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如淬毒的刀刃，驟然劈開混沌的黑暗。
莫辭卿下意識抬手遮擋，指縫間滲入的光線刺得眼球生疼。
“這地獄……倒是與說書人唱的戲文不同?！彼粏〉淖哉Z在空茫中激起細(xì)微的回響。他試圖撐起身子，指尖卻陷入某種詭異的柔軟。
既非絲綢，也非云霧，而是某種近乎血肉的觸感，溫?zé)?、黏膩，仿佛正撫摸著自己裸露的?nèi)臟。
不遠(yuǎn)處素白帷帳無風(fēng)自動。
一道修長的身影踏光而來，衣袂翻飛間，垂紗如水紋般漾開。那人抬手撩開帷帽輕紗，柳葉眉下，那雙含笑的杏眼仿佛盛著整個江南的春水“終于見面了?！?聲音溫婉如玉?！拔医兄裎??！?/p>
“嘖，腸子都流出來了，還能喘氣，命真硬。” 另一道散漫的嗓音突兀地插了進(jìn)來。
莫辭卿側(cè)頭，見一名同樣素衣的男子從帷帳后探出身子，歪著頭打量莫辭卿，眼底帶著幾分戲謔，幾分興味。
“別理他?！?竹西淡淡道，“他是我哥，淮左。”
淮左咧嘴一笑，“沒辦法，在這兒待久了，難得見到活人，總得找點樂子?！?/p>
“這里是哪？” 莫辭卿皺眉，目光在兄妹二人之間游移。就在片刻之前，自己已經(jīng)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已經(jīng)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了，怎么轉(zhuǎn)眼到了這詭異的地方。
竹西輕輕抬手，四周的素白帷帳忽然化作萬千流光?！斑@里啊……”她指尖輕點，一縷銀絲般的霧氣纏繞而上，“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叫「無相境」，是由禁虛【無相】制造的夢境?！?/p>
她突然起身湊近，帶著藥香的吐息拂過耳畔：“簡單說…”玉指輕點他的眉心，無數(shù)螢火般的白光從四面八方涌來，溫柔地修復(fù)著身上的每一處創(chuàng)傷，“這是一場，獨(dú)屬于你的春秋大夢。”
淮左斜倚在流光織就的帷幕上，指尖隨意一彈，發(fā)出清脆的響指聲?！翱梢湎О?，”他嘴角帶著玩味的笑，“這樣的機(jī)會，連閻王爺那兒都不多見?！?/p>
隨著清脆的響指聲，世界開始急速坍縮，竹西的聲音從遙遠(yuǎn)的虛空傳來，帶著奇異的回響。
“我們夢中再會……”
她的尾音被拉長成無數(shù)道重疊的聲浪，與退潮般的白光一同消散。
莫辭卿墜入絕對的黑暗。沒有方向，沒有重力，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也許只過了一瞬，又或許已是永恒。
淑月居內(nèi)
王挹塵正在收拾一地的狼藉，被釘在地上的莫辭卿周身泛起詭譎白光。那光暈如水紋蕩漾，將斑駁血跡映照得如同虛幻。
他瞳孔驟縮，反手抽出腰間匕首，寒芒直取莫辭卿咽喉。本該被柳葉刀釘死氣的莫辭卿竟抬手格擋，手上的柳葉刀早已消失不見，傷口正在一點點被白光修補(bǔ)。
匕首觸及莫辭卿的剎那，精鋼鍛造的利刃竟化作流動的銀灰色霧靄，表面浮動著細(xì)碎星光，如同將星河碾碎后潑灑在空氣中。
“這是……”他踉蹌后退，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什么鬼東西？！”
殺意更甚。王挹塵抄起地上莫辭卿掉落的橫刀，刀鋒裹挾著破空之聲再度劈下。然而刀刃在接觸莫辭卿的瞬間，便如前者般化作漫天星屑，細(xì)碎的光芒在兩人之間織就一道璀璨的銀河。
這超出認(rèn)知的一幕終于讓王挹塵止步。他死死盯著逐漸消散的白光中，莫辭卿緩緩睜開的雙眼。
那對瞳孔深處，竟隱約流轉(zhuǎn)著與星光同色的銀輝。
當(dāng)最后一縷白光沒入莫辭卿體內(nèi)，屋內(nèi)突然陷入死寂。王挹塵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這不是恐懼，而是猛獸遭遇強(qiáng)敵時本能的興奮。他嘴角扭曲成一個猙獰的弧度：“看來……得動真格的了。”
話音未落，王挹塵的皮膚下青筋如赤蛇游走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血，眼白轉(zhuǎn)瞬被猩紅浸染，瞳孔收縮成危險的針尖狀，細(xì)密的血珠從毛孔滲出，在驟然升高的體溫下蒸騰成血霧，鐵銹味的紅霧在周身繚繞。
這正是他蟄伏多年未曾示人的禁虛【血沸】。
每一次吐息都帶出灼熱的白氣，仿佛肺部有熔爐燃燒。
“能死在【血沸】之下……”王挹塵的聲音已扭曲得不似人聲，每個字都裹挾著灼熱的白氣噴涌而出，仿佛胸腔里藏著一座沸騰的熔爐，“該說是你的榮幸才對！”
他的身影在血霧中若隱若現(xiàn)，肌肉纖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撕裂聲，喉嚨里像灌了鐵水……每一次心跳都像戰(zhàn)鼓在顱骨內(nèi)擂響，整個人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修羅。
劫燼劍鋒撕開濁氣，莫辭卿揮出的劍氣卻斬在空處。地面炸開猩紅蓮華，王挹塵足尖點地的剎那，整個人化作血色流星突進(jìn)，身后拖曳的殘影里還凝固著方才濺落的血珠。莫辭卿瞳孔驟縮，視野已被血色填滿。
骨骼碎裂的悶響在顱腔內(nèi)共振。右臂騰起的血焰裹挾著焦臭，神經(jīng)末梢傳來千針穿刺般的劇痛。
莫辭卿將墻面撞出蜘蛛網(wǎng)狀的細(xì)細(xì)裂縫才堪堪停下，碎石劃破的額角淌下血線，模糊的視野里，那道鬼魅般的血影已撕裂空氣再度迫近，拳鋒掀起的罡風(fēng)在視網(wǎng)膜上烙下扭曲的殘像。
鐵鏈嗡鳴毫無征兆地撕裂戰(zhàn)局。七道玄鐵鎖鏈自虛空中暴起，蛇群般纏繞住王挹塵高舉的右臂。鎖鏈在他皮膚表面流轉(zhuǎn)，將暴烈的血焰生生壓回經(jīng)脈“有意思！”
王挹塵喉間滾出低笑，被束縛的右臂肌肉突然用力，將莫辭卿下意識擬態(tài)【審判】出現(xiàn)的鐵索扯斷。
“轟——”
王挹塵的重拳砸在墻上，磚石崩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瞬間蔓延。莫辭卿側(cè)身閃避，劫燼劍寒光一閃，劍鋒橫斬而過，王挹塵的腹部肌肉被割開一道猙獰的裂口，他身上那件粗麻布衣在劍刃觸碰的剎那便被分解至“無相態(tài)”。
莫辭卿眼神一凜，王挹塵已獰笑著反身一記鞭腿橫掃而來！他橫劍格擋，借力后躍，身形如燕，輕巧地拉開數(shù)丈距離。落地瞬間，他指尖輕擦劍身，劫燼劍驟然燃起赤紅【業(yè)火】的烈焰，火光如血，將昏暗的室內(nèi)照得通明。莫辭卿手腕一翻，劍勢驟變，劍鋒裹挾著熊熊烈火，朝王挹塵猛攻而去！
一劍劈落，火焰在王挹塵肩頭炸開，血肉焦灼。
劍鋒回轉(zhuǎn)，業(yè)火在他腰腹間瘋狂蔓延，灼燒皮肉。
最后一劍直刺心口，火焰如毒蛇般鉆入傷口，瘋狂啃噬。
然而，那些燃燒的【業(yè)火】僅僅肆虐了一瞬，便被【血沸】的力量強(qiáng)行掐滅，化作縷縷白煙消散。
王挹塵身上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著愈合，血肉迅速閉合覆蓋了焦黑的傷痕。
“呵……”王挹塵低笑一聲，猩紅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愈發(fā)猙獰。
“就憑你這蟄龍境的火……也想燒死我？”
莫辭卿沒有答話，劫燼劍上的【業(yè)火】猛地暴漲，將他的眉眼映得忽明忽暗。他驟然踏步前沖，劍勢如狂風(fēng)驟雨般傾瀉而出。
劍鋒斜斬，火焰在王挹塵左肩炸開，皮肉焦裂的聲響伴隨著焦臭味彌漫開來?？蛇€未等火勢蔓延，傷口處的血肉已經(jīng)如同活物般蠕動，迅速覆蓋了灼傷的痕跡。
隨即劍刃回旋，直取咽喉！王挹塵不閃不避，任由鋒利的劍尖刺入脖頸?；鹧骓樦鴤阢@入血管，卻在皮下發(fā)出"滋滋"的悶響。鮮血尚未流出，肌肉纖維便將傷口愈合。
莫辭卿旋身躍起，劫燼劍帶著熾烈的火光當(dāng)頭劈下！王挹塵獰笑著抬起手臂格擋，劍刃深深嵌入臂骨，火焰順著骨骼縫隙瘋狂涌入。可下一秒，王挹塵的整條手臂突然泛起詭異的血光，沸騰的血液竟將【業(yè)火】硬生生逼出體外，化作點點火星消散在空氣中。
“不試試……怎么知道?！蹦o卿喘息著后退半步，握劍的虎口已經(jīng)破裂，鮮血順著劍柄滴落，他死死盯著王挹塵身上那些正在快速復(fù)原的傷口。
【業(yè)火】確實在灼燒，劫燼也確實從他的身上開了數(shù)個口子，但是王挹塵的愈合的速度太快了，莫辭卿的劍鋒甚至追不上他復(fù)原的速度，每一次斬?fù)粼斐傻膫Χ荚谒蚕㈤g化為烏有。
王挹塵扭了扭脖子，發(fā)出“咔咔”的瘆人聲響。他身上的血霧越發(fā)濃重，雙臂竟刺出森白骨茬，這些尖銳的骨刺相互交織，在體表形成猙獰的天然臂鎧。
但他卻沒有像王挹塵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突進(jìn)，只見他忽然咧開被肌肉包住的嘴角，鋒利的犬齒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噗！”
數(shù)十支猩紅箭矢從口中激射而出。
莫辭卿手腕急轉(zhuǎn)，劫燼劍在身前織就一片劍網(wǎng)。鋒利的劍刃將襲來的血箭一一斬斷，被劈開的血滴在空中爆開成細(xì)小的血霧。
然而就在莫辭卿格擋的間隙，王挹塵抓住了一支未被斬落的血箭，將其化作三尺長的尖銳血矛！
突然從血霧中閃現(xiàn)至莫辭卿身前，血矛帶著刺耳的破空聲直取心臟。千鈞一發(fā)之際，莫辭卿勉強(qiáng)側(cè)身，鋒利的血矛擦著心臟貫穿右肩。
劇痛感瞬間炸開，被刺穿的傷口處傳來可怕的灼燒感，那些血液在身上沸騰，要將他的血肉煮熟！
莫辭卿突然揮拳砸向地上的石磚，石磚在觸碰到莫辭卿的拳頭后便被分解成了“無相態(tài)”的細(xì)碎星光，伸手觸碰那些星光，手指從中穿透，但卻從中感受到些許細(xì)微的刺痛，仿佛有無數(shù)看不見的微粒在切割著他的皮膚。
王挹塵獰笑著從星光中突進(jìn)，右拳裹挾的血焰竟在半空凝成實質(zhì)化的獠牙，莫辭卿后撤半步，被血牙擦過的左肩瞬間爆開血花，傷口邊緣騰起青煙。
劇痛反而可以讓人意識清醒。
莫辭卿瞳孔銀輝暴漲，潰散的星屑突然在身后聚合成十二柄飛劍。劍陣如銀魚群游，王挹塵不閃不避，任由劍刃穿透軀體。
“輪到你了！”
王挹塵渾身骨骼爆出爆竹般的炸響，莫辭卿橫劍抵擋，整個人便被狂暴的膝撞頂飛。磚墻轟然倒塌的煙塵中，劫燼劍被強(qiáng)大的沖擊擊飛，落在一旁，他咳出的血沫在手中凝聚，手中浮現(xiàn)出了劫燼劍的虛影。
那是莫辭卿根據(jù)自己的記憶制出的“劫燼劍”，星光自指尖流淌成劍鋒的剎那，整間淑月居突然被蒼青色劍芒照亮，王挹塵瞳孔中的血焰竟被劍氣逼退三分，而真正的劫燼劍正被【無相】實體化的星光托起飛往他的手中。
王挹塵狂笑著撕開上衣，他整個人的皮膚都被肌肉替代，僅有胸膛上流過些許赤色。
劍鋒與血拳相撞的瞬間，時空仿佛靜止。蒼青與猩紅兩股氣浪呈放射狀炸開，房梁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莫辭卿虎口崩裂的鮮血尚未滴落便蒸騰成霧，王挹塵拳骨間迸濺的血液則化作萬千血針。
當(dāng)?shù)诙饫讼品蓓敃r，莫辭卿突然松開劍柄。他憑借精神力具化的“劫燼劍”在墜落過程中突然分解，化作萬千星芒附著到劍上。
王挹塵的瞳孔猛然收縮。他看見莫辭卿左手突然插入自己已經(jīng)有點焦感的右肩傷口，染血的手指從沸騰的血肉中抽出一支完全由【血沸】凝聚的赤紅箭矢。那箭矢核心處跳動著銀灰色的無相星光，正是先前被血矛貫穿時殘留在體內(nèi)的力量。
“你的血…”莫辭卿嘴角溢出血沫，聲音卻異常清晰“還給你！”
右手的劫燼劍劈開血霧，左手【血沸】箭矢貫穿胸膛，疼痛感在這一刻貫穿了他的靈魂，讓他跌倒在地，而這時莫辭卿右手劫燼劍上的星光消散，化作一柄巨劍從天而降貫穿了他的腹部，在他身上撕開一道燃燒著銀灰星火的傷口。
“不可能…！”那些被莫辭卿注入體內(nèi)的無相粒子將他再生出的血肉阻隔。王挹塵瘋狂催動血?dú)庀胍?，可皮膚表面卻出現(xiàn)瓷器般的裂紋，裂縫中可見熔巖般的亮紅色血液流動，可傷口處卻不斷有星芒溢出。
莫辭卿將大量已經(jīng)被【無相】之力分解的星光注入了他的體內(nèi)，使他的血肉被星光阻斷，而王挹塵也因為大量使用【血沸】的能力導(dǎo)致皮膚皸裂。
王挹塵突然狂笑起來，“不讓我活……”他撕開自己胸膛的血肉，露出下面跳動的赤色心臟：“那就都別活了！”
“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幾時?！蓖蹀趬m將自己強(qiáng)撐起來，雙膝跪在地上，將手掌插入土地。以自身為圓心，整個漱月居內(nèi)的血泊突然沸騰翻滾，無數(shù)血珠懸浮而起，在其背后凝聚成十二根螺旋血矛。隨著撕心裂肺的咆哮，血矛如流星雨般沖向莫辭卿。
莫辭卿揮劍擊飛一支血矛，血矛徑直的插入了一個茶架，架子隨即從洞口開始自燃，最終化作滿地焦黑。
而王挹塵整個人身上的血肉開始從身上脫落，他如同一整個血人般揮動著手臂，指揮著血矛沖向莫辭卿，飛濺的血液滴在地上便開始迅速燃燒。
猛烈的攻勢讓莫辭卿也有些吃不消，而一支血矛在攻擊途中被莫辭卿徒手抓住，隨即被分解至了“無相態(tài)”。
在發(fā)現(xiàn)自己也可以將“禁虛”形成的攻擊“無相態(tài)”之后，莫辭卿立刻具象化出了另一把“劫燼劍”。
將飛馳過來的血矛全部分解，莫辭卿一劍從王挹塵的腹部斬過卻發(fā)現(xiàn)，對他沒有任何的影響，反而被具象化出的“劫燼劍”上面附著了許多赤色血液灼燒著劍身。
莫辭卿短暫思考了幾秒便好像知道了原由，隨即將“劫燼劍”消散，血液滴落在地上發(fā)出“刺啦刺啦的”灼燒聲。
隨即舉起了劫燼劍刺向了王挹塵，卻在刺中心臟的前一刻將劍鋒分解，在刺入體內(nèi)后突然實體化，導(dǎo)致王挹塵身體表面的“血衣”無效，徑直貫穿了他的心臟。
血液瞬間爆開，整個漱月居無一幸免，無一不被燃燒殆盡。
而莫辭卿將大量能沾染到自己的血液全部“無相態(tài)”。
整個漱月居最終只有他這一小塊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