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總是爭強好勝。
這話其實不對,我也爭了呀,沒勝,抵不住老張他們投降的快呀。
表姑爭了一輩子,爭了一腦門子一臉的皺紋。后來她去世的時候都九十多了,活過了很多人,比如同時期移民來我們坎市村的我爺我奶。
表姑幾十年鄉(xiāng)音不改,非必要不說普通話。村里除了我們家,誰也聽不懂她摻雜方言的變質(zhì)普通話。
等我爺奶去世后,她就不打老家?guī)С鰜淼哪歉甭閷⒘?。四缺二,去哪里湊?/p>
那副麻將我見過。我小時候好幾次幫忙當(dāng)過四缺一的腳。只碼牌丟牌,不算輸贏。
莊嫂忙,沒空打麻將。她若是閑著,表姑就要開始罵人了。等晚上莊小朋爸爸從城里化肥廠回家,那就更熱鬧了。
我也不知道莊嫂是什么做的,肯定不是水做的,那么實心踏地服侍表姑母子倆。
村里人都說她傻。又說她傻人有傻福,兒女雙全,老了有得享福呢。
我不理解,兒女多怎么就有福氣了。莊嫂打孩子的時候總說,兒女都是討債的。
她又要干農(nóng)活,又要帶孩子,又要給打麻將的婆婆洗衣服做飯。哪怕以后要享福,現(xiàn)在就是吃不完的苦。
享福的是表姑。
身邊就小兒子一家,非得分家。說是分家,其實也在一個屋檐下,不過是做兩個廚房。莊嫂弄的飯菜,先撿些好菜送到表姑廚房一份。逢年過節(jié)的再一起吃飯。
一家人吃一口鍋的飯,可是要洗好幾個鍋,至于嗎?
表姑的廚房地勢高一點,里面更寬敞,桌腿高一點,跟莊嫂的沒差多少。硬要說不同,我覺得,就是一個方桌,一個圓桌。一個黑摸摸,一個亮堂堂。
對孩子們來說,當(dāng)然是黑摸摸更好玩。
但是要打麻將的話,表姑就會把廚房的方桌挪到客廳去。
麻將竹子做的,雕花的,顏色鮮艷。有的畫著花,有的畫著鳥?;ㄉ戏路鹩新端?,鳥的眼睛有光。
老人家打牌也不圖輸贏,就聊天。
呢呢呶呶的,混雜不清,又清晰異常。那是他們共同保鮮的時光。
只是,時常咀嚼的苦澀,可有回甘?
老人家有沒有回甘,我不知道。但我有。
爺奶要是贏了錢,會給我一毛兩毛的。
一毛錢可以買一片泡泡糖了,我知足的。
張一明就嫌棄。
他說,“這點錢,連一根雪糕都買不上?!?/p>
我說,“買不上就買不上呢,買根冰棍也挺好的?!?/p>
張一明就笑話我。吹噓說,他賣了舊涼鞋還有一些撿來的破銅爛鐵,得了兩塊五!
張小燕一個星期的零花錢才五毛。我?guī)蛷執(zhí)芡荣I醬油,一次五分錢。
相比而言,這兩塊五是巨資啊。
“哥,你真有本事?!蔽艺嬲\地說。
“媽,我也想有本事。掙大錢?!被仡^我跟張?zhí)f了這事兒。心想,打醬油這活兒得提價。少說,也得一毛才行。
張?zhí)f,掙錢無大小,你陪爺奶打麻將,又孝順又掙錢,多好啊。別整那些歪門邪道。
我哦了一聲,捂緊了口袋里的工錢。看,小小年紀(jì),我就進(jìn)入職場了。
這活兒,堂哥堂姐包括張小燕都干過。我估計,他們是把麻將看會了,自己老贏,才被淘汰的。所以,我沒有通過激烈競爭,就上崗了。
碼牌對我來說有點難度,我得數(shù)至少16方牌,排一隊在自己桌前。一方牌是四張,兩張疊兩張。人小,手也小,抓一方牌,很難的。再多的,也來不及擺。
雖然是老人家打牌,我也不能過分分心,不然容易弄錯丟牌摸牌的時機。表姑會念叨我妨礙她摸金。
萬一下次,她不讓我上桌,那我就掙不到錢了啊。那不行。所以職業(yè)操守,工作紀(jì)律這回事,我早早就接觸了。
不管是爺奶漏抓牌了,還是表姑胡錯了,我都不說。我的份內(nèi)事就是,摸完自己的十六張牌,按自己喜歡的方式排列,等上家出牌沒人要的時候,摸一張牌,再把自己不喜歡的牌打出去。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這個叫置換。
部門建立嫡系部隊是這樣做的。
上級任務(wù)分解也是這樣討價還價的。
不過沒過多久,我就沒機會上桌了。
一個是爺奶眼睛老花的厲害,看牌要后仰,再仰,人就要坐不住了。第二個嘛,表姑跟爺奶鬧翻了。
事情就出在大款張一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