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血焚身的痛苦如同退潮的巖漿,只留下被徹底灼燒過的、一片狼藉的廢墟。西門吊毛雨癱倒在冰冷的山石上,意識沉入了無邊的黑暗深淵。那是一種比死亡更深沉的寂靜,沒有痛苦,沒有感知,只有無盡的虛無。仿佛剛才那場足以撕裂靈魂的酷刑從未發(fā)生,又或者,他已經(jīng)在那金色的烈焰中徹底化為灰燼,連一絲殘渣都未曾留下。
閑閑癱坐在不遠處,大口喘息著,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讓她渾身發(fā)軟。她看著那個一動不動、仿佛失去所有生機的身影,心沉到了谷底。剛才那恐怖的景象烙印在她腦海深處——金色的紋路如同燒紅的烙鐵爬滿全身,熔金般的血液流淌,還有那如同人形熔爐般散發(fā)出的毀滅氣息……以及最后,那星辰印記爆發(fā)的、如同神跡降臨般的白金光華。
他……死了嗎?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她強行壓下。她掙扎著站起身,踉蹌著走到西門吊毛雨身邊。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冰冷,如同剛從冰窟里撈出來,與之前那灼熱滾燙的狀態(tài)判若兩人。脖頸上那個暗金色的星辰印記,此刻也黯淡無光,如同一個普通的胎記。
“傻子……”閑閑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后的沙啞,她伸出手指,顫抖著探向他的鼻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冰冷的皮膚時——
西門吊毛雨那沉寂如死水的意識深處,絕對的虛無黑暗中,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點微光。
不是之前那狂暴灼熱的金色,也不是星辰印記爆發(fā)的白金圣芒。而是一種……極其溫和、極其內(nèi)斂的、如同秋日午后透過窗欞的暖陽般的淡金色光暈。
光暈無聲地擴散,驅(qū)散了冰冷的虛無,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與……厚重感?仿佛亙古長存的山巒,又如同深不見底的平靜大海。
一個聲音,就在這片淡金色的光暈中悠然響起。
那聲音很奇怪。既不威嚴,也不飄渺。反而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隨意,甚至有點懶洋洋的,像是剛睡醒,又像是吃飽了飯在田埂上曬太陽的老農(nóng)。語氣平淡,內(nèi)容卻石破天驚:
“嘖,這小身子骨……比俺家后院的土坷垃還脆啊?!?/p>
“燒得挺透,味兒都出來了……嗯,火候差不多了?!?/p>
“那耗子味兒還行吧?俺特意讓它在天界垃圾堆里多滾了兩圈,沾足了‘星辰垢’,不然就你這凡胎俗骨,一口下去就得炸成煙花,嘣——!渣都找不著。”
意識混沌中的西門吊毛雨,根本無法理解這聲音的含義。但那聲音本身,卻像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如同溫?zé)岬娜?,緩緩滲透進他被神血灼燒得千瘡百孔、瀕臨崩潰的靈魂碎片中。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最深處的安穩(wěn)感,撫平了那殘留的、細微的恐懼和混亂。
“別瞎撲騰了,小崽子?!蹦菓醒笱蟮穆曇衾^續(xù)道,仿佛在對著一個剛學(xué)會走路就摔得鼻青臉腫的娃娃說話,“那點‘金坷垃’(指代神血)是給你開荒用的,不是讓你當柴火燒的!燒光了,你這塊地就徹底廢了?!?/p>
“聽著,俺只說一遍,記不住就爛在地里吧?!?/p>
“氣沉肚臍眼兒下三寸……對,就你平時餓得咕咕叫那地方……憋?。e撒氣!想象你是一塊石頭,一塊被雷劈了八百遍、被火燒了九千年的石頭,硬邦邦,死沉死沉……”
聲音絮絮叨叨,用詞粗鄙,毫無仙風(fēng)道骨,甚至帶著濃重的鄉(xiāng)土氣息。但每一個字,都如同帶著天地至理的烙印,直接刻入了西門吊毛雨殘存的本能意識深處!一種極其原始、極其笨拙、卻又仿佛直指力量核心的運轉(zhuǎn)法門,被強行灌注進來!
“引著那股子熱乎勁兒……別讓它亂竄!順著俺指的道兒走!……對,就這么著,像老牛拉破車,慢點兒,穩(wěn)點兒……繞個圈兒……再繞……嘖,笨死算了!……”
隨著那聲音的引導(dǎo),西門吊毛雨體內(nèi)那些原本如同無頭蒼蠅般橫沖直撞、或是被星辰印記強行壓制而瀕臨潰散的殘余神血能量,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梳理、歸攏!它們不再狂暴,而是以一種極其緩慢、極其凝滯、卻又異常堅韌的態(tài)勢,開始沿著一個極其簡陋、卻無比穩(wěn)固的路線,在他干涸破損的經(jīng)脈中,艱難地、一點點地……運轉(zhuǎn)起來!
如同龜爬,卻堅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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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fēng)拂過。閑閑的手指終于觸碰到了西門吊毛雨的鼻端。
一絲微弱卻極其穩(wěn)定的溫?zé)釟庀?,輕輕拂過她的指尖!
他沒死!
閑閑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喜極而泣。但緊接著,她發(fā)現(xiàn)了更不可思議的變化!
西門吊毛雨冰冷的身體,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著溫度!不是之前那種灼熱滾燙,而是一種溫潤的、充滿生機的暖意。更讓她驚駭?shù)氖?,西門吊毛雨身上那些之前被他瘋狂抓撓留下的、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
那些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的傷口邊緣,此刻正有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金色光點如同螢火蟲般亮起!光點迅速蔓延連接,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金線在傷口處穿梭、編織!被撕裂的皮肉、被切斷的血管、乃至被刮傷的骨骼……都在這些金色光點的作用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蠕動、生長、彌合!
沒有留下任何疤痕,甚至連皮膚都恢復(fù)了之前的蒼白!
短短十幾個呼吸之間,那些足以致命的可怕自殘傷口,竟然消失無蹤!只留下完好無損的皮膚!
閑閑徹底呆住了,捂住嘴,連驚呼都發(fā)不出來。這……這已經(jīng)不是凡間醫(yī)術(shù)或普通靈藥能做到的了!這是……神跡?還是某種她聞所未聞的恐怖再生能力?
就在她心神劇震之際,西門吊毛雨那濃密雜亂、沾滿污垢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然后,緩緩地掀開。
閑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帶著一絲緊張和戒備。
然而,映入眼簾的,并非她預(yù)想中的狂暴熔金之瞳,也不是之前的空洞茫然。
那是一雙……極其平靜,平靜得如同古井深潭般的眼睛。
眼底深處,不再有混亂的金色流光,只有一片沉淀下來的、如同秋水深潭般的暗金色澤。那金色內(nèi)斂、深邃,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厚重與……一種初生的懵懂?仿佛剛剛破殼的幼獸,第一次睜開眼打量這個陌生的世界。之前的痛苦、狂暴、混亂,仿佛都被那場金色的烈焰徹底焚燒殆盡,只留下這洗盡鉛華后的澄澈與……一種近乎原始的純凈。
西門吊毛雨的目光緩緩移動,有些茫然地掃過四周嶙峋的山石,掃過遠處還在微微抽搐的鐵背妖狼,最后,落在了近在咫尺、臉上還帶著驚愕與淚痕的少女臉上。
他的嘴唇動了動,喉嚨里發(fā)出干澀嘶啞的聲音,像是生銹的門軸在轉(zhuǎn)動:
“餓……”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閑閑:“……”
她所有的緊張、戒備、震撼,都被這一個樸實無華到極致的字眼擊得粉碎。她看著那雙平靜而懵懂的暗金色眼眸,看著他完好無損的脖頸和手臂,看著他臟兮兮的臉上透出的那份純粹的、對食物的渴望……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哭笑不得的情緒涌上心頭。
這家伙……剛才還像個要毀滅世界的熔巖怪物,現(xiàn)在……就只記得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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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十丈外,一片嶙峋怪石形成的天然陰影角落里。
兩個穿著灰色短打、氣息精悍陰冷的漢子如同壁虎般緊貼著冰冷的巖石表面,完美地融入了環(huán)境的陰暗之中。他們正是歐洲仔派出的探子。
其中一人瞳孔深處閃爍著極其微弱的探查靈光,正死死盯著山腳空地上的兩人。當看到西門吊毛雨身上傷口瞬間自愈、流淌的熔金血液消失無蹤時,他那張如同石雕般毫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劇烈的波動!震驚和難以置信幾乎要沖破他刻意的偽裝!
“金血……消失了?”他用一種只有同伴才能聽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啞氣音說道,“傷口……瞬間愈合?!這……這絕不是蛻凡境能做到的!那小子有古怪!大古怪!”
另一個探子眼神更加陰鷙銳利,他死死盯著西門吊毛雨睜開后那雙平靜的暗金色眼眸,以及他完好無損的脖頸位置——那里雖然被破衣爛衫遮擋,但之前星辰印記爆發(fā)的光芒位置他記得清清楚楚!
“老板要的東西……很可能就在他身上!或者……跟那個印記有關(guān)!”他的聲音同樣嘶啞低沉,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絕世珍寶般的貪婪和一絲本能的忌憚,“剛才那股力量……太邪門!不能硬來!盯緊!把這里的一切,尤其是那小子傷愈的細節(jié)和他眼睛的變化,一字不漏傳回去!老板會知道怎么做的!”
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如同融入陰影的毒蛇,將身形藏匿得更深,只留下兩雙冰冷貪婪的眼睛,在暗處死死鎖定著那個重新坐起身、茫然地摸著肚子喊餓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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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深處,骸骨宮殿,死寂的靜室。
翻涌著黑暗與痛苦靈魂的水晶球懸浮著。那只蒼白透明、指甲幽藍的手,正緩緩從水晶球表面那道微小的星辰焦痕上移開。
水晶球內(nèi)部,原本徹底熄滅的金光消失點,此刻,極其極其微弱地,重新浮現(xiàn)出一點暗淡的光暈。不再是之前那種狂暴燃燒、充滿痛苦的金色,而是一種……如同被厚厚淤泥覆蓋的頑石、緩慢而沉重地透出的一絲內(nèi)斂暗金。
這光芒極其微弱,幾乎被周圍翻涌的黑暗完全吞噬。但它存在的方式,卻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穩(wěn)固?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扎下了根的礁石。
靜室內(nèi),那無處不在的、帶著病態(tài)窺探欲的意志,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阻礙。
那不再是痛苦的燃料,而是一種笨拙、原始,卻異常堅韌的……抵抗?
冰冷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被螻蟻挑釁的意外和……更加深沉的、被勾起的殘酷興味:
“石頭?”
“呵……以為自己是塊石頭……就能擋住焚天之火?”
“有趣的……小東西……”
“那就……讓火燒得更久一點……”
“看看是你這塊頑石……先被燒成琉璃……”
“還是那點可憐的守護……先被燒成灰燼……”
幽藍色的指甲,輕輕敲擊著水晶球冰冷的表面,發(fā)出空洞而悠長的回響,如同為獵物敲響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