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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處理與趙家恩怨的同時,父親和大哥已經派專車將我病重的養(yǎng)母,也是我在這世上僅剩的母親,接到了省軍區(qū)總醫(yī)院。
動用了最好的專家和藥品,但醫(yī)生的話卻像另一把尖刀插 進我的心里:
「病人的病,如果能早一兩年得到系統(tǒng)治療,本不至于此。
之前因為治療不及時,加上營養(yǎng)和藥物跟不上,耽誤了最佳時機,現(xiàn)在身體已經虧空得太厲害了......」
我想起了當初趙家墊付的那筆「救命錢」,想起了婆婆斤斤計較的嘴臉。
原來,他們當初的「恩惠」,不過是杯水車薪,卻成了后來理直氣壯剝削我的資本。
母親在享受了生命中最后三個月被精心照料、充滿溫暖的時光后,在一個午后安詳?shù)刈吡恕?/p>
握著她漸漸冰冷的手,我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過往的片段。
養(yǎng)父是個沉默寡言的退伍軍人,卻會用他粗糙的大手,在冬夜里一遍遍給我暖腳。
他省下自己的口糧,就為了給我買幾本連環(huán)畫。
他去世前,拉著我的手說:
「秀蓮,爹沒本事,給不了你金山銀山。
但你要記住,人活一口氣,要有骨氣,別讓人看輕了?!?/p>
而在養(yǎng)父走后,是養(yǎng)母,也是母親,是她一個人撐起了這個家。
她白天去糊紙盒,晚上在昏暗的油燈下給我縫補衣服,一針一線,都密密地縫入了她的愛。
有好吃的,她總是先緊著我:
「媽不餓,你吃,你長身體?!?/p>
她病倒后,最常說的話就是:
「別為媽花錢了,媽是老 毛病,死不了,你的日子要緊。」
他們給了我一個貧窮但充滿愛的童年。
他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堅實的依靠。
可現(xiàn)在,養(yǎng)父走了,母親也走了。
那個曾經充滿溫暖的小家,徹底沒了。
母親臨終前,還拉著我的手說:
「月月,別恨了,好好過日子?!?/p>
我知道,她是怕我背負仇恨活得太累。
可是,我怎么能不恨?
趙家不僅殺死了我未出世的孩子,也用他們的自私和算計,間接加速了我母親的死亡。
這雙重的血債,讓我心中對過去最后一絲的猶豫,徹底化為灰燼。
趙衛(wèi)國沒有簽離婚協(xié)議。
他被廠里停職調查,并開始近乎瘋狂的接近我。
他每天守在我養(yǎng)病的干部大院門口,風雨無阻。
我出院后,他更是寸步不離。
我大哥派警衛(wèi)員去趕他,他被打得鼻青臉腫、嘴角流血,卻還是一聲不吭,第二天繼續(xù)來。
他開始給我寫信,一封又一封,托人想盡辦法送到我手里。
信里充滿了絕望的悔恨和撕心裂肺的愛意。
他一遍遍回憶我們相識相戀的每一個細節(jié)。
第一次在廠里舞會他笨拙地邀請我;
他為了給我買一支英雄鋼筆,省吃儉用一個月,自己最后還啃了半個月的窩頭;
他為了保護我,和廠里的混混打架,滿身是傷卻笑著對我說「沒事,只要你沒嚇著就行」。
那些曾經讓我感到無比甜蜜的回憶,如今看來卻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反復切割著我那顆早已麻木的心臟。
癱瘓在床的公公趙長山,為了救兒子和老婆,竟讓親戚用板車拖著他,千里迢迢到省城。
他跪在林家大院門口,用還能動的那只手撐著地,一下一下地磕頭,直到額頭血肉模糊,嘴里含糊不清地反復念叨著:
「老首長......
我錯了......
我有眼不識泰山......
求您看在衛(wèi)國和秀蓮夫妻一場的情分上......
高抬貴手......饒了我們一家吧!」
我讓人把他送了回去,一句話都沒跟他說。
趙衛(wèi)國見所有方法都宣告無效,做出了一個更瘋狂的舉動。
他得知廠里有一個去鄰省礦山搶險救援的任務,礦山塌方嚴重,但撫恤金很高,幾乎是敢死隊。
他第一個報了名。
他托人帶話給我:
「秀蓮,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如果我死了,就當是我還了你和孩子的命。」
我的心,在聽到這句話時,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那些被我刻意塵封的記憶,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他不是不愛我,他只是......
更懦弱、更無法反抗那個他從小長大的原生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