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廂房走水的消息被嚴密封鎖了。次日清晨，蘇白經(jīng)過那片焦黑的廢墟時，兩個陌生灰袍人正在用某種紫色符箓凈化地面。他放慢腳步，看見符紙燃燒后留下的灰燼呈現(xiàn)出不自然的墨綠色。
"看什么看？"其中一個灰袍人突然抬頭，兜帽下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今日符院閉門，所有弟子去鎮(zhèn)南荒地練習(xí)野外制符。"
蘇白低頭快步離開，背后傳來壓低的交談聲："...第三處滲漏點了...比預(yù)計的早半年..."
鎮(zhèn)南荒地比想象中熱鬧。十幾個符院弟子三三兩兩聚在枯樹下，趙明那伙人占據(jù)了唯一的涼棚。蘇白找了塊背風(fēng)的巖石，剛鋪開符紙，就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咳嗽聲。
"西南方。"老陳頭佯裝整理柴堆，聲音細如蚊蚋，"看見三棵歪脖子柳樹就往右拐，有座刻著'天工'二字的斷碑。"他丟下捆干柴，又補充道，"別告訴任何人你父母的事。"
蘇白正想問清楚，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陳執(zhí)事帶著兩名灰袍人走來，身后跟著個滿臉雀斑的少女——是鎮(zhèn)上藥鋪老板的女兒小荷，正吃力地抱著個青銅匣子。
"試煉分組今日確定。"陳執(zhí)事的聲音比往常嘶啞，"五人一隊，抽簽決定。"
趙明立刻抗議："執(zhí)事！不是說自由組隊嗎？"
"改了。"灰袍人之一冷冷道，"昨夜符盟急令，所有試煉必須混編。"他掀開青銅匣，里面堆滿刻著符文的玉牌，"抽到同色玉牌的為一組。"
蘇白排在隊伍末尾，心跳越來越快?；炀幰馕吨赡芎腿魏稳送牎ㄚw明。當(dāng)他的指尖觸到冰涼的玉牌時，掌心已經(jīng)沁滿冷汗。
"青色...乙組。"灰袍人瞥了眼玉牌，突然皺眉，"等等，你是蘇白？"
蘇白僵硬地點頭?；遗廴宿D(zhuǎn)頭與同伴交換了個眼神，突然提高聲音："乙組已滿，你調(diào)去戊組。"
戊組的玉牌是暗紅色。蘇白接過新玉牌時，注意到邊緣有細微的刮痕——像是被人刻意做過記號。
"運氣不錯嘛。"趙明不知何時湊過來，晃了晃手里的青色玉牌，"聽說戊組都是'精英'。"他故意把最后兩個字咬得極重，引得周圍人哄笑。
人群散去后，蘇白才看清自己的隊友：總是沉默寡言的高大個徐莽、病懨懨的少女柳青、整天抱著古籍的瘦弱少年文康，以及——他呼吸一滯——李巖。
"真是晦氣。"李巖踢著石子走過來，"跟你們這群廢物一隊。"他特意撞了下蘇白的肩膀，"尤其是你，別拖后腿。"
徐莽悶聲道："試煉區(qū)有妖獸。"
"怕什么？"李巖從懷里掏出張泛著銀光的符箓，"我哥給的'雷火符'，足夠?qū)Ω兜碗A妖獸了。"
蘇白瞳孔微縮。雷火符至少需要符徒六階才能駕馭，李巖明顯是在虛張聲勢。但沒等他揭穿，文康突然湊過來："你們聽說昨晚東廂房的事了嗎？據(jù)說不是走水，而是..."
"文康！"柳青劇烈咳嗽起來，"你的藥。"她遞過個瓷瓶，成功打斷了話題。
正午的陽光毒辣刺眼。蘇白獨自蹲在荒地上練習(xí)制符，刻意遠離人群。昨夜發(fā)現(xiàn)的玉符秘密像塊燒紅的炭，燙得他心神不寧。當(dāng)?shù)谄邚埛堄只骰覡a時，身后傳來枯葉碎裂的聲響。
"手腕還是太僵。"老陳頭蹲下來，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古怪的符號，"試試這個起手式。"
符號形如游魚，與符院教授的規(guī)整紋路截然不同。蘇白試著模仿，卻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運筆，都無法畫出那種流暢的弧度。
"用心，不是用手。"老人突然壓低聲音，"戊組是有人特意安排的。進廢墟后立刻脫隊，否則..."
"蘇白！"李巖的喊聲從遠處傳來，"執(zhí)事找你！"
老陳頭迅速用腳抹去地上的符號，往蘇白手里塞了塊硬物："貼身帶著。"說完便佝僂著腰消失在樹叢后。
蘇白攤開手掌，是半塊干硬的朱砂墨，表面刻著細密的紋路——正是昨夜老人在地上畫的那個符號。
陳執(zhí)事的書房彌漫著濃重的藥味。蘇白垂手而立，注意到桌上攤開的地圖被紅筆圈出三個區(qū)域，其中一個旁邊潦草地寫著"斷碑"二字。
"你父母當(dāng)年是優(yōu)秀符師。"陳執(zhí)事突然開口，"雖然走了歪路。"
蘇白猛地抬頭。執(zhí)事從未主動提起過他父母的事。
"這次試煉..."陳執(zhí)事劇烈咳嗽起來，袖口沾上點點暗紅，"你最好放棄。"
"為什么？"
"因為你會死。"執(zhí)事直視他的眼睛，"三十年前那場符劫后，所有廢墟都變得不正常。昨夜東廂房不是失火，而是地縫里突然噴出黑火。"他推開窗戶，讓蘇白看遠處焦黑的廢墟，"知道燒死的是誰嗎？負責(zé)分配試煉隊伍的周管事。"
蘇白后背竄起一陣寒意。周管事正是昨天宣布混編抽簽的人。
"拿著。"陳執(zhí)事扔過來個布袋，"里面有五張'凈衣符'，能暫時隔絕黑水。如果...如果你非要去找那座斷碑，記住——"他突然壓低聲音，"千萬別碰碑文上的血字。"
門外傳來腳步聲，陳執(zhí)事立刻恢復(fù)威嚴的表情："明日辰時出發(fā)，遲到者取消資格。"
蘇白躬身退出，在走廊拐角差點撞上李巖。對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他手中的布袋："執(zhí)事給你開小灶？"
"凈衣符而已。"蘇白故意抖開布袋，"要檢查嗎？"
李巖哼了一聲走開了。蘇白卻注意到，對方腰間不知何時多了個繡著金線的符囊——那分明是趙明的東西。
試煉前夜，青溪鎮(zhèn)下了場詭異的雨。雨滴在油紙傘上敲出金屬般的脆響，落地后竟冒出絲絲白煙。蘇白蜷縮在柴房里，就著油燈研究老陳頭給的朱砂墨。當(dāng)他用父親留下的半塊玉符貼近墨塊時，那些紋路突然泛出微弱的紅光。
窗外電閃雷鳴。借著剎那的亮光，蘇白看見院墻根的黑水已經(jīng)匯成細流，正緩緩向符院中心蔓延。更可怕的是，黑水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像無數(shù)細小的手臂在抓撓地面。
他猛地拉上窗簾，卻聽見瓦片上傳來的"嗒嗒"聲。不是雨聲，而是某種尖銳物體敲擊屋瓦的節(jié)奏。聲音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他正上方。
"咚。"
一塊小石子滾到腳邊。蘇白撿起來，發(fā)現(xiàn)上面纏著張字條："寅時三刻，西墻槐樹下?！详愵^"
雨停時已是子夜。蘇白輕手輕腳摸到西墻根，發(fā)現(xiàn)老陳頭正在挖那棵枯死的槐樹根部。月光下，老人指甲縫里全是黑泥，身旁放著個用油布包裹的長條物件。
"拿著。"老陳頭頭也不抬地遞來把短刀，"你爹當(dāng)年用過的。"
刀鞘已經(jīng)腐朽，但抽出的刀刃依然寒光凜冽。蘇白手指剛觸及刀柄，就感到一陣刺痛——刀身靠近護手處刻著個與朱砂墨上如出一轍的游魚符號。
"這是..."
"魚龍變。"老陳頭終于挖出個陶罐，"真正的起手式。"他掀開罐蓋，里面是半罐暗紅色的粉末，"你爹的血墨。當(dāng)年他臨死前托人帶給我的。"
蘇白胃部一陣絞痛。他想起陳執(zhí)事的話：碑文上的血字...
"明天進廢墟后，李巖會找機會對你下手。"老陳頭用樹皮裹住陶罐塞進蘇白懷里，"用這個畫'神行符'，能撐半刻鐘。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別回頭，直奔斷碑。"
"為什么幫我？"蘇白終于問出壓在心底的疑問，"您和我父母..."
老人突然豎起手指。遠處傳來巡邏弟子的腳步聲。等聲音遠去，他才貼著蘇白耳朵說："因為你爹娘是三十年前，唯一從廢墟深處帶回那個東西的人。"
最后一句話輕得幾乎聽不見："也是唯一活著逃出天符宗的人。"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蘇白已經(jīng)收拾好簡單的行囊。父親的短刀藏在靴筒，血墨罐貼身綁在腰間，半塊玉符則用紅繩掛在胸前。他最后看了眼窗外的曙光，輕輕合上門扉。
符院大門前，五支試煉隊伍正在集合。趙明朝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而他身后的李巖，正悄悄檢查腰間那個繡金符囊里的東西。
更遠處，老陳頭佝僂著腰在掃地，仿佛對一切毫不知情。但當(dāng)蘇白的目光掃過時，老人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枯瘦的手指悄悄指向西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