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洞的陰冷混著火灼石的暴戾，像層洗不掉的油垢糊在身上。凌燼拖著兩條灌了鉛似的腿，深一腳淺一腳挪回外門弟子那片比狗窩強不了多少的住處?？諝饫镆还勺恿淤|(zhì)草藥混著汗餿的怪味兒，幾個面黃肌瘦的弟子縮在墻角，眼神空洞得像丟了魂，瞥見他進來，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生怕沾上晦氣。
“喲！這不是咱們礦洞里敢拿石頭燙管事的‘大英雄’嘛！”一個油滑又刺耳的聲音斜地里扎過來。三角眼的李三抱著胳膊，堵在凌燼那間破棚子門口，旁邊跟著矮冬瓜似的王五，倆人臉上掛著明晃晃的找茬兒笑。
凌燼現(xiàn)在渾身骨頭縫都酸，丹田里那點被殘玉勉強摁下去的火氣，也還像悶燒的炭，只想趕緊回去挺尸。他眼皮耷拉著，悶頭就想從旁邊蹭過去。
“站??！”王五一個橫步，肉墩墩的身子堵得嚴(yán)實，唾沫星子差點噴凌燼臉上，“李師兄跟你說話呢！聾啦？王奔管事那嘴，是你小子拿火石頭燙的吧？膽兒挺肥??！”說著，一只油乎乎的手就朝凌燼懷里掏摸過來，擺明了想搜刮，順便看看那塊邪乎的破玉。
凌燼眼神一冷。他是不想惹事，但也不是泥捏的！憋著的那點火氣“噌”地又拱上來了。他下意識就想催動那點可憐的火元力——嚇唬嚇唬人也行！
念頭剛動，丹田猛地一抽！
噗！一小撮比屁勁兒大點的橘黃火苗，蔫頭耷腦地從他指尖冒出來，還沒等燎到王五的油手，自個兒“滋啦”一聲，滅了。一股更烈的灼痛順著胳膊筋脈倒灌回來，疼得凌燼“嘶”地抽了口冷氣，額角青筋直蹦。
“哈哈哈！”李三和王五先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能把房頂掀了的哄笑，眼淚都飚出來了?！鞍ミ衔刮业挠H娘！凌大英雄，您這火苗是給咱點煙都不夠看?。 蓖跷逦嬷亲?，笑得直打跌。“廢物點心！五行打架的破爛身子，也敢玩火？”李三鄙夷地啐了口濃痰，“今兒不把你身上值錢的玩意兒掏干凈，再給老子磕仨響頭，這事兒沒完！”
凌燼捂著刺痛的胳膊，臉黑得像鍋底。憋屈！空有身不知是福是禍的“本事”，連倆嘍啰都收拾不了！
就在李三獰笑著要上手硬搶的當(dāng)口，一個清清冷冷、帶著點怯卻又異常執(zhí)拗的聲音響起來：
“李師兄，王師兄…你們，你們不能這樣欺負(fù)人！”
三人扭頭。只見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布裙子的少女，端著一只粗陶碗，站在幾步開外。她身形單薄，小臉沒啥血色，可那雙眼睛，清亮得像山澗里剛化開的泉水，此刻正帶著薄怒，定定地看著李三和王五。是沐清漪。
“沐清漪？”李三眉頭一皺，語氣收斂了點，但依舊透著蠻橫，“這兒沒你的事！一邊兒涼快去！別以為你姓沐，就能管閑事兒！”沐家雖然破落了，可在這群底層弟子眼里，多少還蒙著層神秘。
沐清漪沒理他，端著碗快步走到凌燼身邊，看也沒看那倆惡霸，直接把碗塞到凌燼手里：“凌師兄，給。剛熬好的，趁熱喝，對經(jīng)脈的灼傷有好處。”
碗里是墨綠色的藥湯，一股子清苦里混著草木清氣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鉆。凌燼一愣，看著碗里晃蕩的藥湯，又看看沐清漪那張帶著真切擔(dān)憂的蒼白小臉，心里某個犄角旮旯，沒來由地軟了一下。這鬼地方，還有人惦記著給他送藥？
“哼！裝什么菩薩！”王五眼珠賊溜溜一轉(zhuǎn)，不懷好意地瞅著沐清漪，“沐師妹，你這藥湯里…該不會摻了什么不干不凈的東西吧？想幫這廢物？行??！那你替他磕個頭，這事兒就……”
“啪！”
話沒撂地，一顆小石子兒精準(zhǔn)地砸在他后腦勺上。
“哎呦！誰他娘……”王五捂著腦袋蹦起來，驚怒交加地回頭。
只見一個穿著月白緞子袍、搖著把玉骨折扇的青年，慢悠悠地從旁邊小道上晃蕩過來。長得倒是人模狗樣，嘴角掛著一絲看猴戲似的淺笑。正是外門弟子里的紅人，趙乾。
“趙師兄！”李三和王五瞬間變臉，哈巴狗似的點頭哈腰湊過去。
趙乾眼皮都沒夾他們一下，目光先在凌燼身上溜了一圈，尤其在凌燼捂著的手臂和那只藥碗上頓了頓，最后落在沐清漪身上，眼底深處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探究。
“清漪師妹，又在行善積德了？”趙乾的聲音溫潤好聽，卻透著一股子居高臨下的味兒，“你這身子骨弱，少往這骯臟地方鉆。王奔那點傷，是他自個兒不當(dāng)心?！彼p飄飄一句，就把礦洞里的事揭過，好像凌燼不過是只不值得他抬腳碾死的蟲子。
沐清漪的身子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些，微微垂了眼簾，避開趙乾的視線，聲音還是穩(wěn)穩(wěn)的：“趙師兄說笑了，同門之間，搭把手是應(yīng)當(dāng)?shù)??！?/p>
“哦？搭把手？”趙乾輕笑一聲，扇子一收，目光轉(zhuǎn)向凌燼，像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意兒，“凌師弟，聽說你在礦洞里…有點奇遇？”那眼神，有意無意地往凌燼胸口那塊地方瞟。
凌燼心頭警鈴大作！這孫子，果然盯上殘玉了！他強壓著體內(nèi)因趙乾靠近又開始蠢動的五行之力，悶聲道：“趙師兄消息靈通。王管事自己腳滑啃了石頭，關(guān)我屁事。”
“是嗎？”趙乾笑容不變，眼底卻冷了三分。他不再看凌燼，轉(zhuǎn)向沐清漪，語氣“溫和”：“清漪師妹，你這藥熬得倒是不錯。”他輕輕嗅了嗅空氣里的藥味，“火候把握得還算穩(wěn)?？磥磴寮疫@點底子，師妹還沒全撂下。”聽著像是隨口一提，沒什么特別指向。
沐清漪只是微微低頭：“粗淺手藝，讓趙師兄見笑了。”
趙乾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腰間那塊不起眼的枯木紋玉佩上略作停頓，才淡淡道：“不過師妹，聽師兄一句勸，熬藥耗神，你這身子骨，還是多將養(yǎng)為好。”語氣平淡，聽不出太多情緒。
“謝師兄提點，清漪告退。”她飛快地屈膝行了個禮，一把拉住還有點發(fā)懵的凌燼，轉(zhuǎn)身就走。她能感覺到趙乾的目光落在背上，帶著審視。
看著兩人倉惶的背影，趙乾臉上的笑淡了些，眼神沉了沉?！暗V洞異變…還有沐清漪…”他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有點意思?！彼麙吡搜叟赃呧淙艉s的李三王五，“給我盯緊了凌燼。他懷里那東西，還有他的一舉一動，都給我看牢了！”
“是！趙師兄！”倆人趕緊應(yīng)聲。
回到四面漏風(fēng)的破窩棚，凌燼才覺得憋著的那口氣松了，他看著手里還溫乎的藥碗，有點臊得慌：“謝了，沐師妹。又給你招麻煩了?！彼霾保涯峭肟嗟弥边肿斓乃帨嗔讼氯?。一股子溫和清涼、帶著草木活氣兒的勁兒順著喉嚨滑下去，奇跡般地?fù)崞搅烁觳步蠲}里火燒火燎的痛，連丹田里那點悶燒的炭火都老實了。
“呼…”凌燼長出口氣，渾身骨頭都輕了二兩，“這藥勁兒…真他娘舒坦！比之前灌的馬尿強百倍！”
沐清漪坐在旁邊那張快散架的破凳子上，聽他這么說，緊繃的肩膀似乎松了一絲，嘴角極快地彎了一下，又抿緊了。她沒接話，只是安靜地坐著。
凌燼放下碗，目光掃過沐清漪腰間。那里掛著塊半個巴掌大的玉佩，顏色跟塊老樹皮似的，灰撲撲不起眼，上頭天然長著幾道枯槁扭曲的木紋，看著就像快爛掉的木頭疙瘩。上次就瞥見過，總覺得這玩意兒有點年頭了。這會兒光線暗，那幾道枯紋里，好像有絲微乎其微的、溫潤的光澤在極慢地流轉(zhuǎn)。
“沐師妹，你這玉佩…”凌燼忍不住開口，總覺得這東西有點邪乎。
沐清漪幾乎是下意識地抬手，細(xì)瘦的手指輕輕蓋在那塊枯木紋玉佩上，動作帶著點護崽子的意思。指尖在玉佩的枯紋上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聲音低低的：“家里…傳下來的老物件，不值錢。”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哦…”凌燼撓撓頭，也沒多想。他感受著體內(nèi)被藥力安撫后的舒坦勁兒，又想起趙乾那令人不舒服的眼神，忍不住罵了句：“呸！趙乾那孫子，假模假式的，看著就煩！”
沐清漪沒說話，只是按著玉佩的手指，又收緊了些。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沒什么血色的臉上投下小小的陰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窩棚外，風(fēng)聲嗚咽，遠(yuǎn)處礦區(qū)的方向，又隱隱傳來幾聲沉悶的、仿佛什么東西在啃噬骨頭的“咔嚓”輕響，聽得人心里發(fā)毛。
凌燼捏了捏拳頭。這鬼地方，沒一天消停！他低頭看了看空碗，碗底一點墨綠的藥渣，殘留著草木的微香。
“木元…”他咂摸著剛才那股清涼勁兒，體內(nèi)那點被安撫的火元，異常溫順，“好像…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