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寒氣比白日更甚... ...夢飛魂悄無聲息地滑出草鋪的陰影,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靈。
單薄的雜役服根本無法抵御這深入靈魂的酷寒,每一步踏在冰冷泥濘的地面,都仿佛踩在刀尖上。額角、后背的傷口早已麻木。
手背上那道玄鳥羽翼印記... ...固執(zhí)地牽引著他,朝著礦洞深處那片被列為禁地的廢棄區(qū)域而去。
白日里老張鬼祟運礦的景象,和手背印記的灼熱方向,在腦海中重疊——西側(cè)禁區(qū)。
然而印記的牽引并未直接指向禁區(qū)入口,而是偏向更深處,一個連廢棄礦車都稀少、彌漫著更濃重腐朽氣息的岔道。寒風(fēng)在這里打著旋,發(fā)出嗚咽般的低嘯,卷起地上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黑色礦塵。
洞壁上零星嵌著的幾盞螢石燈早已損壞大半,僅存的幾盞也光芒黯淡,茍延殘喘,將嶙峋的怪石投影拉長扭曲,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妖魔爪牙。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息,比礦洞其他地方更刺鼻的硫磺味,混合著陳年鐵銹的腥氣,更深層處,還隱隱透著一股令人靈魂不安的陰冷煞意。仿佛這片土地曾被無盡的鮮血浸透,又被歲月強行掩埋,沉淀下來的只有揮之不去的怨恨與兇戾。
夢飛魂的腳步停在了一片巨大的陰影前。
那是倒塌的碑林。數(shù)十塊巨大的、斷裂殘破的石碑... ...表面布滿風(fēng)霜侵蝕的痕跡和深刻的裂痕,隱約可見早已模糊黯淡的、復(fù)雜的符文陣列痕跡, 但斷裂的茬口鋒利如刀,在昏暗中閃爍著不祥的微光。一股無形的、沉重的壓力彌漫在空氣中,讓呼吸都變得格外艱難。
這里,便是礦區(qū)禁地——廢棄的劍碑林。據(jù)說是當年天玄宗前輩為鎮(zhèn)壓礦脈深處不祥兇煞而設(shè)下的封印陣基,早已在歲月侵蝕和不知名的變故中崩毀。
手背的印記驟然變得滾燙!灼熱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目標直指這片碑林廢墟的中心——一塊相對完整、卻布滿蛛網(wǎng)般深刻裂痕的巨大斷碑!
夢飛魂強忍著印記灼燒帶來的刺痛,走到斷碑前?;璋抵?,勉強能辨認出碑體上殘留的符文陣列早已被更深的裂痕破壞。在那些巨大裂痕的深處,尤其是其中一道幾乎貫穿碑體的裂痕邊緣,覆蓋著一層暗紅色的、仿佛干涸血液凝結(jié)的晶狀物。
就在這層晶狀物覆蓋之下,夢飛魂的目光穿透污垢與破損,捕捉到了幾個被刻意刻在裂痕深處、幾乎與石質(zhì)融為一體、筆觸扭曲狂放的古篆殘筆:
“血…煞…吞…靈,火…灼…百…骸…”
這幾個字仿佛蘊含著某種邪異的魔力,僅僅是目光觸及,夢飛魂便感到丹田深處那團沉寂的熾白火種猛地一跳!一股源自血脈深處、帶著暴戾、饑渴與一種詭異熟悉感的悸動被瞬間引動!仿佛這殘破的碑文,喚醒了他體內(nèi)某種被遺忘的、渴望吞噬的本能!
手背印記的灼熱感越來越強烈,幾乎要灼穿皮肉。一個念頭如同魔咒般在識海中瘋狂回蕩:拓印它!以血為引!
沒有猶豫。夢飛魂咬破凍裂的食指指尖,殷紅的血珠瞬間涌出。他將帶血的手指,狠狠按向那道巨大裂痕邊緣、符文軌跡斷裂最嚴重、那層暗紅晶狀物最厚實的區(qū)域!
嗡——!
指尖觸及冰冷碑石的剎那,一股陰冷、粘稠、帶著無盡貪婪與毀滅欲望的兇煞之氣,如同沉睡的毒蛇被驚醒,順著指尖的傷口,猛地倒灌而入!瞬間沖入他的手臂經(jīng)脈!
“呃!” 夢飛魂悶哼一聲,手臂瞬間僵硬冰冷,皮膚下青黑色的脈絡(luò)如同蛛網(wǎng)般浮現(xiàn)、蔓延!一股強烈的、想要吞噬一切生機、焚燒萬物的瘋狂意念沖擊著他的識海!
就在這時,一直深藏在他血肉、甚至靈魂深處的那幾粒暗金芒點,仿佛受到了這極具挑釁性和威脅性的兇煞之氣的強烈刺激,驟然蘇醒!它們不再沉寂,如同守護領(lǐng)地的兇獸被入侵者激怒, 猛地爆發(fā)出驚人的熾熱與靈性!
一股狂暴而原始的灼熱力量從夢飛魂體內(nèi)轟然爆發(fā),瞬間將那股入侵的陰冷煞氣逼退!
更令人驚駭?shù)囊荒话l(fā)生了!
隨著暗金芒點的爆發(fā),夢飛魂指尖滲出的、涂抹在裂痕邊緣的鮮血,以及那些附著在裂痕深處、如同寄生在碑體傷口上的暗紅色砂晶粉末,竟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瞬間脫離碑體,懸浮而起!
嗤嗤嗤——!
無數(shù)細小的、沾染著夢飛魂鮮血的暗紅砂晶粉末,在虛空中瘋狂旋轉(zhuǎn)、碰撞!每一粒粉末都在暗金芒點力量的引燃下,爆發(fā)出細小的金紅色火星!億萬火星匯聚,竟在夢飛魂身前形成一團人頭大小、急速旋轉(zhuǎn)的暗紅氣旋!氣旋核心,是那幾點璀璨奪目的暗金光芒,如同漩渦之眼,散發(fā)出狂暴的吸力與焚滅一切的高溫!
這氣旋一形成,碑體上那道巨大的裂痕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深處殘留的、更加濃郁的暗紅煞氣如同潰堤的洪水,瘋狂涌出,被氣旋貪婪地吞噬進去!暗紅氣旋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深邃、粘稠,旋轉(zhuǎn)的速度越來越快,發(fā)出的不再是嗤嗤聲,而是低沉如野獸咆哮般的嗚咽!
一股令人窒息的兇煞與焚滅交織的氣息,瞬間籠罩了整個碑林!
機會!也是絕境!
夢飛魂眼中閃過瘋狂的光芒!他不再壓制丹田那團被碑文和兇煞之氣徹底引動的熾白火種!識海中,《焚天九變》的入門心法如同洪流般急速運轉(zhuǎn)!
“引!”
他低吼一聲,不顧一切地將心神沉入那狂暴旋轉(zhuǎn)的暗紅氣旋!試圖以《焚天九變》的法門,強行引導(dǎo)、煉化這團由自身精血、碑中兇煞、暗金芒點、古砂晶火共同構(gòu)成的毀滅能量!
轟——!??!
狂暴的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順著夢飛魂的心神指引,狠狠沖入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經(jīng)脈!這絕非尋常的靈力!這是兇煞戾氣!是焚滅古火!是原始金芒!是暴走的血煞吞靈之力!四股同樣狂暴、屬性卻截然不同甚至互相沖突的力量,在夢飛魂狹窄的經(jīng)脈中轟然相遇、絞殺!
噗!噗!噗!
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爆裂聲接連響起!夢飛魂身體表面的皮膚瞬間炸開數(shù)十個細小的血洞!滾燙的鮮血混合著絲絲縷縷暗紅、金紅、熾白的能量亂流噴濺而出!他整個人如同一個被瞬間充氣到極限、又布滿了裂縫的皮囊,劇烈地膨脹、顫抖!
“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席卷全身!比沉淵古境的反噬更甚!比焚天愈脈丹的熔煉更烈!那是萬蟻噬心、是鋼針穿腦、是熔巖灌脈!仿佛有無數(shù)把燒紅的鈍刀在體內(nèi)瘋狂地剮蹭、切割!經(jīng)脈寸寸斷裂,又在狂暴能量的沖擊下被強行粘合、拓寬,旋即再次崩裂!
丹田處,熾白火種瘋狂跳動,如同風(fēng)暴中的燭火,被四股洪流反復(fù)撕扯、沖擊,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表面瞬間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
他的意識在劇痛的浪潮中沉浮,眼前景象光怪陸離,血紅的煞氣、金色的芒點、熾白的火息、暗紅的砂晶火焰……各種狂暴的色彩瘋狂閃爍、爆炸!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沒他的口鼻。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于無邊痛苦與混亂的深淵之際——
嗡!
手背上,那道玄鳥羽翼印記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灼熱白光!一股清涼溫潤、卻蘊含著磅礴守護意志的力量,如同破曉的第一縷陽光,蠻橫地刺入狂暴的能量亂流!這力量并非直接對抗那四股毀滅性的洪流,而是巧妙地引導(dǎo)、調(diào)和!它仿佛一個高明的匠師,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中精準地梳理著狂暴的能量軌跡!
玄鳥印記的力量,強行將一絲源自沉淵古境的熾白火息——與火種同源、一縷最精粹的暗金芒點本源、以及一股被其強行從兇煞戾氣中“剝離”和“淬煉”出的、相對“純凈”的碑文古火本源,這三股力量強行糅合在一起!
在這糅合的過程中,那狂暴的兇煞戾氣竟仿佛成為了被淬煉的“燃料”,其毀滅性的部分被焚滅,其蘊含的某種古老火源的本質(zhì)則被印記的力量強行萃取出來,融入了新生之火!
轟隆隆——?。?!
夢飛魂的脊椎,如同一條沉睡的太古炎龍被徹底驚醒!自尾椎骨起,三處大穴尾閭、命門、靈臺,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刺目欲目的熾白光芒!三道凝練到極致、蘊含著焚滅萬邪、淬煉新生雙重意境的熾白光柱,如同破土而出的利劍,自他后背猛然沖破衣衫的阻隔,直貫而出!
三條由純粹火焰能量構(gòu)成的、凝實如同晶石脈絡(luò)的熾白火脈,在他赤裸的后背上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光焰流轉(zhuǎn),隱約有細密的、如同玄鳥羽紋般的符文在光脈內(nèi)部明滅閃爍,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高溫與威壓!
“呃…呃啊啊啊——?。?!”
伴隨著一聲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解脫的嘶吼,一股無形的、狂暴的火焰沖擊波以夢飛魂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嘩啦啦——?。。?/p>
沖擊波所過之處,整個廢棄礦區(qū)的景象變得無比詭異!那些堆積如山的、銹蝕廢棄的礦車殘骸、斷裂的鐵軌、散落在地的沉重鐵鎬、鐵釬……所有含有金屬的物件,無論大小,無論銹蝕程度如何,都在同一瞬間發(fā)出劇烈的高頻震顫!緊接著,便是連綿不絕、如同金屬悲鳴般的嗡鳴共振!
銹跡斑斑的車輪在泥地上瘋狂跳動,扭曲的鐵條如同琴弦般自行震顫發(fā)聲,沉重的鐵砧在原地嗡嗡作響……整個廢棄區(qū)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燃燒著火焰的巨手撥動,奏響了一曲混亂而宏大的金屬哀歌!
嗡鳴聲穿透冰冷的礦洞巖壁,在死寂的夜色中遠遠傳開。
礦區(qū)外圍... ...宋劍秋雪白的劍袍在寒風(fēng)中紋絲不動... ...他似乎在搜尋著什么。
突然,他的腳步猛地一頓!
霜華劍毫無征兆地發(fā)出一聲清越而急促的劍鳴!劍身之上,一層肉眼可見的寒霜瞬間凝結(jié),同時劍刃竟發(fā)出極其細微的、與礦洞深處那金屬哀歌頻率隱隱共振的嗡鳴! 宋劍秋霍然轉(zhuǎn)頭,霜雪般冰冷的目光瞬間穿透夜幕,死死鎖定黑鐵礦區(qū)深處——那片廢棄劍碑林的方向!
“這股氣息…混亂…暴烈…引動萬金同悲… 卻又帶著一絲…”他眼中爆發(fā)出難以掩飾的驚疑與凝重,“…純凈的焚天本源味道?!還有…那被強行淬煉轉(zhuǎn)化的兇煞之氣?!” 最后一句,他的聲音低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充滿了難以置信。
就在他感知到礦區(qū)異動的同時... ...灰袍人... ...手中緊握著一塊巴掌大小、通體漆黑的“聽風(fēng)引”... ...瘋狂記錄著礦洞深處傳來的、那混亂而狂暴的能量波動,以及那席卷整個廢棄區(qū)域、令萬金哀鳴共振的恐怖聲浪!
灰袍人的兜帽下,一雙眼睛充滿了貪婪與驚駭:“引動萬鐵同悲…淬煉兇煞為薪…這…這簡直是焚天魔功的路子! 這小子…果然是個怪物!” 他下意識地想要更進一步...
然而——
嗆啷!
一聲清脆冷冽、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劍鳴驟然劃破夜空!
一道匹練般的霜白劍氣,如同九天銀河垂落,帶著刺骨的寒意與凜冽的殺機,毫無征兆地自高空斬落,目標并非礦洞,而是灰袍人藏身的那片怪石區(qū)域!
劍氣所過之處,空氣凝結(jié)出細小的冰晶,地面瞬間覆蓋上一層白霜!
“誰?!” 灰袍人亡魂大冒,怪叫一聲,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泥鰍般猛地向側(cè)后方彈射出去!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轟!
霜白劍氣狠狠斬在灰袍人剛才藏身的巨石上!堅硬的黑巖如同豆腐般被整齊切開,斷口處光滑如鏡,覆蓋著厚厚的、冒著森然寒氣的堅冰!
灰袍人雖避開了致命一擊...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侵入他的右臂,整條手臂都變得僵硬麻木!
“宋劍秋!”灰袍人又驚又怒,聲音嘶啞變形。他再不敢有絲毫停留... ...消失在茫茫的黑暗山嶺之中... ...
宋劍秋的身影緩緩飄落在被冰封的巨石斷面上。... ...他并未追擊,冰冷的目光掃過灰袍人消失的方向,又投向下方礦洞深處那片剛剛爆發(fā)過恐怖能量波動的黑暗區(qū)域,眉頭緊緊鎖起,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與一絲深藏的憂慮。
“純凈的焚天本源…引動金鐵…淬煉兇煞…飛魂…你究竟…在走一條怎樣的路?” 夜風(fēng)將他低沉的嘆息吹散。
礦洞深處,廢棄劍碑林。
狂暴的能量風(fēng)暴終于平息。
夢飛魂渾身浴血... ...那三條貫穿后背的熾白火脈光芒已然收斂,只留下三道仿佛被烙鐵灼燒過的、暗紅色的奇異紋路,紋路邊緣隱隱有細微的金色光點流轉(zhuǎn),如同星辰鑲嵌其中,隱沒在破碎的衣衫下,散發(fā)著微弱卻精純的熱力。
他劇烈地喘息著... ...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深處,卻燃燒著一種劫后余生、破繭而出的銳利光芒!一種微弱、精純、帶著新生般暖意的力量,正沿著那三條新生的火脈,在破碎的經(jīng)脈間艱難卻頑強地流淌、修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