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叢林被甩在身后,如同褪去一層黏稠的尸衣。當?shù)谝豢|刺眼的晨光穿透薄霧,撕裂黑石山脈猙獰的輪廓,將遠方一片相對低緩的谷地照亮?xí)r,林一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一座光禿禿的石丘頂上,單薄的狼皮裹著破舊麻衣,身上沾滿了露水、泥濘和早已干涸發(fā)黑的血跡。煉皮中境帶來的力量感在長途奔襲后也顯出了疲憊,但那雙眼睛,卻比晨星更亮,更冷。
下方,就是青陽鎮(zhèn)。
與他想象中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古代城鎮(zhèn)截然不同。沒有高聳的城墻,沒有規(guī)整的街道。更像一個巨大的、雜亂無章的原始部落被強行塞進了這片谷地。
大量低矮的、用粗糙石塊和泥巴壘砌的房屋擠在一起,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或獸皮。幾條歪歪扭扭、被無數(shù)腳步踩踏得泥濘不堪的土路,如同丑陋的傷疤,貫穿其間??諝庵袕浡鴿庵氐娜诵蠹S便味、劣質(zhì)油脂燃燒的嗆人煙氣、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鐵銹和汗水混合的氣息。
在鎮(zhèn)子外圍,稀稀拉拉地分布著一些用削尖木樁圍起來的簡陋棚戶區(qū),居住著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凡人,他們?nèi)缤栏皆诰瞢F身上的虱子。
而在鎮(zhèn)子的核心區(qū)域,明顯出現(xiàn)了幾棟鶴立雞群的建筑。最高大的一座,用相對規(guī)整的青石砌成,占地頗廣,門口立著兩尊粗糙的石獸,隱約能看到穿著統(tǒng)一灰色短褂的護衛(wèi)在門口走動——那應(yīng)該就是石牛村村民口中,能徒手撕碎野豬的“張老爺”府邸。
另外幾處稍小的石屋或木樓,也透著一股與周圍棚戶截然不同的“氣派”。整個鎮(zhèn)子像一頭沉睡的、骯臟的巨獸,匍匐在山谷里,散發(fā)著原始、粗糲、弱肉強食的蠻荒氣息。
“這就是……異世界的‘城鎮(zhèn)’?”林一心中泛起一絲荒謬的冰冷。沒有電力,沒有自來水,沒有秩序,只有赤裸裸的叢林法則在這里以另一種形式上演。凡人是底層的螻蟻,煉皮境的武夫是中層打手,像張老爺那樣的煉皮上境,就是掌控生殺的地頭蛇。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破衣爛衫,裹著血污狼皮,手里攥著四根沾著泥污和暗紅血漬的鐵爪狼爪,腰間別著那個簡陋的獸皮儲物袋。這副尊容,別說進鎮(zhèn),靠近外圍棚戶區(qū)恐怕都會引起騷動和貪婪的窺視。
他需要一個身份,一個能讓他相對安全地融入這個“秩序”的身份。那半塊冰冷的玄鐵令牌,成了唯一的籌碼。
林一沒有立刻下山。他找了個背風(fēng)的石縫,坐下來,仔細整理。用枯草和露水盡可能清理了臉上和手上的污垢,將破爛的麻布衣整理得稍微齊整些,把狼皮裹得更嚴實,遮住大部分破口。那四根狼爪,他選了兩根看起來最完整、最鋒利的,用撕下的布條緊緊綁在小臂內(nèi)側(cè),藏在衣袖下,如同貼身的匕首。另外兩根則插在腰間狼皮束帶里,毫不掩飾其兇器本質(zhì)——在這個世界,適當?shù)耐乇仁救醺踩?/p>
做完這一切,他取出那張簡陋的地圖,再次確認了方位,然后深吸一口氣,迎著清晨微寒的山風(fēng),朝著谷底那片混亂的泥濘之地走去。
靠近鎮(zhèn)子外圍棚戶區(qū),那種混雜著貧窮、絕望和麻木的氣息撲面而來。衣衫襤褸的凡人蜷縮在低矮的窩棚里,眼神空洞地望著泥濘的道路。幾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在污水坑邊追逐著,看到林一走近,立刻像受驚的兔子般躲開,只從窩棚的縫隙里露出一雙雙警惕又好奇的眼睛。
林一目不斜視,步伐沉穩(wěn),徑直走向棚戶區(qū)邊緣唯一一個像樣的入口——一道由粗大原木搭建的簡陋寨門。寨門敞開著,但兩旁站著四個身穿灰色勁裝、手持鐵頭長矛的漢子。他們眼神兇悍,氣息沉凝,雖然雜亂,但明顯都達到了煉皮下境,為首的一個疤臉漢子,氣息更為厚重,隱隱有煉皮中境的波動。
這就是青陽鎮(zhèn)的“門面”,也是篩選進入者的第一道關(guān)卡。
林一剛靠近寨門十步之內(nèi),四道冰冷審視的目光就同時鎖定了他。那目光如同刀子,刮過他裹著狼皮的身軀,落在他腰間明顯是兇獸利爪制成的武器上,最后停留在他那張雖然清理過、但依舊帶著風(fēng)霜和一絲不易察覺戾氣的年輕臉龐上。
“站?。 卑棠槤h子聲音粗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哪來的?進鎮(zhèn)何事?”
林一停下腳步,沒有立刻回答。他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眼神中一閃而過的貪婪——那貪婪的目標,是他腰間的狼爪,還有他藏在破衣下、隱約鼓起的儲物袋輪廓。這眼神,他太熟悉了,和叢林里那些覬覦獵物的野獸如出一轍。
“過路的散修。”林一的聲音刻意放得低沉沙啞,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卻又不失沉穩(wěn),“從山那邊過來,想進鎮(zhèn)子休整一二,換點補給?!?/p>
“散修?”疤臉漢子上下打量著他,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煉皮中境?呵,就憑你這身破爛,還有這幾根破狼爪子?我看是山里的流匪,想混進鎮(zhèn)子踩點吧?”他身后的三個手下也配合地發(fā)出不懷好意的嗤笑,長矛微微前指,無形的壓力逼迫而來。
林一心中冷笑,果然來了。他沒有爭辯,也沒有流露絲毫怯懦。他緩緩抬起手,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在四個守衛(wèi)警惕的目光注視下,他從懷里(實則是從儲物袋中取出)掏出了那半塊冰冷的玄鐵令牌。
令牌黝黑,斷裂處參差不齊,在晨光下泛著金屬特有的冷硬光澤,那個模糊的“玄”字透著一股古樸沉重的氣息。
“這個,夠不夠證明我不是流匪?”林一的聲音平靜無波,將半塊令牌托在掌心,展示給疤臉漢子看。
疤臉漢子臉上的譏笑瞬間凝固。他死死盯著那半塊令牌,眼神從輕蔑迅速轉(zhuǎn)變?yōu)轶@疑、凝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他身后的三個手下也收起了嗤笑,面面相覷,顯然認出了令牌的來歷,卻又因為其殘缺而驚疑不定。
“玄……玄鐵令?!”疤臉漢子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了許多,“你……你怎么會有這個?還是……半塊?”
“撿的?!绷忠谎院喴赓W,眼神坦然地迎上對方驚疑的目光,“死人堆里扒拉出來的。怎么,這牌子在青陽鎮(zhèn),不好使了?”他故意用了“死人堆”這個詞,既解釋了來源的兇險,又隱含著一絲警告——能從那地方撿到東西并活著出來的人,絕非善類。
疤臉漢子臉色變幻不定。玄鐵令,代表著黑風(fēng)寨核心成員的身份!雖然只是半塊,殘缺不全,但這令牌本身的材質(zhì)和上面那個“玄”字蘊含的氣息,做不得假!持有此令者,在青陽鎮(zhèn)范圍內(nèi),即便是張老爺?shù)娜?,也要給幾分薄面!因為黑風(fēng)寨的大當家,是真正的通脈境高人!手段狠辣,睚眥必報!
眼前這個年輕人,衣著破爛,風(fēng)塵仆仆,只有煉皮中境的氣息,卻拿著半塊玄鐵令,說是死人堆里撿的……這本身就透著詭異。是黑風(fēng)寨某個倒霉蛋的遺物?還是……眼前這人跟黑風(fēng)寨有某種不為人知的關(guān)系?甚至是黑風(fēng)寨派來的探子?
疤臉漢子心念電轉(zhuǎn)。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不是他一個看門的小頭目能輕易得罪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惹到了黑風(fēng)寨的煞星……
他臉上的兇悍之色迅速收斂,甚至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微微側(cè)身讓開了道路:“原來是……貴客。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您請進!請進!”
林一心中了然,這半塊破牌子果然有用!他沒有多言,將玄鐵令收回懷中(儲物袋),在四個守衛(wèi)復(fù)雜而忌憚的目光注視下,邁步踏入了青陽鎮(zhèn)那泥濘不堪的“主干道”。
剛一進鎮(zhèn),喧囂、混亂、刺鼻的氣味便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狹窄的土路兩旁擠滿了地攤。攤主大多是凡人,也有少數(shù)氣息在煉皮下境、中境的低階修士。售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卻又粗陋不堪:風(fēng)干的、帶著濃重腥臊味的獸肉;蔫巴巴、沾著泥土的不知名野菜;銹跡斑斑、豁口遍布的鐵器農(nóng)具;用獸骨、獸牙、粗糙石頭打磨成的簡陋飾品;還有一些散發(fā)著怪味的、用草葉包裹的所謂“草藥”……
空氣中充斥著各種口音的吆喝、討價還價的爭吵、孩童的哭鬧、牲畜的嘶鳴。污水橫流的地面上,隨處可見牲畜的糞便和腐爛的菜葉垃圾。穿著破爛的凡人佝僂著腰,麻木地穿行其間。偶爾有幾個穿著稍好、氣息強橫些的修士走過,周圍的人群便會下意識地避開,臉上帶著深深的畏懼。
林一如同一條闖入陌生水域的魚,謹慎地觀察著一切。他敏銳地注意到:
1. **等級森嚴:** 修士與凡人涇渭分明。修士行走間自帶一股倨傲,凡人則卑微如塵土。
2. **貨幣體系:** 交易多用那種邊緣粗糙的銀幣、銅幣,偶爾看到有人用曬干的獸皮、某種礦石或藥材以物易物。
3. **信息渠道:** 路邊一些簡陋的茶棚、酒肆(如果那散發(fā)著劣質(zhì)酒氣的破棚子能算的話),是各種小道消息的集散地。幾個敞著懷、露出精壯肌肉的漢子正唾沫橫飛地談?wù)撝裁础?/p>
4. **力量崇拜:** 幾個穿著統(tǒng)一灰色短褂、胸口繡著一個“張”字的護衛(wèi)趾高氣揚地走過,路人紛紛避讓。林一能感覺到,為首那個護衛(wèi)頭目,氣息沉凝厚重,隱隱透出一股壓迫感,絕對是煉皮上境!張老爺?shù)淖ρ馈?/p>
他的目標很明確:了解情況,補充必要物資,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這半塊玄鐵令的具體價值,以及它可能帶來的麻煩或機遇。
他不動聲色地走向路邊一個相對“干凈”些的攤位。攤主是個須發(fā)皆白、滿臉褶子的老修士,修為只有煉皮下境,氣息衰敗,攤位上擺著幾塊顏色各異的粗糙礦石、一些曬干的草藥根莖,還有幾件銹蝕的刀劍殘片。這種老油條,往往是消息最靈通的。
林一拿起一塊暗紅色的、帶著金屬光澤的礦石掂了掂,入手頗沉?!袄险?,這赤鐵礦怎么賣?”
老修士抬起渾濁的眼皮,瞥了林一一眼,目光在他腰間的狼爪和雖然破舊卻難掩精悍氣息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瞬,沙啞道:“三枚銀幣,或者等值的獸皮、藥材?!?/p>
林一沒有還價,直接從儲物袋里摸出三枚邊緣粗糙的銀幣遞過去。這爽快的舉動讓老修士有些意外,態(tài)度也稍微好了點。
收起礦石,林一狀似隨意地問道:“初來乍到,老丈,這青陽鎮(zhèn),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規(guī)矩?還有,”他壓低了聲音,“聽說最近不太平?山里好像死了幾個好手?”
老修士接過銀幣,熟練地掂了掂,揣進懷里,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了然和謹慎:“規(guī)矩?最大的規(guī)矩就是別惹張府的人,看見穿灰衣服繡‘張’字的,繞著走。還有,鎮(zhèn)西頭那片亂石坡,是黑風(fēng)寨劃下的‘貨棧’,沒事別往那邊湊?!彼D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山里?哼,哪天不死人?不過前兩天是有點邪乎,聽說‘疤狼’劉三和他那個跟班‘瘦猴’,追著一頭受傷的鐵爪狼進了山,結(jié)果再沒出來……估計是撞上硬茬子,栽了。”
疤狼?瘦猴?林一心中一動,正是他反殺的那兩人!看來消息已經(jīng)傳開了。
“哦?那劉三……什么來頭?”林一不動聲色地問。
“兩個獨行客,煉皮中境,在鎮(zhèn)子里接點臟活,名聲臭得很?!崩闲奘科财沧欤@然對那兩人沒什么好感,“死了也好,清凈。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渾濁的眼睛里透出一絲精光,“聽說他們身上有塊黑風(fēng)寨的‘玄鐵令’,雖然是半塊,但也值點錢?,F(xiàn)在人沒了,牌子也沒了,黑風(fēng)寨那邊……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小兄弟,看你面生,又是從山那邊過來的……可曾見過什么可疑的人或東西?”老修士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林一。
試探!這老家伙果然是人精!
林一心中警鈴大作,臉上卻露出茫然和一絲后怕:“玄鐵令?那是什么?我……我就在山外圍轉(zhuǎn)了轉(zhuǎn),差點被兇獸撕了,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哪敢往深處去?更沒見過什么牌子?!彼〉胶锰幍乇憩F(xiàn)出一個僥幸逃生的低階散修的惶恐。
老修士盯著他看了幾秒,似乎沒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才收回目光,慢悠悠地道:“沒見過最好。那玩意兒是禍根,沾上了,麻煩不斷。小兄弟,聽老朽一句,在青陽鎮(zhèn),少打聽,少管閑事,弄點實在的東西,保命要緊?!?/p>
“多謝老丈提點。”林一抱了抱拳,拿起那塊赤鐵礦,轉(zhuǎn)身離開。后背卻感到一絲涼意。
果然!那半塊玄鐵令是個燙手山芋!黑風(fēng)寨的人已經(jīng)在追查了!而且,消息傳得很快,連這種路邊老攤販都知道了,說明盯著這件事的眼睛很多!
他必須盡快離開青陽鎮(zhèn)!但在離開前,需要補充關(guān)鍵物資——食物、水囊、一份更詳細的地圖、以及……一件能遮掩面容的斗篷!
就在他思考著去哪里購買這些東西時,眼角余光瞥見街角一個相對僻靜的攤位。攤主是個沉默的黑袍人,全身都籠罩在寬大的斗篷里,看不清面容,氣息也晦澀不明。攤位上只擺著寥寥幾件東西:一個皮質(zhì)水囊,幾個用油紙包著的、散發(fā)著肉香和鹽味的硬餅,還有一張繪制在稍好獸皮上的地圖,雖然依舊簡陋,但比他從疤狼那里得來的要精細許多,標注了黑石山脈更深處的一些危險區(qū)域和可能的路徑!
最重要的是,那黑袍人旁邊,還掛著一件疊好的、同樣材質(zhì)的灰色斗篷!
林一心中一動,正要邁步過去。
突然,前方街道傳來一陣騷動!人群如同被劈開的潮水,驚慌失措地向兩邊退開。
只見三個身穿灰色勁裝、胸口繡著醒目“張”字的護衛(wèi),正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走來!為首一人,身材高大,國字臉,眼神銳利如鷹,步伐沉穩(wěn)有力,每一步踏在泥濘的地面都仿佛帶著無形的壓力!正是林一之前感知到的那個煉皮上境的護衛(wèi)頭目!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在慌亂的人群中掃視,最終,精準地落在了剛剛走到黑袍人攤位前的林一身上!更確切地說,是落在了林一腰間那個鼓鼓囊囊的、沾著暗紅血漬的獸皮儲物袋上!
“站住!”煉皮上境護衛(wèi)頭目聲音不高,卻如同悶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蓋過了街上的嘈雜,“那個穿狼皮的小子!說你呢!轉(zhuǎn)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