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驅(qū)散了昨夜的陰霾,卻驅(qū)不散碎玉軒內(nèi)彌漫的沉重與恐慌。
甄嬛與沈眉莊相對而坐,精致的茶點早已涼透,誰也無心去碰。沈眉莊臉色蒼白,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嬛兒……鬧得太大了……麗嬪瘋了,皇后娘娘也……聽說昨夜景仁宮亂成一團,太后震怒,皇上更是派了蘇培盛徹查……萬一……萬一查到我們頭上……”她不敢想那后果,協(xié)理宮務(wù)帶來的那點風(fēng)光,在此刻顯得如此脆弱可笑。
甄嬛端坐著,面上雖竭力維持著鎮(zhèn)定,但緊握的茶杯指節(jié)也微微泛白。昨夜計劃的失控和皇后的意外暈厥,完全超出了她的預(yù)料。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安撫道:“眉姐姐莫慌。我們行事也算隱秘,小允子……他機靈可靠。況且,我們針對的只是麗嬪和華妃,皇后娘娘那里……純屬意外。太后和皇上明察秋毫,定能查清是有人渾水摸魚,嫁禍于人?!痹掚m如此,她自己心中也毫無把握。
富察儀欣在延禧宮聽著玉娟的匯報,心中對甄嬛的評價又添了一分:“這位莞貴人,無愧于‘女中諸葛’的稱號,這份臨危不亂的鎮(zhèn)定,確非常人。聰明不聰明且不論,膽子……是真的膽大包天!敢在紫禁城、在帝后眼皮子底下搞鬼神之說?宮里最忌諱的就是這個!這份‘大膽’,本宮可真是自愧不如?!?/p>
這時,崔槿汐腳步匆匆地進來,臉色凝重,壓低聲音道:“小主,沈貴人。外面……有消息了?!?/p>
“快說!”兩人同時看向她。
“太后和皇上已經(jīng)下旨曉諭六宮,昨夜之事……已查明,乃是前朝余孽、心懷叵測的逆黨潛入宮中,裝神弄鬼,意圖擾亂宮闈,動搖國本!如今逆黨已被誅殺伏法!”槿汐說著,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只是……小允子……他的尸體,今早在御花園偏僻處被發(fā)現(xiàn)了……宮里傳出的說法是……是被那些窮兇極惡的逆黨滅口了……”
“什么?!”甄嬛如遭重擊,手中茶杯“啪”地一聲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她整個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榻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小允子……死了!還被冠上了“被逆黨滅口”的名頭!這哪里是結(jié)案?這分明是皇帝和太后在蓋棺定論!他們不僅查清了是她和眉莊策劃鬧鬼,連扮鬼的小允子都被揪了出來!只是……為什么?為什么不直接治罪?反而要用“逆黨”這種借口?是顧念她的恩寵?還是為了……維護皇室體面?無論如何,甄嬛都清晰地意識到,昨夜之事,已經(jīng)在自己和四郎之間,劃下了一道深深的、無法忽視的裂痕與疙瘩!
沈眉莊聽到小允子的死訊,也是驚駭不已,但聽到“逆黨作祟”的結(jié)論,反而松了一口氣,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逆黨?竟是逆黨!阿彌陀佛,總算……總算與我們無關(guān)了!嬛兒,我們逃過一劫!”她甚至覺得是老天保佑。
甄嬛看著沈眉莊那副“逃過一劫”的單純模樣,心中五味雜陳,涌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聲音干澀:“是啊……眉姐姐,沒事了。你熬了一夜,也受驚了,快回咸福宮好好歇息吧,莫要讓人看出異樣?!彼枰毺?,消化這殘酷的真相和隨之而來的巨大威脅。
延禧宮內(nèi),通過眼線得知碎玉軒這一幕的富察儀欣,忍不住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皇上怕不是眼瞎?還總說本宮單純?本宮再單純,也不如這位沈貴人單“蠢”得如此清澈見底吧?
沈眉莊不疑有他,依言告退。甄嬛獨自留在殿內(nèi),愁眉深鎖,心亂如麻。她該如何面對皇上?該如何解釋?那道無形的裂痕,又該如何修補?
崔槿汐看著自家小主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疼不已,上前輕聲勸慰:“小主,您寬寬心?;噬蠈δ那橐猓緜兌伎丛谘劾?。昨夜那般兇險,皇上最終也選擇了保全您,甚至……不惜用這種方式?!彼钪鐙诌@張臉對皇上的殺傷力。
流珠也湊過來,帶著后怕和擔(dān)憂:“小主,小允子他……他死得好慘……奴婢好害怕……”浣碧眼中也閃過一絲驚慌,但隨即被一種近乎盲目的自信取代,她急切道:“小主!槿汐姑姑說得對!皇上心里是有您的!不然怎么會……怎么會這樣護著您?小允子……他是為了護住小主才……皇上這也是在保護小主?。∧?,麗嬪被打入冷宮徹底瘋了,華妃娘娘也丟了宮權(quán)被禁足,這不正是小主想要的結(jié)果嗎?皇上……還是向著您的!”她刻意強調(diào)了皇帝對甄嬛的“維護”和“偏向”。
聽著槿汐和浣碧的勸解,甄嬛紛亂的心緒似乎找到了一絲依托和慰藉。是啊,四郎沒有追究,反而替她遮掩了……這難道不是情意深重的表現(xiàn)嗎?她終究還是那個被帝王捧在手心、恩寵無雙的莞貴人。心中的恐慌和沉重漸漸被一種僥幸和重新燃起的對皇帝的信任(或者說自我安慰)所取代。此時的甄嬛,恩寵正盛,尚未徹底領(lǐng)略深宮的殘酷與帝王的涼薄,仍帶著女兒家對愛情的信賴與幻想。她長長舒了口氣,勉強振作精神:“你們說得對……是本小主想岔了。伺候本小主梳洗吧?!?/p>
景仁宮與延禧宮兩處奔波,加上一夜驚心動魄,皇上和太后都已是身心俱疲。在延禧宮看過健康啼哭的弘晗小阿哥,又親口晉封了富察儀欣為和妃、賜名并允諾遷宮承乾宮后,兩人去景仁宮看過皇后,便各自擺駕回宮歇息了。
喧鬧了一夜的延禧宮主殿終于漸漸安靜下來。玉娟小心翼翼地將吃飽喝足、正睜著烏溜溜大眼睛好奇張望的弘晗小阿哥抱到富察儀欣的床邊。
“娘娘您看,咱們小阿哥多精神!哭聲那么響亮,眼睛也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玉娟喜滋滋地夸贊道。
玉嬋也湊過來,滿眼慈愛:“可不是!奴婢瞧著,小阿哥這眉眼,這氣度,將來定是個頂天立地的巴圖魯!”
富察儀欣雖然身體極度疲憊,但看著襁褓中那鮮活的小生命,眼中充滿了母性的溫柔與難以言喻的滿足。她伸出手,指尖輕柔地撫過兒子嬌嫩的臉頰,最后落在他揮舞的小拳頭上,弘晗竟下意識地握住了母親的一根手指。
“晗兒……”富察儀欣低喚著兒子的名字,心中一片柔軟。這是她用命搏來的未來,是她在這深宮立足最堅實的根基。
“好了,小阿哥也累了,抱他去歇息吧。”富察儀欣收回手,輕聲吩咐玉娟。
“是,娘娘。”玉娟應(yīng)道,抱著弘晗準(zhǔn)備離開。
“等等,”富察儀欣叫住她,眼神恢復(fù)了一貫的冷靜,“奶娘和伺候小阿哥的宮人,可都安排妥當(dāng)了?底細都清楚嗎?”
玉嬋立刻回稟:“娘娘放心,一切都按照您先前的吩咐安排妥當(dāng)了。兩位奶娘,是富察夫人早先就精心挑選好、暗地里調(diào)教過的,家世清白,身體康健,品性也靠得住。伺候小阿哥的四個嬤嬤和八個宮女,是夏家動用了宮里的關(guān)系,從各處挑來的老實本分、手腳干凈之人,富察大人那邊也派人暗中核查過,都是些根基淺、無甚背景、但做事穩(wěn)妥的,并且已經(jīng)把他們的親眷接到了莊子上。咱們自己人也會十二個時辰輪班盯著,保證針插不進,水潑不進!”
富察儀欣滿意地點點頭:“你們做得很好。記住,小阿哥的安危,是頭等大事!一絲一毫都不可放松警惕!皇后那邊……還有這宮里其他的魑魅魍魎,眼睛都盯著呢?!彼Z氣帶著深深的警示。
“奴婢明白!定當(dāng)用性命護好小阿哥!”玉嬋玉娟鄭重應(yīng)諾。玉娟這才抱著弘晗,在幾個心腹嬤嬤宮女的簇擁下,退往早已精心布置好的、緊鄰主殿的暖閣休息。
玉嬋服侍富察儀欣用了一碗清淡滋補的粥品和幾樣小菜。用餐時,玉嬋低聲匯報著剛收到的消息:
“娘娘,景仁宮那邊,皇后娘娘雖已蘇醒,但據(jù)說精神懨懨,太醫(yī)說是驚嚇過度,傷了心神,需長期靜養(yǎng)。碎玉軒那邊,沈貴人已回咸福宮,莞貴人獨自在殿內(nèi),起初愁眉不展,后來崔槿汐和浣碧勸慰了一番,似乎……好些了?!?/p>
富察儀欣靜靜地聽著,慢慢咀嚼著食物。皇后“傷了心神”?只怕是裝病避禍兼養(yǎng)精蓄銳吧。甄嬛被勸慰得“好些了”?看來她身邊的槿汐和那兩個丫頭,尤其是浣碧,倒是很會給她主子“畫餅充饑”。她咽下最后一口粥,漱了口,才淡淡道:“知道了。繼續(xù)讓人暗地里留意著景仁宮和碎玉軒的動靜,尤其是皇后那邊,看看剪秋有什么動作。至于莞貴人……她如今風(fēng)頭正盛,暫時不必招惹,靜觀其變即可。”
“是?!庇駤葢?yīng)下,仔細伺候富察儀欣躺下,掖好被角。
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富察儀欣合上雙眼。昨夜一場生死博弈,雖大獲全勝,但也耗盡了她的心神體力。弘晗平安降生,妃位到手,承乾宮在望,皇后暫時偃旗息鼓,甄嬛吸引了大部分火力……眼前這一局,算是暫時穩(wěn)住了。
她需要休息,為了自己,更為了剛剛來到這個險惡世界、需要她全力守護的兒子——弘晗。延禧宮主殿內(nèi),只剩下她均勻而疲憊的呼吸聲。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溫暖的光斑,仿佛預(yù)示著新生的希望,也照亮了前路更加詭譎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