間來了精神。雙槍客吹了聲口哨,將雙槍往肩上一扛:“王大人爽快!這酒,我喝定了!”毒蝎子也舔了舔嘴唇,收起他的鐵鏈:“有這等好事,不去白不去!”
白發(fā)老頭沉吟片刻,最終點了點頭:“既然王大人盛情難卻,老頭子我就卻之不恭了?!?/p>
拐子卻仍未松口,鐵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發(fā)出“當啷”脆響:“空口無憑,我得先見到會票?!蓖跏缬袦蕚?,立即示意鐵錚取出一沓會票,當著眾人的面依次分發(fā)。拐子捏著會票,對著月光反復查看,確認無誤后,這才將其揣入懷中,悶聲悶氣開口:“罷了,就信你這一回。不過要是有什么算計,我這鐵拐杖可不認人!”
王十三見眾人應允,心中大喜,抬手示意眾人前行:“那就請各位隨我來!今夜,我們不醉不歸!”話音剛落,他率先足尖點地,縱身躍上酒鋪旁的矮墻,身姿輕盈如燕。鐵錚緊隨其后,漕幫的輕身功夫讓他起落間毫無聲響。
師無垢白衣飄飄,青鋒劍鞘在腰間輕晃,幾個騰挪便穩(wěn)穩(wěn)落在屋檐之上。雙槍客將雙槍往背后一插,手腳并用,如猿猴般靈活地攀爬而上。毒蝎子身形詭譎,借著墻角陰影,眨眼間便消失在屋頂暗處。
拐子拄著鐵拐杖,冷哼一聲,單腳點地,竟也能借力躍起,穩(wěn)穩(wěn)落在瓦片上。白發(fā)老頭的獨腳銅人展開機關,化作踏板,助他輕松躍上屋頂。
眾人在屋頂上飛檐走壁,瓦片在腳下幾乎不發(fā)出半點聲響。遠處傳來衙役打更的梆子聲,“咚——咚——咚”,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王十三抬手示意眾人停下,只見一隊衙役舉著火把,正沿著街道巡邏。
待衙役隊伍走遠,眾人繼續(xù)前行。月光灑在青瓦之上,為他們鍍上一層銀邊。拐子壓低聲音道:“王大人,這宵禁查得嚴,咱們真能順利到你的宅子?”王十三微微一笑,指了指前方:“拐子兄放心,我早已安排好路線,定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
一行人如鬼魅般穿梭在屋頂之間,避開了一波又一波巡邏的衙役。屯留縣的街道在腳下飛速掠過,不消一刻鐘抵達了王十三的院子。王十三宅他率先落地,推開角門時銅環(huán)輕響,驚醒了檐下棲息的夜梟。
廳堂內早備下一桌盛宴,燒羊腿在炭火上滋滋冒油,三大壇女兒紅的封口剛揭開,醇厚酒香便漫過血腥氣。雙槍客徑直抓起酒壇仰頭灌下,酒水順著胡茬滴落:"王大人,這酒可比我那燒酒解渴!"
王十三笑著為眾人斟酒,目光掃過拐子警惕的獨眼、毒蝎子把玩匕首的指尖,心中暗自盤算。他深知這些刀口舔血的人精早把蒙汗藥門道摸透,唯有以酒為媒,方能撬開他們的心防。"諸位英雄今日雪中送炭,十三先自罰三杯!"話音未落,三碗烈酒便一飲而盡,喉結滾動間,酒液順著下頜滴在衣服上。
白發(fā)老頭撫著拐杖上的夜明珠輕笑:"王大人好魄力。"王十三裝作未見,轉而給拐子滿上:"拐子兄這鐵拐杖出神入化,若是能..."話未說完,拐子已用拐杖挑開酒碗:"少來這套,想讓老子賣命,先拿出誠意!"
酒過三巡,鐵錚借著酒勁拍案而起:"戚松那老賊..."話頭被王十三不著痕跡地截住,他又開一壇酒:"先不提這些!今日只論兄弟情義!"
王十三余光瞥見鐵錚和師無垢,不著痕跡地輕叩桌面兩下。鐵錚立刻舉杯湊到雙槍客跟前,挑眉笑道:"兄弟,你剛才那口只算潤喉!敢不敢跟我吹完這整壇?輸?shù)娜嗣髟缣鎸Ψ较闯粢m子!"
師無垢則端著酒杯走向毒蝎子,白衣在燭火下泛著柔光:"江湖傳聞毒蝎子千杯不醉,我這青陽山莊的藏酒,倒要試試是虛名還是真章?"毒蝎子聞言大笑,端起酒碗一飲而盡:"今日便讓你們見識見識!"
拐子的獨眼漸漸蒙上霧氣,鐵拐杖撐地都有些打晃,舌頭打著卷道:"不行...喝不動了...誰...誰愛喝誰喝..."王十三卻不依不饒,又要往他碗里倒酒:"拐子兄這鐵打的漢子,怎的這點酒就撂倒了?"拐子慌忙捂住碗口,嘟囔著:"去...去你的!喝死...喝死也不喝了!"
王十三突然一拍桌子,震得杯盞叮當作響:"既然大家興致正濃,不如比酒!喝得最多的一千兩,第二五百兩,第三兩百兩!"
這話如同一把重錘砸在眾人耳中。拐子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珠重新亮起精光,獨眼瞪得渾圓:"王十三!你說話算數(shù)?"毒蝎子舔了舔嘴唇:"一千兩?倒是夠買我十年的酒錢!"
白發(fā)老頭摩挲著拐杖上的夜明珠慢悠悠道:"老夫也來湊個熱鬧。"雙槍客抹了把嘴角酒漬,晃著酒壇叫嚷:"王大人可別反悔!我雙槍客喝起酒來,還沒怕過誰!"
就在眾人摩拳擦掌時,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鐵逸塵突然上前,伸手接過王十三手中酒壇,聲音沉穩(wěn):"大人,小子也想湊個熱鬧。"話音未落,仰頭便是半壇酒下肚,喉結滾動間不見絲毫滯澀。
這一幕驚得眾人瞳孔驟縮。拐子抓起自己的酒碗大喊:"小兔崽子!別以為年輕就能逞強!"說罷猛灌一口,嗆得直咳嗽。雙槍客更是直接將雙槍往桌上一砸,抄起兩壇酒:"來!今天不醉不歸!"
酒壇不斷見底,廳內酒氣沖天。雙槍客最先撐不住,抱著酒壇癱倒在地,嘴角還掛著傻笑;毒蝎子面色青紫,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人順著椅子滑到桌底;白發(fā)老頭的銅人歪倒在酒碗里,夜明珠也黯淡無光。就連鐵錚和師無垢帶來的武師、莊客們,也東倒西歪地睡在各處,鼾聲四起。
唯有鐵逸塵和拐子還在對峙。拐子滿臉通紅,獨眼布滿血絲,鐵拐杖拄在地上不斷顫抖,卻仍死死攥著酒碗:"小...小子,別...別得意...老子還沒...沒輸!"他仰頭灌酒時,酒水順著脖頸流進衣領,浸濕了大片衣襟。
鐵逸塵面色如常,額角僅滲出薄汗,穩(wěn)穩(wěn)端起酒壇:"前輩,承讓了。"隨著又一壇酒下肚,拐子的眼皮開始不受控制地打架,突然"咚"的一聲,額頭磕在桌上,酒碗摔得粉碎,人卻還保持著抓碗的姿勢,癱在桌案上昏睡過去。
王十三看著這場面,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他輕咳一聲,示意家仆扶起昏睡的眾人,待家仆將眾人安置到廂房,王十三親自提來醒酒湯,佯裝關切地走向四位殺手。他先來到雙槍客身邊,輕輕搖晃對方肩膀:“兄弟,可還撐得???”雙槍客醉眼朦朧,含糊不清地嘟囔著胡話,涎水順著嘴角流到枕巾上。王十三伸手探向其鼻息,又在他眼前晃了晃,見對方毫無反應,這才移步到毒蝎子床前。
毒蝎子面色潮紅,呼吸粗重,匕首還緊緊握在手中。王十三小心掰開他的手指取走匕首,故意加大動作幅度,毒蝎子卻只是翻了個身,繼續(xù)昏睡。拐子蜷縮在床角,鐵拐杖掉在地上,王十三用腳輕輕踢了踢拐杖,拐子毫無知覺,發(fā)出震天的鼾聲。最后是白發(fā)老頭,銅人倒在他枕邊,王十三拿起銅人擺弄機關,老頭卻依舊沉睡,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確定四人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后,王十三迅速施展忠心術控制了四人。
晨光透過窗欞灑在青磚地上,王十三正擦拭著腰刀,忽聞門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推開門,雙槍客、毒蝎子、拐子與白發(fā)老頭四人筆直站立,眼中再無昨夜的桀驁,取而代之的是恭敬與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