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的晨霧還未散盡,陳昭已踩著沾露的青石板往東嶺赤鐵礦趕。
他腰間掛著那盞祖?zhèn)髑嚆~燈,燈身被布帕裹得嚴實,卻仍有隱約暖意透過布料滲進皮膚——昨夜從玉髓禁地密道逃出時,燈身與墻上陳家礦術紋路融合后,這暖意便再未退去,像塊燒紅的炭埋在血肉里。
“陳兄弟!”
身后傳來粗嗓門吆喝。
陳昭腳步微頓,側過臉便見林猛扛著鐵槍小跑過來,鎖子甲在霧中泛著冷光。
這外門巡邏弟子生得虎背熊腰,額角有道箭疤,是陳昭在雜役房時唯一愿分他半塊炊餅的人。
“林大哥。”陳昭放緩腳步,“執(zhí)事不是說你去北坡守藥園?”
“趙執(zhí)事臨時換了差使?!绷置蛽狭藫虾箢i,鐵槍桿在地上磕出火星,“說是赤鐵礦最近產出不穩(wěn),讓我給你作個伴?!彼麎旱吐曇魷惤?,“不過我可聽說,上月韓烈那老匹夫報的儲量是三百斤赤鐵精華,這月突然說要減到兩百。
你說奇不奇?“
陳昭眼尾微動。
他昨日在玉髓禁地撕下半幅“脈眼定位法”,正想借巡查試試新得的礦術,不想剛出門就撞上這檔子事。
兩人穿過山坳時,他摸了摸懷里的青銅匣,匣身云紋與燈身紋路隔著衣物相觸,竟發(fā)出極輕的嗡鳴。
赤鐵礦入口到了。
陳昭駐足抬頭。
這座礦洞開在半山腰,洞口用粗木搭著棚架,棚頂積著新土——分明是有人剛用掩土術掩蓋過挖掘痕跡。
他蹲下身,指尖拂過洞口石縫,沾了一手新鮮的碎石碴子,石碴里混著幾縷暗紅靈氣,正是赤鐵礦脈被強行剝離時才會溢出的“礦淚”。
“陳兄弟?”林猛見他不動,湊過來瞧,“這礦洞我前日才巡過,那會兒還沒這些新土?!?/p>
陳昭沒答話。
他解下腰間青銅燈,往掌心注入一道煉氣九層的靈氣。
燈芯“噗”地竄起幽藍火苗,燈身云紋如活物般游動,在洞壁投下斑駁光影——那光影不是普通礦脈的脈絡,而是像被人用快刀剜去大塊血肉的傷口,斷脈處還殘留著極淡的靈氣漩渦,正以詭異的螺旋狀往地下鉆。
“被抽干了。”陳昭喉結滾動。
他記得三天前外門賬冊上寫著,東嶺赤鐵礦至少還能產兩個月的赤鐵精華。
可此刻用青銅燈照脈,礦脈深處只剩指甲蓋大小的靈核,像是有人用某種秘術,在極短時間內把整脈靈氣都榨了個干凈。
“你看這斷口。”他指著洞壁上一道半指寬的裂痕,“普通礦鎬挖不出這么齊整的痕跡,倒像是...用符器強行抽取。”
林猛湊過去,鐵槍尖輕輕戳了戳裂痕:“符器抽礦?
那得要中階的聚靈抽脈符吧?
咱們外門哪來這東西?“他突然想起什么,壓低聲音道:”前兒后半夜我巡山,看見礦洞這邊有光。
起先以為是守礦弟子點的火把,可那光發(fā)藍,像...像符火。
我想去查,趙執(zhí)事說那是韓烈?guī)藱z修礦道。“
陳昭的手指在青銅燈上緩緩摩挲。
趙巖、韓烈、玉髓禁地的趙巖...前兩日在玉髓禁地被趙巖堵門的畫面突然閃回,他想起那家伙砸門時喊的“獨吞”,又想起地窖里父親說的“西荒玉髓禁地”,喉間泛起一絲腥甜。
“陳昭!”
刺耳的尖嗓打斷思緒。
韓烈從礦洞深處鉆出來,青布道袍沾著礦灰,臉上堆著笑,可眼角卻跳得厲害:“你可算來了!
我等你半柱香了,快跟我進去看看。“他伸手要拉陳昭,卻在碰到對方衣袖時頓住——陳昭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暖意,讓他后頸起了層雞皮疙瘩。
“韓師兄。”陳昭后退半步,“我先看看礦脈走向?!彼瘟嘶吻嚆~燈,幽藍火苗在韓烈臉上掃過,“聽說上月儲量三百斤?”
“咳,那是預估?!表n烈干笑兩聲,搓著手指往洞外走,“礦脈這東西哪能準?
你看這洞壁——“他抬手拍了拍左側巖壁,”前兒塌了塊石頭,壓斷半脈,能剩兩百斤算好的了。
走走走,我?guī)闳ブ髅}口,看完你好交差?!?/p>
陳昭跟著往里走,青銅燈的光卻始終掃向右側。
他分明看見,右側洞壁的礦脈斷口處,殘留著與玉髓禁地墻上相似的紋路——那是陳家“脈眼定位法”里記載的“鎖脈釘”痕跡,用特殊手法釘入礦脈,能把靈氣往特定方向引。
“主脈口到了?!表n烈停在一處開闊地,地上堆著幾筐赤鐵礦石,“你看,就剩這些了。
我都讓人篩過,精華含量足?!八统鰤K木牌塞過來,”你簽了這巡查記錄,我也好跟執(zhí)事交差?!?/p>
陳昭接過木牌,指尖剛碰到牌面就頓住——木牌背面刻著個極小的“周”字,和他懷中木牌上的字跡如出一轍。
他抬眼看向韓烈,正撞見對方眼神閃爍著往洞外瞄。
“韓師兄這么急?”陳昭把木牌攥進掌心,“我再往深處走走,萬一還有漏的?!?/p>
“使不得!”韓烈猛地攔在他身前,額角滲出細汗,“深處礦道年久失修,前兒還塌了段。
你要是出點事,我可擔待不起?!八冻鰝€比哭還難看的笑,”再說了,你我都是外門礦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陳昭盯著他顫動的喉結,突然笑了:“韓師兄說的是。”他把木牌遞回去,“我這就簽?!?/p>
韓烈的肩膀明顯松了松,伸手來接木牌。
可就在指尖相觸的瞬間,陳昭突然屈指一彈,一道練氣期修士難以察覺的靈氣順著木牌竄入韓烈體內——那是他新得的“脈眼定位法”里的“留痕術”,能在目標身上留下礦脈靈氣,方便追蹤。
“那我先走了?!标愓寻押灪玫哪九迫o韓烈,“林大哥,麻煩送我回雜役房。”
林猛應了聲,扛起鐵槍跟上來。
兩人剛走出礦洞,陳昭就察覺后頸發(fā)涼——那是被人盯著的直覺。
他假裝系鞋帶,低頭時用青銅燈余光掃向山坳,果然看見棵老松后閃過道黑影,腰間掛著的短刀在霧中泛著冷光。
“林大哥,我想起還沒去庫房領礦鎬。”陳昭直起身子,“你先回去吧,我繞路去庫房。”
“成?!绷置蜎]多問,拍了拍他肩膀,“要是遇見麻煩,吹我給你的鐵哨?!?/p>
等林猛的背影消失在山彎,陳昭突然加快腳步,往廢棄礦井方向跑。
那處礦井是他當雜役時發(fā)現(xiàn)的,洞深林密,最適合藏人。
他鉆進亂石林,踩著青苔溜進礦井,剛拐過第一道石梁就熄滅了青銅燈——黑暗中,他聽見身后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像貓爪撓過石板。
陳昭貼緊巖壁,屏住呼吸。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卻故意把腳步放重,假裝往礦井深處走。
直到那腳步聲近在咫尺,他突然轉身,短刃在掌心轉了個花,卻在看清來人面容時頓住——那是個滿臉刀疤的漢子,左眼戴著眼罩,腰間短刀刻著狼頭紋飾,正是林猛提過的“黑疤劉”。
黑疤劉顯然沒料到陳昭會突然轉身,腳步踉蹌了下。
他正要拔刀,陳昭卻先一步開口:“韓烈給你多少?”
黑疤劉瞳孔驟縮。
陳昭趁他發(fā)愣,迅速閃進側邊石縫——那是老礦師教他的“礦鼠藏身處”,僅容一人。
他聽見黑疤劉的腳步聲擦著石縫而過,又聽見對方罵罵咧咧往深處追去。
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他才摸出青銅燈,燈芯剛亮起,燈身突然劇烈震顫,照向洞頂時,竟映出條新的礦脈紋路——那紋路直通玉髓禁地方向。
陳昭望著洞頂光影,手指緩緩撫過胸前木牌。
夜色透過礦井裂隙漏進來,在他臉上割出明暗交界。
他把短刃別回腰間,轉身往密道走——有些事,得趁月黑風高時,自己查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