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黃老那只枯瘦看似脆弱,卻仿佛蘊含著森羅地獄般恐怖力量的手掌上。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帶著血腥味的冰渣。
“您…您不是…歸隱了嗎?!”
黃老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動了一下。
目光如同兩口深不見底,埋葬著無數(shù)枯骨的古井。
平靜無波地映出黑衣人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猙獰的面容。
他沒有回答。
那只扣住命門的手,卻穩(wěn)如萬載磐石,紋絲不動。
一股陰冷徹骨仿佛來自九幽黃泉的森寒氣勁,順著黑衣人脈門,極為霸道地滲入,凍結(jié)生機。
黑衣人瞬間成為了冰晶,繼而化為了冰碴,流入湖中。
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沒有,便被徹底碾滅。
拱橋之上,混亂奔逃的人潮還在絕望地涌動。
然而在這混亂旋渦的最中心,卻極為寂靜。
趙乾目光悠遠(yuǎn),穿透喧囂扭曲的月湖燈海,望向那宮墻深鎖的方向。
滿湖的燈火,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瞳瞳里,明明滅滅,如同地獄業(yè)火的倒影。
皇城,宣映宮,一個長相極為魅惑的女子,似有所感,一雙美目同樣投向月湖方向。
趙乾收回目光,拂了拂月白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去明月閣?!?/p>
他聲音平淡,仿佛剛才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黃老如同他腳下無聲的影子,沒有言語,只是更沉默地跟在趙乾身后半步。
明月閣矗立在月湖東岸最繁華處,飛檐斗拱,燈火通明。
絲竹管弦之聲比湖畔畫舫更顯靡麗精致,卻也透著一股金玉堆砌的虛浮。
趙乾踏入樓中,喧囂的熱浪撲面而來。
他并未刻意掩飾行蹤。
那身素凈的月白袍子,在滿樓錦繡中顯得格格不入。
但京城的豪門望族富家子弟實在太多了,絲毫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徑直走向二樓視野最佳、可俯瞰大半個廳堂的雅座。
剛準(zhǔn)備落座,一個帶著明顯揶揄與挑釁的聲音便從樓梯口響起。
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周圍幾桌都聽清。
“喲!皇兄今兒個好雅興??!”
晉王世子趙炎搖著一柄灑金折扇,步履輕浮地踱了過來。
身后跟著幾個同樣錦衣華服、面帶諂媚之色的公子哥兒。
他雖面帶笑容,眼神卻銳利如針,上下打量著趙乾。
“這才剛出宮門,就直奔這明月樓尋快活來了?皇兄這份‘勤勉’,我真是拍馬難及啊!”
趙炎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刻意為之的驚嘆。
周圍瞬間安靜了幾分,無數(shù)道目光隱晦地投向這邊。
乾帝龍體抱恙,在皇族和頂層權(quán)貴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
有心人甚至知道太醫(yī)院院判已多次深夜入宮。
藩王們蠢蠢欲動,私下串聯(lián)、積蓄力量者不在少數(shù)。
其中,實力雄厚、封地富庶的晉王,更是野心昭然。
作為晉王世子,趙炎在京城的一舉一動,都帶著為其父探路、造勢的意味。
太子趙乾,這位名義上的儲君,名聲有些不堪。
昏聵無能,縱情聲色,甚至宮中隱隱有他禍亂后宮的流言蜚語。
乾帝一脈,后繼無人的陰影如同烏云籠罩。
趙乾眼皮都未抬一下,自顧自提起桌上溫著的白玉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清冽的酒液注入杯中,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
他端起杯,湊到鼻端,似在嗅那酒香。
姿態(tài)閑適,仿佛趙炎只是拂過的一縷風(fēng)。
趙炎身后的一個年輕公子哥兒,見趙乾如此無視世子,甚至都沒聽清趙炎對其皇兄的稱呼。
立功心切,急于表現(xiàn),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拔高。
“哪來的不開眼的愣頭青?在京城天子腳下,明月樓這等風(fēng)雅之地,也敢掃世子的雅興?
青年一臉倨傲,渾然不知自己指著的正是當(dāng)朝太子。
此人是禮部尚書之子張翎,剛隨父親進(jìn)京不久。
對京中局勢懵懂,只知晉王勢大。
世子趙炎是京城頂級的紈绔頭子。
他見趙乾衣著雖好,但形單影只,又惹得世子不快,所以立馬上前表現(xiàn)。
趙炎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折扇輕搖,并未阻止張翎。
生在皇族,他深知每個人都不簡單。
眼前這位皇兄名聲雖臭,但萬一陰溝里翻船,貿(mào)然撞上去得不償失。
讓張翎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先去碰一碰,探探虛實,再好不過。
他甚至還微微側(cè)身,讓張翎的表演更顯眼些。
整個二樓雅座區(qū)域,徹底安靜下來。
絲竹聲似乎也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趙乾身上。
明月樓的花魁柳含煙正懷抱琵琶,準(zhǔn)備登臺獻(xiàn)藝,此刻也停在了樓梯轉(zhuǎn)角。
一雙妙目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劍拔弩張的一幕。
張翎見趙乾依舊不動如山,只盯著手中酒杯,以為對方被自己的氣勢嚇傻了,更加得意。
上前一步,幾乎要貼到桌邊,聲音更加尖刻:“聾了還是啞了?跟你說話呢!沒聽見世子……”
他話音未落。
趙乾抬起了頭。
只一眼,一股無形的氣浪,直接讓張翎身前的桌子變了形。
但這一細(xì)節(jié),沒有任何人發(fā)覺。
趙乾并未看張翎,而是落在了趙炎臉上。
“你這新收的狗…叫得倒是挺響,就是眼神不太好?!?/p>
趙乾頓了頓,指尖輕輕摩挲著光滑的杯壁。
“禮部尚書張大人…教子有方啊,看來是覺得,這禮部的位子…坐得太安穩(wěn)了?”
最后一句,輕飄飄的,如同嘆息。
卻像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張翎心頭!
張翎臉上的倨傲瞬間凝固,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凈凈,嘴唇哆嗦著,手指僵在半空,如同被凍住。
禮部尚書…教子有方?
位子坐得太安穩(wěn)?
他再蠢笨,此刻也終于從對方那冰冷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那足以讓他全家墜入深淵的恐怖信息!
冷汗,瞬間浸透了張翎的后背。
趙炎臉上的玩味笑容也淡去了幾分,眼神變得凝重。
趙乾的反應(yīng),平靜得可怕,反擊更是精準(zhǔn)狠辣,直指要害。
這絕不是傳聞中那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