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忽然指著窗外。
廠區(qū)大道上,十幾個青工正扛著木箱子往廠外的家屬院搬,紅紙黑字的橫幅在風中獵獵作響:
【恭賀江馮二人喬遷之喜】
我的指甲掐進窗框裂縫——
那是因為江潯是技術(shù)骨干,而我父親當年救濟難民有功,廠里特批分配給我們的房子。
去年我親手從房管局領(lǐng)回的鑰匙,只放了些舊物,江潯說等女兒入學再搬進去。
“小吳醫(yī)生還不知道嗎?”
馮秀秀的聲音在窗邊響起,她裹著校呢大衣,胸前的“先進工作者”徽章亮得晃眼:
“廠里特批我們優(yōu)秀工人家屬優(yōu)先入住,這就是江潯五年前就申請的。”
她抖開蓋滿紅戳的《住房分配單》,1972年日期欄后,江潯的簽名力透紙背。
“不可能!”我扯過那張紙,“72年他還在哈嵐!”
“所以上面才格外關(guān)懷嘛?!?,馮秀秀笑著抽出夾在她筆記本里的合影——
泛黃的照片上,江潯穿著制式裝,左臂挽著穿布拉吉的馮秀秀,背景是哈嵐的一個禮堂,橫幅寫著“扎根邊疆一百年”的口號。
我僵在原地,女兒無措地拽著我的衣角。
遠處忽然傳來敲鑼聲,宣傳科的人正往家屬院的大門上貼喜字。
馮秀秀的聲音混在鑼鼓聲中:
“今晚搬新房,江潯特意請了廠領(lǐng)導吃飯,小吳醫(yī)生要不帶著孩子……”
不等她說完,我咬著牙抱起女兒沖進風雪中。
自行車鏈條在胡同口繃斷的瞬間,我聽見馮秀秀最后那句:
“對了!晨晨的學籍已經(jīng)落在紅旗小學了!”
2
家屬院門前的積雪被來往的人踩成黑泥,鋼廠廣播站的高音喇叭突然炸響:
“全體工友注意!現(xiàn)播報技術(shù)科江潯家庭喜訊——”
我抱著女兒僵在胡同拐角,聽電流雜音里傳來馮秀秀帶笑的聲音:
“感謝大家關(guān)懷,我與江潯的婚姻關(guān)系通過審查,現(xiàn)分配家屬院住房……”
“騙子!”女兒突然哭喊著尖叫起來。
隔壁有人從煤堆后探出頭:
“還抱著野種到處晃悠呢?人家模范夫妻住進去嘍!”
“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就是沒有好下場!”
“……什么?”
循著他們的目光,我看到廠區(qū)宣傳欄前擠滿藍灰工裝,嶄新的板報上用紅粉筆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