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野的拇指輕輕撫過信鴿脖頸的羽毛,指尖傳來細(xì)密的震顫。
這是萬物語初顯時,他從老槐樹上救下受傷的松鼠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聽”到另一種生命的聲音——不是語言,是情緒的波紋,是記憶的碎片,此刻正從信鴿溫?zé)岬挠鹈餄B出來,像山澗的溪水漫過他掌心的紋路。
“別怕?!彼麎旱吐曇簦砒澩犷^蹭了蹭他的下巴,翅膀在月光下泛著銀灰。
蘇摩姬站在他身側(cè),發(fā)間的骨簪流轉(zhuǎn)著淡青色的光紋,那是預(yù)言者的靈力在共鳴。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這是她緊張時的習(xí)慣,阿史那野注意到,自從被囚禁在圣地以來,她的指甲總泛著不健康的白,此刻卻因用力而泛起淡粉。
“它要往西北飛。”阿史那野抬眼,信鴿的記憶里疊著模糊的影像:斷柱、青苔、半輪殘缺的月亮。
蘇摩姬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山風(fēng)卷起她額前的碎發(fā),露出耳后淡藍(lán)色的胎記,“那是廢棄的羽蛇神廟,我小時候……”她突然頓住,喉結(jié)動了動,“我小時候總夢見那里有血?!?/p>
信鴿撲棱著翅膀騰空而起,阿史那野立刻跟上。
他的鹿皮靴踩過沾露的草葉,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弦上。
蘇摩姬的光紋在身后亮起,像一盞會移動的螢火,照亮他腳下的路——她總說預(yù)言者的靈力能“引正途”,此刻倒真成了他的眼睛。
穿過三道山梁時,信鴿的影子突然縮成一點,停在半人高的斷墻上。
阿史那野拽住蘇摩姬的手腕,兩人貼著灌木蹲下。
月光漫過殘損的神廟穹頂,露出里面晃動的兩個身影:一個是圣地守衛(wèi)隊長圖帕克,他腰間的青銅短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另一個裹著黑斗篷,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半張棱角分明的臉,嘴角帶著阿史那野在部落叛徒臉上見過的笑。
“三日后,祭壇下?!焙诙放竦穆曇粝裆凹埐吝^陶罐,“靈骨碎片換三十車青銅箭簇,十隊蠻族勇士。庫丘林長老的條件,我們北方部落照單全收?!?/p>
圖帕克的手在腰間刀柄上敲了兩下,這是他煩躁時的老毛病。
阿史那野記得上個月祭祀,圖帕克就是這樣敲著刀,把偷喝祭酒的小崽子踹出了廣場。
“長老說要確?!?/p>
“確保靈骨能喚醒‘骨之主’?”黑斗篷嗤笑一聲,掀開斗篷一角,露出懷里半塊泛著幽藍(lán)的骨雕——和阿史那野守護(hù)的靈骨紋路如出一轍,“我們查過古籍,契卡祖先用叛徒的骨血鑄靈骨,鎮(zhèn)壓的是被背叛者的怨魂。靈骨碎,怨魂出,到時候……”他的手指劃過骨雕裂縫,“整個契卡部落的血,都是給那位大人的祭品?!?/p>
阿史那野的后槽牙咬得咯咯響。
爺爺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靈骨里藏著祖先的罪”,原來這罪不是別的,是用叛徒的骨頭鎮(zhèn)住更可怕的東西!
他感覺有團(tuán)火從胸口燒到喉嚨,正要撲出去,蘇摩姬突然按住他的手背——她的指尖冷得像冰,光紋卻燒得通紅,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烙出淡青色的印記。
“有人。”黑斗篷的聲音驟然拔高。
阿史那野抬頭,正撞進(jìn)一雙泛著腥紅的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瞳孔里翻涌著黑霧,像要把月光都吸進(jìn)去。
黑斗篷抬手一揮,一道黑氣裹著碎石劈來,劈碎了他們藏身的藤蔓。
蘇摩姬尖叫一聲,被阿史那野拽著滾下土坡,后背撞在凸起的巖石上,疼得她倒抽冷氣。
“跑!”阿史那野扛起她就往林子里鉆。
身后傳來圖帕克的怒吼:“追!別讓他們活著回村!”枯枝抽在臉上,阿史那野嘗到了血的咸。
蘇摩姬的光紋在他懷里忽明忽暗,像快燃盡的燭火,他能感覺到她的指甲掐進(jìn)他肩膀,不是疼,是活著的真實。
等確認(rèn)沒有腳步聲追來,兩人癱坐在老橡樹下。
蘇摩姬的光紋暗了下去,露出她蒼白的臉,額角蹭破了皮,血珠順著臉頰往下淌。
阿史那野扯下衣角給她包扎,手卻抖得厲害:“我該先確認(rèn)周圍有沒有埋伏的……”
“不是你的錯?!碧K摩姬抓住他發(fā)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夢見過這雙眼睛?!彼穆曇糨p得像嘆息,“在圣地的黑夜里,它們盯著我,說‘預(yù)言者的血最甜’?!?/p>
回到部落時,晨霧正漫過曬谷場。
阿史那野把蘇摩姬送到她常去的石屋——那是村東頭廢棄的染坊,用稻草掩著門,只有他們知道。
他轉(zhuǎn)身要走,蘇摩姬卻拽住他的鹿皮腰帶:“小心庫丘林的耳目。”她的眼睛在霧里亮得驚人,“我聽見村民在說,長老昨天把存糧分給了守衛(wèi)隊,說是‘防備山匪’?!?/p>
阿史那野摸出懷里的骨刀,刀身映出他泛紅的眼。
他找到常給族里傳消息的老獵人塔卡魯,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
塔卡魯?shù)臒煻贰芭尽钡氐粼诘厣?,火星濺在他鹿皮靴上:“你說長老勾結(jié)外族?”
“我有信鴿的記憶,有蘇摩姬的預(yù)言?!卑⑹纺且鞍压堑杜脑谑郎?,“三日后,圣地祭壇下,他們要交易靈骨碎片?!?/p>
晌午時分,消息像長了翅膀。
賣野果的老婦在井邊嘀咕,織漁網(wǎng)的漢子停下了手,連總跟在庫丘林身后的小祭司都皺著眉往繡坊方向看。
阿史那野蹲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看著庫丘林的竹樓前圍了越來越多的人,聽著他們的議論:“上次山匪劫糧,長老說不能動存糧……”“他孫子阿茲特克上個月帶回來的青銅箭頭,和北方蠻族的一模一樣!”
月亮再次爬上竹樓時,蘇摩姬的尖叫刺破了夜色。
阿史那野撞開石屋門,只見她蜷縮在草席上,冷汗浸透了衣襟,光紋在她周身瘋狂游走,像被驚飛的螢火蟲。
“祭壇……”她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骨頭里,“庫丘林舉著靈骨碎片,身后全是蠻族戰(zhàn)士,他們的刀上沾著血,血滴在祭壇上,長出黑色的花……”
阿史那野把她摟進(jìn)懷里,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他望著窗外漸圓的月亮,三日后就是月圓夜,是部落祭祀的日子,也是庫丘林選的交易時間。
風(fēng)從門縫里鉆進(jìn)來,吹起桌上的羊皮卷,那是他抄下的靈骨古籍,最后一頁寫著:“月圓之夜,骨裂魂出,血祭方止?!?/p>
“三日后。”他貼著蘇摩姬的發(fā)頂輕聲說,“我們?nèi)ゼ缐??!?/p>
石屋外,不知誰家的信鴿撲棱著翅膀飛過,脖頸上的銅環(huán)閃了閃,映出半輪將圓未圓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