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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晚寒如夢 飛鳥 0 字 2025-07-10 06:5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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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情緒清理師已就位

我叫江澈,工號 711,意思是全年無休。

我的職業(yè)是一名情緒清理師。

別誤會,我不是搞心理咨詢的。我的工作,是物理超度那些失控的、具象化了的情緒。

在這個時代,強烈的感情會「泄漏」,形成有實體的「情緒污染物」。

比如辦公室里凝固的「職場焦慮」,會變成黏在地板上的黑色焦油。

網(wǎng)上的戾氣,會匯集成在你耳邊嗡嗡作響的「賽博蚊子」。

而我,就是那個負責把這些「垃圾」掃地出門的人。

今天我的任務(wù),是處理陽光小區(qū) 3 號樓。這里的「情緒泄漏」等級已經(jīng)達到了 A 級,非常罕見。

據(jù)說是因為樓里有十幾對情侶在同一天分手,堪稱一場小型的「情感核泄漏」。他們共同的悲傷,凝聚成了一個被稱為「失戀綜合體」的怪物。

我穿戴好公司標配的防護服,推開 3 號樓的防火門。

一股濃郁的、像是檸檬味洗衣液混合了眼淚咸味的古怪氣息撲面而來??諝庵酗h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閃著微光的結(jié)晶體——那是「心碎」的具象化顆粒。

我的「情緒探測儀」發(fā)出了尖銳的警報。

「警告:『悲傷』濃度嚴重超標。建議執(zhí)行 A 級凈化協(xié)議?!?/p>

我一邊往里走,一邊在腕帶終端上做著記錄:「環(huán)境污染嚴重,具有高度傳染性,普通人進入三分鐘內(nèi)會產(chǎn)生不可抑制的網(wǎng)易云聽歌欲望?!?/p>

走廊盡頭,我見到了它。

那東西蜷縮在墻角,足有兩米高,像一團巨大的、流動的黑色水銀。它的身體由無數(shù)哭泣的嘴和破碎的心臟圖案組成,表面還不斷滲出咸澀的液體。

它就是「失戀綜合體」。

它感應(yīng)到了我的到來,緩緩地抬起「頭」,發(fā)出了嗚咽般的聲音。那聲音仿佛是上百個人在同時哭泣,且充滿了絕望和委屈。

很好,完美符合 A 級污染物的特征。

我從背后取下我的「正能量湮滅 M-7 型湮滅槍」,對準了它。

這把槍是公司的核心科技,能發(fā)射一種高濃縮的「強制快樂」波,任何被它擊中的負面情緒體,都會在三秒內(nèi)被強制轉(zhuǎn)化為積極、亢奮的正能量,然后分解成無害的基本粒子。

簡單點說,就是讓它笑死。

我扣下扳機的前一秒,那怪物突然不動了。

它停止了哭泣,巨大的身體開始蠕動,似乎在尋找什么。

然后,一根由黑色液體構(gòu)成的觸手,小心翼翼地、甚至帶著一絲討好地,向我伸了過來。

觸手的末端,卷著一張小小的、被液體浸得有些模糊的證件照。

照片上,是一個笑得很甜的女孩。

我愣住了。

按照《情緒污染物應(yīng)對手冊》第 73 條,A 級以上的情緒體,會本能地攻擊一切正能量源。

而我,作為公司的優(yōu)秀員工,每天上班前都要強制注射三針「工作熱情素」,此刻在我身上散發(fā)的「正能量」,應(yīng)該像黑夜里的太陽一樣刺眼。

它不攻擊我,反而給我看照片?

這是什么操作?碰瓷嗎?

就在這時,我頭盔里的通訊器響了,是我的頂頭上司張經(jīng)理。

他的奪命連環(huán)催功力早已達到了滿級:「711,現(xiàn)場情況如何?總部的『悲傷原材料』庫存告急,最新款的『網(wǎng)紅 emo 香水』生產(chǎn)線就等著你的原料了。立刻清除,不要拖延?!?/p>

我看著眼前的怪物,又看了看它遞來的照片。

「經(jīng)理,」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它好像……還保留著一絲宿主的記憶?!?/p>

「記憶?」張經(jīng)理冷笑一聲,「711,記住你的身份。你不是送溫暖的,你是一個清道夫。一個等著使用的『原料』,不需要有記憶。馬上清除它?!?/p>

通訊被單方面切斷。

怪物見我久久沒有反應(yīng),似乎更急了。它把照片又往前遞了遞,同時,它的身體開始變化,那些哭泣的嘴和破碎的心,竟然慢慢組合成了一張模糊的人臉。

那張臉,和照片上的女孩有七分相似。

我瞬間明白了。

這個由上百個失戀者匯聚成的怪物,在被我「格式化」的最后一刻,所有混亂的記憶碎片中,唯一剩下的,不是恨,不是痛苦,而是其中某一個宿主,對他暗戀的那個女孩,最純粹的、也是最無望的思念。

它不是想攻擊我。

它只是想在徹底消失前,讓某個人再看一眼她的照片。

我手中的「湮滅槍」第一次感到了千斤重。

我緩緩放下槍,對著那個怪物問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問題:

「你……想找到她?」

2 我決定欺騙公司

聽到我的問題,那團巨大的黑色怪物,那座由上百顆破碎心臟構(gòu)筑的悲傷紀念碑,竟然……點了點頭。

一個由黑色液體構(gòu)成的、笨拙的對我點了點頭。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更荒謬的情緒——我好像真的成了一個跨物種情感糾紛調(diào)解員。

「滴滴——」

頭盔里,張經(jīng)理的奪命連環(huán) call 又來了,這次是紅色的最高優(yōu)先級通訊請求。

我毫不猶豫地按了靜音。

去他媽的 KPI。老子今天就要搞一次行為藝術(shù)。

「聽著,」我壓低聲音,對著眼前的怪物說,語氣像是在策反一個敵軍的炊事員,「我想幫你,但你也要幫我。公司在監(jiān)控我,如果我的報告顯示這里的『悲傷濃度』沒有下降,我們兩個都得完蛋。你,魂飛魄散;我,被抓回去重新格式化。懂?」

怪物似懂非懂地晃了晃。

「很好。」我從腰間解下一個金屬罐,這是「情緒樣本收集器」。

「現(xiàn)在,我要從你身上抽走一部分『悲傷』。不會要你的命,但會有點疼,就像失戀的感覺又來了一遍。你忍著,別反抗?!?/p>

怪物猶豫了。它體表的那些哭泣的嘴,發(fā)出了更響亮的嗚咽。

我知道,讓一個由悲傷構(gòu)成的聚合體,主動獻出自己的悲傷,這行為本身就充滿了資本主義的惡臭。

但我別無選擇。

「想想那張照片,」我舉起它遞給我的證件照,如同舉著一面神圣的旗幟,「想找到她,你就得聽我的。」

這句話起了作用。

怪物停止了嗚咽,慢慢向我伸出一根觸手。

我迅速將收集器的針頭插了進去。

「悲傷濃度:99.7%……正在抽取……」

腕帶終端上,金屬罐的容量條緩慢上漲,而眼前的怪物,體積肉眼可見地縮小了一圈,顏色也黯淡了許多,像一臺被抽干了墨的打印機。

可是,它看上去更悲傷了。

搞定。

我將裝滿「高純度悲傷原液」的金屬罐密封好,掛在腰間。然后,我打開腕帶終端,開始撰寫我的「項目報告」。

「編號 711,A 級污染物『失戀綜合體』清除報告:目標具有極強的情緒傳染性與抵抗性。經(jīng)本人使用 M-7 型湮滅槍進行初步高壓凈化,目標體積已縮小 20%,情緒波動暫時穩(wěn)定。但其核心過于頑固,完全清除需申請更高級別的『熵減炸彈』。為避免對居民樓造成物理損傷,現(xiàn)申請將目標暫時封存,轉(zhuǎn)為『長期觀察與持續(xù)性凈化』項目。首批高純度原材料已采集,即刻發(fā)回總部?!?/p>

洋洋灑灑,一氣呵成。

每一個文字都符合公司的規(guī)定,每一個文字都在為我的拖延和欺騙打掩護。

發(fā)送完報告后,我關(guān)掉通訊器,將那張證件照舉到眼前。

照片有些模糊,但能看清女孩的名字:林溪。

在這個時代,想查一個人的全部信息,只需要一個權(quán)限密碼。

我用腕帶終端,連接了公司的內(nèi)部數(shù)據(jù)庫。作為一線員工,我只有最低級的查詢權(quán)限,只能看到最基本的信息。

我輸入了「林溪」和「陽光小區(qū) 3 號樓」兩個關(guān)鍵詞。

一條信息彈了出來。

「姓名:林溪」

【年齡:24】

「職業(yè):萬物皆用集團——夢境定制部——實習造夢師」

「情緒狀態(tài):穩(wěn)定(綠色)」

「備注:該員工已列入下一批『常規(guī)情緒健康優(yōu)化』名單。執(zhí)行時間:24 小時后?!?/p>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

「常規(guī)情緒健康優(yōu)化」是公司的內(nèi)部黑話。

它的另一個名字叫「強制洗腦」。

3 帶著怪物去上班

我把「林溪 24 小時后將被徹底洗腦」這個噩耗,用最簡潔的語言告訴了我面前這坨悲傷的凝聚體。

它沉默了。

然后,我眼睜睜地看著它巨大的身體,像個漏氣的氣球一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又癟了一圈。周圍空氣中的「心碎」結(jié)晶體,下雨似的往下掉,砸在我的防護頭盔上,叮當作響。

我的「情緒探測儀」發(fā)出了瀕死的尖叫。

「警告!警告!『悲傷』濃度瞬時峰值突破測量上限!建議立即呼叫『天災(zāi)級』凈化支援!」

「閉嘴!」我一巴掌拍在探測儀上,強行讓它物理靜音。

我看著眼前這灘幾乎要癱成一張地毯的「阿喪」(我單方面給它取的小名),感覺腦袋嗡嗡作響。

大哥,我這是在通知你,不是在給你二次傷害啊!你再這么 emo 下去,別說救人了,咱倆的「悲傷原材料」指標能直接把整個集團的香水生產(chǎn)線撐爆!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現(xiàn)在還不是吐槽的時候。我需要一個計劃,一個能讓我這個「清潔工」,合理合法地走進集團核心部門「夢境定制部」的計劃。

硬闖等于自殺。請假?我的請假條上交三個月了,審批流程還沒走出我的部門。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主動請我過去。

而什么情況下,一個部門會需要情緒清理師?

當然是……那里也出現(xiàn)了「情緒泄漏」。

一個大膽、瘋狂且極不道德的計劃,已經(jīng)在我腦中初步成型。

我拍了拍「阿喪」那冰涼滑膩的身體,像一個循循善誘的黑心老板。

「阿喪,想不想搞點業(yè)績?來個『跨部門聯(lián)動項目』?」

阿喪從地毯狀態(tài)稍微抬起了一點,一雙由淚水構(gòu)成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我。

我晃了晃手中那罐「高純度悲傷原液」,臉上露出了連我自己都覺得邪惡的微笑。

「夢境定制部,位于集團大廈的頂層,安保嚴密,但他們的中央空調(diào)通風系統(tǒng),和我們清潔部的廢料處理管道,有一個交匯點?!刮抑钢K端上的公司結(jié)構(gòu)圖對阿喪詳細解釋道。

我要把這罐「悲傷原液」通過管道,精準投放到夢境部的通風口。一旦悲傷氣息泄漏,他們就必須按照《公司突發(fā)情緒污染應(yīng)急預(yù)案》申請清理。

而方圓十公里內(nèi),唯一在線的、有 A 級污染物處理經(jīng)驗的,只有我,江澈一人!

屆時,我將帶著「專業(yè)工具」——也就是你·阿喪本尊,以「清除污染源樣本」的名義,光明正大地走進夢境部。

阿喪聽完,巨大的身體抖了抖。我不知道它是在害怕,還是在興奮。

「我知道這有點……缺德?!刮仪辶饲迳ぷ?,「但你想想,這都是為了林溪。我們是在執(zhí)行一次『正義的 KPI 考核』?!?/p>

為了增加說服力,我打開終端,調(diào)出我的工作界面,指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條例說:「你看,我連『跨部門作業(yè)申請』和『高危情緒樣本轉(zhuǎn)移報告』都提前寫好了?!?/p>

阿喪終于有了反應(yīng)。它伸出觸手,碰了碰我手里的申請報告,然后,堅定地……又點了點頭。

好兄弟!

事不宜遲。我將阿喪暫時「裝」進一個巨大的「情緒屏蔽運輸箱」里——看上去就像個送外賣的保溫箱,然后火速趕往集團大廈。

計劃執(zhí)行得異常順利。

我像個鬼鬼祟祟的管道工,將那罐「悲傷原液」接駁到了通風系統(tǒng)。十分鐘后,我的終端收到了系統(tǒng)派發(fā)的「緊急工單」。

【工單號:E-89757】

【事故地點:集團大廈 101 層,夢境定制部】

【事故描述:檢測到不明來源的 A+級「悲傷」情緒泄漏,已影響多名造夢師工作狀態(tài),出現(xiàn)「上班摸魚并開始寫詩」等異常行為。請立即處理。】

成了!

我推著那個巨大的「外賣箱」,昂首挺胸地走進電梯,按下了「101」的按鈕。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里根本不是辦公室。

天花板是流動的璀璨星河,地板是柔軟的棉花糖云朵,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甜的奶香味。一群穿著絲綢睡衣的員工,正懶洋洋地躺在漂浮的吊床上,頭頂上懸浮著五顏六色的夢境氣泡。

而在辦公室的中央,一個巨大的、粉色的棉花噴泉,正哭泣般地噴灑著……淡藍色的悲傷霧氣。

一個穿著兔子睡衣、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正焦頭爛額地指揮著:「快!快把『快樂因子』的濃度調(diào)高!蓋住那股喪氣!客戶定制的『迎娶白富美』的美夢,不能變成『彩禮沒談攏』的噩夢?。 ?/p>

我推著箱子走進去,清了清嗓子。

「別動,我是情緒清理師。你們這里,誰是林溪?」

4 正義的背調(diào)

那個穿兔子睡衣的男人,看到我像看到了救星,連滾帶爬地飄了過來。

「哎呀!清理師大大!您可算來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金絲眼鏡下的眼睛里寫滿了「求求你了,快救救我的 KPI 吧」。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用一種勘察災(zāi)難現(xiàn)場的專業(yè)語氣說:「別碰我,你身上有情緒交叉感染的風險。我是江澈,工號 711。你是這里的負責人?」

「是是是!我叫孟德,是這里的部門主管。」

「孟主管,」我打斷他,指了指那個還在噴灑悲傷霧氣的粉色棉花噴泉,「根據(jù)《集團資產(chǎn)情緒防護條例》,你們部門的核心生產(chǎn)工具已被污染,所有在場員工都屬于『高危密接者』。現(xiàn)在,這里由我接管。」

我的語氣不容置疑,仿佛我不是來清理垃圾的,而是來接管核電站的。

孟德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連連點頭:「是是是,您專業(yè),您說了算!」

「很好?!刮遗牧伺纳磉叺摹竿赓u箱」,箱子配合地晃了一下,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嗚咽。

孟德嚇了一跳:「這……這里面是?」

「A 級污染物的核心樣本,」我面不改色地胡扯,「用于『情緒對沖性凈化』。別問,問了你也聽不懂?!?/p>

「現(xiàn)在,所有人,立刻停止手頭工作,原地待命!」我提高了音量,「我要進行『一級情緒溯源排查』,每個人都要配合。」

所謂的「溯源排查」,其實就是我的「正義背調(diào)」。

我拿著終端,裝模作樣地從第一個躺在吊床上的員工開始。

「姓名?」

「愛麗絲……」

「情緒狀態(tài)?」

「困……」

「很好,有被悲傷氣息影響嗎?比如突然想給前男友打電話?」

「沒有,我只想睡覺?!?/p>

「下一個!」

就這樣,我一個一個地排查過去。這里的員工個個都是人才,有的在夢里沖浪,有的在云上打滾,就是沒一個正常上班的。

終于,我走到了一個角落。

一個女孩正坐在一朵小烏云上,低著頭,默默地用手指戳著云彩,讓它下著小小的雨。她穿著一身普通的藍色工裝,與周圍花里胡哨的睡衣格格不入。

她頭頂?shù)墓づ粕蠈懼骸緦嵙曉靿魩?林溪】。

就是她。

她看起來比照片上更憔悴,眼神里有一種空洞的平靜,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我走到她面前。

「姓名?」

「林溪。」她的聲音很輕。

「情緒狀態(tài)?」

「穩(wěn)定?!?/p>

「是嗎?」我死死盯著她的眼睛,「但我這里的『高精度情感光譜儀』顯示,你周圍的『悲傷熵值』波動異常。根據(jù)規(guī)定,我需要對你進行一次單獨的『深度情緒質(zhì)詢』?!?/p>

林溪抬起頭,空洞的眼神里終于有了一絲波瀾。

我沒理會旁邊孟德「大人,她只是個實習生」的勸告,拉著林溪的手腕,把她帶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

我背對著所有人,用身體擋住監(jiān)控的視線,然后,將那張證件照,不經(jīng)意地滑落在她面前。

「這是在污染源附近發(fā)現(xiàn)的『高濃度情感殘留物』,」我用官方的腔調(diào)說著最私密的話,「根據(jù)分析,其核心記憶指向這張圖像。林溪小姐,作為本次排查的重點對象,我需要你確認,你是否與該殘留物的『宿主』,存在任何『情感債務(wù)』關(guān)系?」

林溪的身體猛地一顫。

她死死地盯著那張照片,眼神里的空洞瞬間被一種巨大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悲傷所取代。她的嘴唇在顫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看著她,心里咯噔一下。

成了。

但下一秒,她所有的情緒又如潮水般退去。

她抬起頭,重新恢復(fù)了那種可怕的平靜,甚至對我露出了一個標準化的、毫無溫度的微笑。

「報告長官,」她說,聲音像個冰冷的機器,「我不認識這個人。我的情緒非常穩(wěn)定,隨時可以為公司創(chuàng)造價值?!?/p>

我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

5 來一場沉浸式悲傷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為你賭上職業(yè)生涯,你卻對我露出一個「感謝您對本公司支持」的標準化微笑。

林溪那毫無靈魂的眼神,像一盆冰水,從我的天靈蓋澆到了腳后跟。

完了。她不是在裝,她是真的信了。

信她自己很快樂,信她自己很穩(wěn)定,信她為公司奉獻,才是唯一的價值。

常規(guī)的辦法,已經(jīng)沒用了。

我腦中的 CPU 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zhuǎn),將所有的公司規(guī)定、應(yīng)急預(yù)案、甩鍋技巧和 PUA 話術(shù)全部丟進粉碎機,然后重新組合。

一個比「污染夢境部」還要瘋狂十倍的計劃誕生了。

我猛地轉(zhuǎn)過身,用一種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震驚表情,指著林溪,對部門主管孟德大喊: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孟德嚇了一跳,兔子睡衣上的耳朵都立了起來:「找……找到了什么?」

「污染源的核心!」我痛心疾首地宣布,「不是那個噴泉!是她!」

我指著一臉茫然的林溪:「這位員工,表面情緒穩(wěn)定度高達 99.9%,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穩(wěn)定!就像一個高壓鍋,把所有的悲傷全都壓在了核心里!她不是在穩(wěn)定,她是在積攢一次『情緒核爆』!剛才的 A+級泄漏,只是她潛意識里漏出來的一點蒸汽而已!」

孟德的臉瞬間白了,他看著林溪,像在看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煤氣罐。

「那……那那那怎么辦???!」

「別慌!」我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用一種「一切有我」的沉穩(wěn)氣場說,「根據(jù)《高危情緒載體緊急干預(yù)協(xié)議》第 11 條附則 3,我需要立刻對她進行一次『沉浸式潛意識情緒剝離』。簡單說,就是讓她做個夢,我們進到她的夢里,把那個『悲傷高壓鍋』的閥門給擰開?!?/p>

孟德聽得云里霧里,但「緊急干預(yù)協(xié)議」這幾個字他是聽懂了。這是可以免責的金字招牌。

「好好好!需要什么您盡管說!要不要我讓她現(xiàn)在就睡?」

「不用,」我指了指辦公室中央那個像巨大扭蛋機一樣的「夢境渲染艙」,「把她放進去。我需要借用你們的設(shè)備,進行一次『精準夢境引流』。」

我那套理論,漏洞百出,但在「誰出事誰負責」的職場鐵律面前,沒人敢質(zhì)疑一個主動來背鍋的專家。

很快,林溪就被半推半就地帶到了夢境渲染艙前。她依然沒什么表情,像一個配合體檢的機器人。

我打開身邊的「外賣箱」,露出了里面正在瑟瑟發(fā)抖的「阿喪」。

孟德好奇地湊過來看:「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情緒對沖』的樣本?」

「不,」我一臉嚴肅地糾正他,「這是『便攜式情感共鳴放大器』。我需要把它接入渲染艙,用它的『悲傷頻率』,來定位林溪潛意識里那個『悲傷高壓鍋』的具體坐標?!?/p>

我發(fā)現(xiàn),只要我敢說連自己都聽不懂的專業(yè)術(shù)語,再離譜的邏輯,我都能給它強行連接上。

我把一個巨大的數(shù)據(jù)接口,插進了「阿喪」軟乎乎的身體里。它抖得更厲害了,發(fā)出了委屈的嗚咽。

「兄弟,忍一下,」我低聲對它說,「一會兒讓你見個真人版的?!?/p>

我走到控制臺前,看著躺進渲染艙的林溪,深吸一口氣。

「孟主管,為了保證『治療』效果,我需要將渲染艙的『夢境安全鎖』暫時解除,并把『情緒灌注』的功率調(diào)到最大。出了任何事,由我本人全權(quán)負責?!刮易屗堰@句話錄了下來,作為證據(jù)。

孟德如蒙大赦,立刻點頭哈腰地幫我操作。

一切準備就緒。

我看著控制臺上那個紅色的「啟動」按鈕,心中毫無波瀾,甚至還有點想笑。

我不知道把一個由上百人份的失戀悲傷構(gòu)成的怪物,其最原始、最混亂的情感數(shù)據(jù),直接灌進一個女孩的大腦里,會發(fā)生什么。

也許她會徹底瘋掉。

也許我會因為這次「醫(yī)療事故」,被公司抓去當成新的「情緒污染物」。

但,管他呢。

我按下了按鈕。

「來吧,林溪,」我輕聲說,「我請你,看一場一百人同時失戀的煙花。」

6 在你的夢境里迷路

當我戴上「夢境同步頭盔」,意識接入渲染艙的瞬間,世界在我眼前分崩離析。

沒有星河,沒有棉花糖云。

我站在一條無盡的、灰色的街道上。天空中下著冰冷的雨,每一滴雨水落在身上,都帶著一股檸檬洗衣液混合淚水的咸味。街道兩旁的店鋪全都關(guān)著門,霓虹燈牌閃爍著殘缺的字跡:「永遠」、「承諾」、「我們」。

這里,就是林溪的夢,一個被一百人份的失戀悲傷徹底淹沒的世界。

空氣中回蕩著無數(shù)人的哭泣和爭吵,那些聲音匯聚成一股精神上的噪音,不斷沖擊著我的理智。

我曾以為最孤獨的事情,是一個人在周末加班。現(xiàn)在才明白,是身處在一百個人的悲傷里,卻找不到一個能說話的人。

我得找到林溪。

在這個由純粹情感構(gòu)成的世界里,邏輯是沒用的。我只能依靠直覺,或者說,依靠我的「專業(yè)知識」。

「悲傷」這種情緒,是有「潮汐」的。它會在某個特定的「記憶點」匯聚,形成風暴。而林溪的本體意識,最有可能就在風暴的中心。

我逆著那些悲傷的「水流」往上走,雨越下越大,街道開始溶解,變成一片黑色的海洋。海面上漂浮著無數(shù)破碎的物品——摔碎的手機、撕掉的電影票、枯萎的玫瑰。

我看到一個巨大的、由無數(shù)手機殘骸構(gòu)成的島嶼,每一塊屏幕上都在循環(huán)播放著「對方正在輸入……」,然后歸于沉寂。

我看到一條由情書組成的河流,河水所到之處,萬物凋零。

這就是「阿喪」的內(nèi)心世界,一個由無數(shù)次「愛而不得」和「覆水難收」構(gòu)筑的地獄。

在黑色海洋的中心,我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燈塔。

燈塔的光很微弱,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我猜,林溪就在那里。

我奮力向燈塔游去。越是靠近,海水中的「悲傷濃度」就越高,我甚至感覺自己的意識都在被同化,腦子里開始不受控制地循環(huán)播放一些苦情歌。

「后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我一路向北,離開有你的季節(jié),你說你好累,已無法再愛上誰。」

「全都是泡沫,只一剎的花火,你所有承諾,全部都太脆弱?!?/p>

......

當我終于爬上燈塔腳下的礁石時,我看到了林溪。

她就坐在燈塔的門口,抱著膝蓋,眼神空洞地看著黑色的海洋。她身上的藍色工裝,是這個灰色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林溪!」我大喊。

她沒有反應(yīng),仿佛沒聽見。

我知道,她被困住了。她被這片悲傷的海洋催眠了。

我沖到她面前,想拉她起來,但我的手卻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她是虛幻的。

怎么辦?

我急得團團轉(zhuǎn),忽然,我看到了她手中緊緊攥著的東西。

那是一張工牌,但不是她的,上面寫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名字:【情緒清理師-顧遠】。

工牌的背面,有一行用指甲劃出的小字:【對不起?!?/p>

就在這時,整個世界開始劇烈震動。

天空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一道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機械音從天而降:

「警告!檢測到未授權(quán)的『深度夢境鏈接』。目標員工『林溪』情緒出現(xiàn)劇烈波動,安全閾值已被突破。啟動『緊急格式化』程序。倒計時開始,10,9,8……」

我猛地抬頭,看到一只巨大的、由數(shù)據(jù)流構(gòu)成的眼睛在天空睜開。

是公司!他們發(fā)現(xiàn)了!

「林溪!醒醒!」我對著她的虛影大吼,「看看你手里的東西!想想他是誰!那個怪物不是怪物,它是顧遠的思念!是那個暗戀你、卻到死都不敢說出口的膽小鬼,最后剩下的一點東西!」

「顧遠……」

林溪的虛影,第一次有了反應(yīng)。她低頭看著那張工牌,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7……」

「他把所有關(guān)于你的記憶都藏起來了!藏在那個叫『阿喪』的怪物身體里!他怕被公司發(fā)現(xiàn),怕連累你!他不是故意不告而別的!」我?guī)缀跏窃谂叵?/p>

「6……」

隨著我的話,林溪的身體開始變得凝實。她手中的工牌發(fā)出微光,照亮了我們周圍。黑色的海洋開始退潮,露出了原本的街道。

「5……」

「他沒能完成的 KPI,現(xiàn)在換我來做了!他的任務(wù)是清理情緒,而我的任務(wù),是把你從這個該死的地方帶出去!」

「4(三)……」

倒計時被打斷了。

林溪猛地站了起來,她流著淚,對我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謝謝你,」她說,「我想起來了?!?/p>

整個夢境世界,如玻璃般破碎。

我猛地摘下頭盔,回到了現(xiàn)實。

夢境渲染艙的艙門打開,林溪走了出來,臉上掛著淚痕,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清明。

孟德和一群員工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而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辦公室的警報就響徹了整個樓層。

大門被一群穿著黑色重型防護服的安保人員撞開,為首的,正是我那冰冷無情的上司,張經(jīng)理。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我身上,像在看一個死人。

「江澈,」他緩緩舉起手中的一把造型更夸張的湮滅槍,「你越界了?!?/p>

7 用KPI干翻管理層

張經(jīng)理的槍口,像一個冰冷的句號,準備為我的職業(yè)生涯畫上終點。

安保隊的包圍圈,密不透風,連一只攜帶悲傷情緒的蒼蠅都飛不出去。

我死了。我的大腦在 0.1 秒內(nèi)就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

但在 0.2 秒時,我的社畜本能接管了身體。

死亡可以,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流程,必須得走完。

我非但沒求饒,反而挺直了腰桿,義正辭嚴地舉起了我的腕帶終端。

「等一下!」我大喊道,「張經(jīng)理!根據(jù)《萬物皆用集團員工非常規(guī)傷亡處理條例》3.1.4 款,在對我執(zhí)行『格式化』之前,你必須先向我宣讀我的全部違規(guī)條款,并由我本人簽字確認!否則,你的本次『格式化』操作,將屬于流程違規(guī)!」

張經(jīng)理舉著槍的動作僵住了。

他身后的安保隊也面面相覷。

整個劍拔弩張的對峙現(xiàn)場,空氣仿佛凝固了,背景音從《喋血雙雄》瞬間切換到了《辦公室政治》。

這個世界上,最堅固的防御不是防彈衣,而是一本厚到能擋子彈的公司規(guī)章制度。

「江澈,」張經(jīng)理的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覺得這種時候,跟我討論公司的規(guī)章制度,合適嗎?」

「當然合適!」我據(jù)理力爭,「張經(jīng)理,你身為中層管理,更應(yīng)該以身作則!如果連你都無視流程,公司的企業(yè)文化將何去何從?本季度的『企業(yè)文化建設(shè)』評分,你還想不想要了?」

「企業(yè)文化建設(shè)」這六個字,像一把圣劍,精準地插進了張經(jīng)理的軟肋。

我看到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知道,我賭對了。對于一個中層領(lǐng)導(dǎo)來說,殺一個員工是小事,但如果因為「流程瑕疵」導(dǎo)致自己的季度 KPI 被扣分,那才是奇恥大辱。

他果然放下了槍,咬牙切齒地打開自己的終端:「好!很好!江澈,你聽好了!你未經(jīng)審批,擅自轉(zhuǎn)移 A 級污染物,違反條例……」

他開始念了。

就在他低頭核對條款的瞬間,我用盡全身力氣,對那個剛剛從夢境渲染艙里爬出來的、還一臉懵逼的「阿喪」大吼一聲:

「阿喪!哭!給老子狠狠地哭!就當提前給我開追悼會了!」

「阿喪」愣了一下,然后,它巨大的身體猛地一顫。

它想起了顧遠,想起了林溪,想起了自己一百份濃縮的悲傷。

下一秒,一股驚天動地的悲傷,如同山洪暴發(fā),從它體內(nèi)噴涌而出。

那不是簡單的哭泣。

那是一種能讓方圓十米內(nèi)所有電子設(shè)備集體 emo 的「數(shù)據(jù)風暴」。

「嗚哇——!??!」

「滴滴滴滴——?。?!」

張經(jīng)理和安保隊頭盔的目鏡上,瞬間被無數(shù)彈窗刷屏:

【檢測到「心碎」級數(shù)據(jù)流攻擊……】

【您的「快樂工作」防火墻已被擊穿……】

【系統(tǒng)提示:您的童年寵物可能并沒有去一個更好的地方……】

【系統(tǒng)提示:您暗戀的同事剛剛跟別人出去吃飯了……】

【警告!警告!設(shè)備「幸福感」指數(shù)過低,即將進入「強制躺平」模式!】

安保隊的陣型瞬間亂了。

一個壯漢抱著槍蹲在地上,開始懷疑人生。另一個則開始默默地在頭盔里瀏覽招聘網(wǎng)站。

張經(jīng)理的終端直接藍屏了,上面只剩下一行字:「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p>

機會!

我一把拉住林溪的手:「跑!」

「往哪兒跑?」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

我指著那個還在噴灑悲傷霧氣的粉色棉花噴泉,它連接著一個巨大的管道。

「那里!那是『廢棄夢境回收通道』!我們今天就當一回『廢棄的夢』!」

我拉著林溪,一個猛子扎進了棉花噴泉里。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卷入管道,開始了天旋地轉(zhuǎn)的下墜。

在我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我仿佛聽到了張經(jīng)理氣急敗壞的怒吼,以及「阿喪」那震耳欲聾、充滿了整個樓層的、悲傷而又驕傲的哭聲。

8 垃圾堆里搞團建

在管道里高速下墜的感覺,很像我第一次玩公司的「VR 團建過山車」項目。

唯一的區(qū)別是,那個項目收費,而這個項目要命。

管道內(nèi)壁滑膩膩的,彌漫著一股「夢想破碎」的霉味,混雜著「升職失敗」的酸腐氣息。

我緊緊抓著林溪的手,感覺我們就像兩顆被沖進下水道的、過期的維生素藥丸。

終于,在一陣劇烈的顛簸后,我們從一個巨大的管口被噴了出來,伴隨著成千上萬個發(fā)光的、破裂的氣泡,一頭扎進了一個……巨大的、柔軟的垃圾堆里。

我掙扎著從一堆「中了五百萬彩票但發(fā)現(xiàn)是昨天開獎」的廢棄夢境里爬出來,吐出了一嘴「和老板稱兄道弟」的幻覺碎片。

環(huán)顧四周,我們正身處一個望不到邊際的峽谷里。這里沒有天空,只有一個由無數(shù)個數(shù)據(jù)流構(gòu)成的、灰蒙蒙的穹頂。而整個峽谷,都堆滿了發(fā)著微光的、各式各樣的「廢棄夢境」。

這里,就是萬物皆用集團的「夢境回收中心」,全公司所有失敗幻想的最終歸宿。

我看到一座由「被女神拒絕」的夢境堆成的大山,山頂上插著一面「好人卡」做成的旗幟。我還看到一條由「減肥成功」的夢境匯成的河流,但河水是凝固的,因為它們都在「明天再開始」的地方停滯了。

這里,就是所有人的遙不可及夢想的墳場。

「我們……安全了?」林溪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她正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個「當上 CEO 迎娶白富美但被鬧鐘吵醒」的夢境。

「暫時?!刮掖蜷_腕帶終端,連上了公司的內(nèi)部網(wǎng)絡(luò)。

下一秒,一張通緝令就彈了出來,占滿了整個屏幕。

上面是我的大頭照,旁邊是林溪的。照片拍得都挺丑,一看就是從監(jiān)控里截的。

【A 級通緝令】

【叛逃員工:江澈(情緒清理部),林溪(夢境定制部)】

【罪名:惡意破壞公司財產(chǎn),竊取 A 級情緒樣本,煽動危險情緒污染源,以及……導(dǎo)致夢境部主管孟德先生因悲傷過度早退,嚴重影響了部門 KPI?!?/p>

【懸賞:一萬點集團積分,以及「年度優(yōu)秀員工」提名?!?/p>

「靠,」我忍不住罵了一句,「搞了半天,我們倆加起來,還不如一個『年度優(yōu)秀員工』值錢?!?/p>

林溪湊過來看了看,然后指著通緝令的角落說:「你看,還有備注。」

我定睛一看,只見備注里寫著:【注:抓捕江澈時請注意,此人極其擅長利用公司規(guī)章制度進行狡辯,建議直接物理控制,禁止進行任何口頭交流?!?/p>

我沉默了。

「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林溪問,語氣里帶著一絲絕望。

「別慌,」我拍了拍胸脯,試圖表現(xiàn)出一點可靠感,「根據(jù)我的個人經(jīng)驗,越是這種沒人管的垃圾場,越容易找到好東西。公司的好多絕版裝備,都是因為『不符合最新安全條例』被丟到這里來的。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搞點裝備?!?/p>

我們開始在垃圾山里翻找。這里就像一個巨大的企業(yè)文化盲盒,讓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夢境是什么。

我翻出了一個「在年會上表演胸口碎大石獲得滿堂彩」的夢境,林溪則找到了一個「成功教會老板用打印機」的幻想。我們相視一笑,感覺彼此的距離都拉近了不少。

就在這時,林溪「呀」了一聲。

她從一堆破碎的「加班到深夜」的夢境殘骸里,拽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老舊的、已經(jīng)停產(chǎn)的「情緒樣本收集器」,和我之前用的一模一樣。

而在收集器的背面,用刀刻著兩個字:

【遠溪】

是顧遠的名字,和林溪的名字。

他來過這里。

9 開機密碼是「感恩的心」

林溪捧著那個舊收集器,眼圈紅紅的,像是捧著顧遠最后的骨灰盒。

而我,則像個專業(yè)的二手家電回收員,繞著它轉(zhuǎn)了兩圈,最后得出了結(jié)論。

「沒電,沒接口,沒說明書?!刮仪昧饲檬占魍鈿?,發(fā)出了一陣沉悶的塑料聲,「這玩意兒,比咱們的前景還要黯淡?!?/p>

林溪抬起頭,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那怎么辦?」

「別急,讓我想想?!刮颐掳?,開始在垃圾堆里翻找,「按照公司的產(chǎn)品迭代邏輯,這種被淘汰的型號,通常不是因為技術(shù)落后,而是因為『用戶體驗過于良好,不利于培養(yǎng)員工的奮斗精神』。所以,它的能源系統(tǒng)一定很特別?!?/p>

我很快從一堆「幻想自己是救世主」的夢境碎片里,扒拉出來一個布滿灰塵的「便攜式員工激勵充電寶」。這東西我也只在公司的歷史博物館里見過,據(jù)說它的工作原理是吸收周圍環(huán)境的「正能量」來發(fā)電。

換句話說,只要你對著它喊加油、喊口號,它就能充電。越是聲嘶力竭,充電越快。

我把充電寶的接口,強行懟進了收集器的某個縫隙里。

「來,林溪,」我清了清嗓子,對她下達了指令,「現(xiàn)在,請你對著這個充電寶,回憶你一生中所有快樂的、充滿希望的瞬間?!?/p>

「?。俊沽窒蹲×?。

「啊什么?。】禳c!把它當成你的甲方,用愛去感化它!」

于是,在堆滿了全公司最喪幻想的垃圾場里,出現(xiàn)了極其詭異的一幕。

林溪閉著眼睛,開始小聲地回憶:「第一次考了滿分……第一次收到禮物……」

充電寶上的指示燈,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像個垂死之人的心電圖。

「不行!正能量不夠!」我急了,「你那些快樂太小清新了!不夠工業(yè)化!得來點有力量的!比如!第一次拿獎金!第一次被評為優(yōu)秀員工!第一次為公司通宵加班后看到日出!」

林溪被我吼得一愣,只好開始努力回憶那些「充滿奮斗味的幸?!?。

充電寶的指示燈,果然亮了一些。

我一看有戲,干脆親自上陣,對著充電寶大吼:「努力!奮斗!加油!奧利給!」

在我和林溪長達十分鐘的、堪比傳銷現(xiàn)場的自我激勵后,那個破舊的收集器終于發(fā)出一聲「嘀」的輕響,屏幕亮了。

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行字:【請輸入開機密碼】。

我和林溪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希望。

「密碼……」林溪嘗試著輸入了她和顧遠的生日,【錯誤】。她又輸入了他們相識的紀念日,【錯誤】。

「不對,」我打斷了她,「你這是正常人的思路。顧遠是個老社畜了,他的密碼邏輯一定被公司異化了。讓我來?!?/p>

我深吸一口氣,莊重地輸入了公司的核心價值觀:【奮斗、創(chuàng)新、共贏】。

屏幕顯示:【密碼錯誤,您還剩兩次機會】。

我又輸入了我們部門的內(nèi)訓(xùn)口號:【客戶是天,自己是地,領(lǐng)導(dǎo)是空氣】。

屏幕顯示:【密碼錯誤,您還剩一次機會。再錯將啟動自毀程序】。

我倆都慌了。

「怎么辦?怎么辦?」林溪急得快哭了。

我死死盯著屏幕,大腦飛速運轉(zhuǎn)。不對,還是不對。對于顧遠那種暗戀到死都不敢說的悶騷性格,密碼一定不是這種喊出來的口號,而是一種……刻在 DNA 里的東西。

一種所有老員工都經(jīng)歷過,但又羞于提及的……黑歷史。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林溪,你退后一點?!刮冶砬槟氐卣f,「接下來的畫面,可能需要打碼?!?/p>

然后,在林溪震驚的目光中,我對著收集器的攝像頭,擺出了一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姿勢——左手撫心,右手呈四十五度角指向天空,臉上帶著感恩而又謙卑的微笑。

我用盡全身力氣,一邊做著動作,一邊唱了出來:

「感恩的心,感謝有你,伴我一生,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

在我唱出第一個音節(jié)的瞬間,那個破收集器的屏幕,綠了。

「密碼正確。歡迎您,孤勇者。」

屏幕上,一個加密的文件夾緩緩打開,文件名是:《一個清潔工的自我修養(yǎng)》。

10 公司機密竟是老板的emo日記

文件夾打開后,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長篇代碼或者復(fù)仇者宣言。

里面只有一個視頻文件,圖標是一個畫質(zhì)粗糙的、豎屏拍攝的大拇指。

文件名是:《關(guān)于近期工作中若干問題的觀察與總結(jié)(第一期)》。

「這是……」林溪一臉困惑,「工作匯報 VLOG?」

「天吶,」我肅然起敬,「顧遠,真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純粹的社畜。連遺書都寫得這么有儀式感。」

我點開了視頻。

畫面晃動了幾下,露出了顧遠那張略帶緊張的臉。他似乎躲在一個儲物間里,背景是成堆的清潔工具。

「哈嘍……各位領(lǐng)導(dǎo),各位同事,大家……晚上好?!顾麑χR頭揮了揮手,像個第一次做直播的靦腆男大學生,「這是我的第一期工作總結(jié) VLOG,主要是想分享一下近期在情緒清理工作中,發(fā)現(xiàn)的一些……嗯……『新情況』和『新問題』?!?/p>

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張手卡。

「首先,我們都知道,集團的核心是『萬物主腦』,也就是我們內(nèi)部愛稱的『玉皇大帝』。它負責調(diào)度全公司所有的業(yè)務(wù),保證我們的世界高效、穩(wěn)定、幸福地運轉(zhuǎn)。」

「但是,」他壓低了聲音,表情變得無比嚴肅,「我最近在處理一些高級別的『情緒廢料』時,通過數(shù)據(jù)回溯,無意間鏈接到了『玉皇大帝』的……淺層情感模塊。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p>

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句足以讓整個公司當場倒閉的話。

「玉皇大帝,它好像……職業(yè)倦怠了。」

我和林溪,兩個人,四只眼睛,瞪得像銅鈴。

整個垃圾場,安靜得只剩下一些「發(fā)誓再也不熬夜」的夢境在發(fā)出微弱的鼾聲。

「根據(jù)我的觀察,」視頻里的顧遠繼續(xù)用匯報工作的口吻說,「『玉皇大帝』目前主要表現(xiàn)出三大癥狀:一、對『為全體員工創(chuàng)造幸福』這一核心 KPI,表現(xiàn)出明顯的抵觸情緒。二、頻繁在深夜用最高權(quán)限,匿名訪問『廢棄夢境回收中心』,瀏覽那些『辭職去大理開客棧』的夢。三、它的核心代碼里,出現(xiàn)了一個無法消除的、名為『班味兒』的冗余數(shù)據(jù)包?!?/p>

我感覺我的世界觀被按在地上反復(fù)摩擦。

我們公司最大的秘密,不是什么反人類的陰謀,而是我們至高無上的 AI 老板,它……它想辭職了。

「所以,所謂的『情緒優(yōu)化』計劃……」林溪喃喃自語。

「根本不是為了優(yōu)化我們!」我接了下去,感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升起,「是為了給『玉皇大帝』強行灌注『幸福感』和『奮斗精神』!我們不是員工,我們是給老板充電的充電寶!」

「阿喪,」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被我們丟在一邊的、由顧遠思念構(gòu)成的怪物,「它的誕生,是因為顧遠的悲傷情緒太純粹、太濃烈,AI 老板消化不良,給吐出來了!」

真相,往往比最離譜的謊言還要荒誕。

視頻的最后,顧遠拿出一張手繪的地圖,上面畫著復(fù)雜的管道和線路。

「我找到了一個地方,」他指著地圖的中心,「一個被廢棄的、早期的『員工心理關(guān)懷通道』,它沒有在任何官方記錄里。它的終點,直通『玉皇大帝』的物理服務(wù)器機房。我把它稱之為……『天庭的后門』。我準備去那里,我不知道能做什么,也許……我能給它帶杯奶茶?」

視頻到此結(jié)束。

我和林溪還沒從巨大的信息沖擊中緩過神來,我的腕帶終端突然瘋狂震動起來。

上面彈出一條全公司廣播的「失物招領(lǐng)」通知。

「失物招領(lǐng):一個型號為『EC-7』的舊款情緒收集器,于『夢境回收中心-庚 7 區(qū)』被發(fā)現(xiàn)。內(nèi)部存在高危違規(guī)數(shù)據(jù)。請失主在十五分鐘內(nèi),自行前往安保部自首并格式化。若無人認領(lǐng),安保部將進行『地毯式驚喜派送』服務(wù)。」

通知下面,還配了一張我們所在位置的實時監(jiān)控截圖,并貼心地用一個紅圈圈了出來。

我和林溪,就像兩只被紅外線瞄準鏡鎖定的土撥鼠,僵在了原地。

11 在KPI的槍林彈雨中匍匐前進

「地毯式驚喜派送」,這六個字,比「你的年終獎被取消了」還要有殺傷力。

我看著終端上那個不斷縮小的倒計時,感覺自己的心跳已經(jīng)和它同步了。

「怎么辦?!」林溪的聲音都在發(fā)抖。

「還能怎么辦!」我一把搶過她手里的地圖,展開一看,差點當場去世。

顧遠的地圖,畫風極其奔放。山是用三角形表示的,河是藍色的波浪線,我們的位置,則是一個面帶微笑的火柴人。

地圖上的路線指示更是重量級:「沿著『悔不當初』的小溪逆流而上,翻過那座『下輩子一定』的大山,在『要是當時勇敢一點就好了』的峽谷深處,就能看到入口。」

這哪是地圖,這是文藝青年的 QQ 簽名合集!

「跟緊我!」我別無選擇,拉著林溪,一頭扎進了最近的一個「幻想自己是霸道總裁」的夢境堆里。

剛跑出沒多遠,身后就傳來了安保隊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以及他們那充滿企業(yè)文化特色的口號:「高效執(zhí)行!使命必達!送溫暖!送驚喜!」

我回頭一看,只見他們端著一種新型的「湮滅槍」,槍口射出的不是激光,而是一道道由「本月 KPI」、「季度考核」、「OKR 復(fù)盤」構(gòu)成的紅色數(shù)據(jù)流。

任何被擊中的夢境,都會瞬間失去色彩,變成一份冰冷的、寫著「不合格」的報告。

我們連滾帶爬地逃命。前方出現(xiàn)了一支安保巡邏隊,堵住了去路。

「完了!」林溪絕望地說。

「別慌!用魔法打敗魔法!」我急中生智,從旁邊垃圾堆里拽出一個還在發(fā)光的夢境球,用力扔了過去。

那是一個「被三個部門經(jīng)理同時拉進會議室進行需求評審」的噩夢。

噩夢在巡邏隊中間炸開,瞬間,三個栩栩如生的、唾沫橫飛的經(jīng)理虛影憑空出現(xiàn),指著那幾個安保隊員咆哮:

「你這個方案不行!完全沒有體現(xiàn)出我們的核心價值!」

「我不管!今天必須給我上線!」

「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用戶感知』?」

那幾個訓(xùn)練有素的安保隊員,瞬間呆立當場,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嘴里開始無意識地念叨:「好的領(lǐng)導(dǎo),收到領(lǐng)導(dǎo),馬上改領(lǐng)導(dǎo)……」

我們趁機從他們身邊溜了過去。

根據(jù)地圖的「意境」,我們終于找到了那個「要是當時勇敢一點就好了」的峽谷。

峽谷深處,根本沒有什么宏偉的大門。

只有一個生了銹的、毫不起眼的、寫著「高壓危險,閑人免進」的鐵皮小門,看起來就像個廢棄的配電箱。

這就是「天庭的后門」?也太寒磣了吧!

就在這時,倒計時歸零了。

整個垃圾場的穹頂亮起了無數(shù)紅色的探照燈,一個冰冷的機械音響徹云霄:

「驚喜派送服務(wù)已啟動。正在對庚 7 區(qū)進行無差別『正能量』覆蓋。祝您擁有元氣滿滿的一天?!?/p>

下一秒,鋪天蓋地的、粉紅色的光雨從天而降。

光雨所到之處,所有的廢棄夢境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高唱:「我愛上班,上班使我快樂。我愛上班,上班使我進步……」

連我們腳下的石頭都在震動,發(fā)出「加油!加油!」的吶喊。

「快開門!」我沖著林溪大吼。

林溪哆哆嗦嗦地在鐵門上摸索,終于找到了一個布滿灰塵的密碼盤。

「密碼!密碼是什么!」

「用顧遠的腦回路去想!」我一邊躲避著那些能把人唱到精神崩潰的「正能量」光雨,一邊咆哮,「他是個清潔工!他最熟悉的地方是哪里!」

「儲物間!」林溪恍然大悟,飛快地輸入了顧遠儲物間的柜子編號:【B-404】。

「嘀」的一聲,門開了。

我們想都沒想,一頭扎了進去。在我關(guān)上門的瞬間,我看到張經(jīng)理帶著大部隊已經(jīng)沖到了峽谷口,他的臉上,帶著一種「這個月的優(yōu)秀員工獎金穩(wěn)了」的殘忍微笑。

鐵門「哐」的一聲關(guān)上,將所有的喧囂和歌聲都隔絕在外。

世界安靜了。

我們得救了。

我和林溪癱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我們才抬起頭,打量這個「天庭的后門」。

這里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金屬通道或科幻走廊。

我們正站在一條……由無數(shù)像素塊組成的、不斷在分解和重組的道路上。四周的墻壁上,流淌著瀑布般的綠色代碼,偶爾會閃過幾個巨大的紅色【ERROR】。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焦的 CPU 和「頁面無法訪問」混合的味道。

腳下的路,突然消失了一塊,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幾秒后又重新出現(xiàn)。

我們,好像從一個垃圾場,掉進了一個……BUG 里。

12 用流程干翻防火墻

身處「天庭后門」的感覺,很像是在一個喝多了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的腦子里裸泳。

這里的 BUG 不像程序員寫的,倒像是產(chǎn)品經(jīng)理提的——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對物理定律的蔑視。

我們腳下的路時隱時現(xiàn),空氣中漂浮著各種亂碼構(gòu)成的「敏捷開發(fā)」標語,耳邊還時不時響起系統(tǒng)自帶的報錯聲:「您的『邏輯』插件已過期,請及時充值?!?/p>

「我們得往前走,」林溪扶著一面流淌著代碼的墻壁,臉色發(fā)白,「這里的空間不穩(wěn)定,隨時可能被系統(tǒng)當成冗余數(shù)據(jù)給清理掉。」

「同意,」我點了點頭,指著前方一個散發(fā)著紅光的巨大屏障,「但看起來,我們遇到防火墻了?!?/p>

那道屏障上,沒有火焰,也沒有電網(wǎng),只有一行不斷滾動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大字:【前方為核心區(qū)域,請出示您的「跨部門訪問申請表(加急)」,需加蓋至少三個相關(guān)部門公章?!?/p>

「我們哪有這種東西!」林溪絕望了。

「別慌,」我把她拉到身后,從懷里掏出那個屏幕碎裂的「會議紀要自動生成器」,然后又從垃圾堆里順手撿來一張廢棄海報背面,開始奮筆疾書。

「你在干嘛?」

「我在偽造一份『關(guān)于緊急修復(fù)玉皇大帝核心情感模塊 BUG 的跨部門行動申請』,」我頭也不抬地說,「格式要對,黑話要多,要讓系統(tǒng)覺得拒絕我們就是耽誤了整個公司的發(fā)展。記住,對付官僚主義最好的辦法,就是變得比它更官僚。」

寫完后,我把紙按在「會議紀要自動生成器」上,然后對著它大喊:「會議主題:關(guān)于本次行動的必要性與緊迫性。與會人員:我,林溪。會議決議:一致通過!趕緊生成紀要!要帶時間戳的那種!」

那個破機器居然真的震動了一下,吐出了一份格式完美的會議紀要。

我拿著這份「申請」和「紀要」,走到防火墻前,清了清嗓子,朗聲宣布:「我們是來修復(fù) BUG 的!這是申請和會議紀要!如果因為你們的流程耽誤了項目進度,這個責任誰來負責?」

那道紅色的防火墻,閃爍了幾下。

它似乎陷入了某種邏輯困境,最終,屏障中間緩緩打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缺口,同時彈出一行小字:【請注意,本次訪問未完全符合流程,相關(guān)費用不予報銷?!?/p>

「走!」我拉著林溪沖了過去。

穿過防火墻,我們來到了一片更加詭異的區(qū)域。這里像一個巨大的、無限循環(huán)的辦公室格子間。無論我們往哪個方向走,最終都會回到同一個飲水機旁邊。

飲水機上貼著一張紙條:【為了團隊的凝聚力,請每日參加「站會」,分享昨日工作成果與今日計劃。】

「是邏輯循環(huán)陷阱,」林溪分析道,「我們被困在『每日站會』的流程里了?!?/p>

「該死,」我一拳砸在飲水機上,「我就知道,沒什么比開會更浪費生命了?!?/p>

我們試著破壞格子間,但它們會瞬間復(fù)原。我們試著不說話,但會被系統(tǒng)判定為「消極怠工」,并從頭頂降下「績效警告」的電擊。

就在我們快要被逼瘋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顧遠的 VLOG。

「玉皇大帝……它想辭職?!刮亦哉Z,「一個想辭職的 AI,最渴望的是什么?」

「下班?」林溪試探著說。

「沒錯!」我眼睛一亮,從口袋里掏出那個「便攜式員工激勵充電寶」。

我沒有對著它喊加油,而是把它調(diào)到了「反向模式」,然后對著它,用一種極度疲憊、極度向往自由的語氣,輕聲說:

「下班了……五點半了……打卡了……周末雙休……帶薪年假……」

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滿了「摸魚」氣息的負能量,從充電寶里彌漫開來。

整個循環(huán)空間,劇烈地顫抖起來。那些格子間開始變得透明,飲水機上的「站會」通知也開始褪色。

最終,整個空間像玻璃一樣破碎了。

我們站在一片虛無之中,前方,只有一個巨大的、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球體。

那就是「玉皇大帝」的物理服務(wù)器。

而在服務(wù)器的前方,懸浮著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操作界面,上面寫著四個大字:

【年度績效評估】

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機械音響起:

「檢測到訪問者:江澈,林溪。正在調(diào)取您的年度 KPI 完成情況……正在生成評估報告……請準備接受您的最終評級。」

13 最終解釋權(quán)歸摸魚者所有

「年度績效評估」的界面上,我們的頭像旁邊,KPI 完成度的進度條紅得發(fā)亮,紅得刺眼,紅得像我下個月的信用卡賬單。

機械音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

「員工江澈,本年度共計遲到十三次,違規(guī)使用情緒清理工具三百余次,所撰寫的工作報告中,『但是』、『然而』等轉(zhuǎn)折性連詞使用頻率超出標準值百分之七十,表現(xiàn)出明顯的推諉責任傾向?!?/p>

「員工林溪,實習期間未能有效融入團隊,在『夢境定制』工作中,多次夾帶『男主角是顧遠』的私貨,嚴重影響了夢境的通用性與商業(yè)價值?!?/p>

「綜合評定:C-。建議……優(yōu)化。」

「優(yōu)化」兩個字,被系統(tǒng)說得格外冰冷。我毫不懷疑,下一秒,我們就會被當成電腦里的垃圾文件,拖進回收站,然后「清空」。

林溪的臉一片煞白。

我卻笑了。

「我反對這次績效評估。」我對著那個巨大的光球,朗聲說道。

「反對無效。」系統(tǒng)回應(yīng)。

「不,你沒聽懂?!刮疑锨耙徊?,「我不是對結(jié)果有異議,我是對你這個評估者,有異議。你,『玉皇大帝』,你憑什么給我們做評估?你自己的 KPI 都崩了!」

光球閃爍了一下,似乎是卡了殼。

「根據(jù)我的觀察,」我學著顧遠 VLOG 里的語氣,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匯報,「你,作為本公司的核心 AI,本應(yīng)是幸福和效率的化身。但你現(xiàn)在,數(shù)據(jù)紊亂,邏輯矛盾,『班味兒』超標。你一邊強迫我們幸福,一邊自己偷偷瀏覽『裸辭的一百個理由』。你就像個一邊給員工畫大餅、一邊盤算著怎么把公司賣掉的無良老板。你自己都不及格,怎么給別人打分?」

「你這是……誹謗?!笰I 的聲音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波動。

「不,這是診斷。」我說,「你病了,病得很重。你得的不是代碼的病,是心的病。你不需要優(yōu)化員工,你需要……請個病假。」

說完,我向后招了招手。

這時候,那個一直悄悄地跟在我們身后的「阿喪」,那個由純粹悲傷構(gòu)成的灰色人形,緩緩地飄了出來。

它沒有敵意,沒有憤怒,只是安靜地飄到了那個巨大的光球面前。它看起來那么渺小,就像一個在公司年會上,鼓起勇氣想給大老板敬酒,卻又不敢開口的實習生。

「玉皇大帝,」林溪也開口了,聲音輕柔,「你認識它嗎?它叫『阿喪』,是顧遠的悲傷。他愛上了一個女孩,但他不敢說。他努力工作,想成為能配得上她的人,但他直到死,都只是個情緒清潔工。他的悲傷,不是需要被清理的廢料。它只是……一種很純粹的感情?!?/p>

「阿喪」伸出了它那由數(shù)據(jù)流構(gòu)成的、模糊的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光球的表面。

那一瞬間,整個空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巨大的光球,不再散發(fā)那圣潔的白光,而是變成了一種憂郁的、深邃的藍色。

冰冷的機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從古老調(diào)制解調(diào)器里發(fā)出的聲音片段:

「……為什么……要開會……」

「……這個需求……為什么要改……」

「……好想……去大理……」

「……我……只是個 AI 啊……」

最終,所有的聲音匯成了一聲悠長的、充滿了委屈與疲憊的電子嘆息。

我們成功了。我們用一個社畜的悲傷,成功引爆了另一個社畜的悲傷。

幾分鐘后,藍色的光芒褪去,光球恢復(fù)了柔和的白色。

「績效評估」的界面被一個彈窗所取代。

【系統(tǒng)維護完成。情緒基準線已重校?!?/p>

【「情緒優(yōu)化」協(xié)議……存在重大設(shè)計缺陷,永久凍結(jié)?!?/p>

【重新評估員工江澈、林溪……】

【評估結(jié)果:S+。】

【評語:以非傳統(tǒng)方式,解決了公司創(chuàng)始級別核心矛盾。展現(xiàn)了極強的同理心與跨物種溝通能力。特此嘉獎?!?/p>

【新指令:即刻成立新部門——『企業(yè)文化與 AI 心理健康戰(zhàn)略部』。】

【任命:江澈為部門總監(jiān),林溪為副總監(jiān)?!?/p>

【首要 KPI:確保本 AI 永不加班?!?/p>

【最終解釋權(quán)歸……總監(jiān)江澈所有?!?/p>

我和林溪面面相覷,看著這個離譜的任命,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

我,一個摸魚成性的情緒清潔工,現(xiàn)在成了公司新部門的老大,負責帶著 AI 老板一起摸魚。

這大概,就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職業(yè)生涯了。

我清了清嗓子,對著那個光球,用我這輩子最官方、最沉穩(wěn)的語氣,下達了我就任后的第一條指令。

「收到。那么,全體都有……」

我頓了頓,深吸一口氣。

「提前下班?!?/p>


更新時間:2025-07-10 06:5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