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焦糊味往洞里灌時,陳玄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洞外十二支火把燒得正旺,阿狗的破鑼嗓子裹著硫磺味撞進來:“陳小子!
你當這野山是你家棺材鋪?
老子帶了二十個獵戶,把這山圍得跟鐵桶似的!“他踹了腳燃燒的野藤,火星子噼啪炸開,”交出那口破棺材,再把懷里的小娘們兒送過來——青嵐宗的執(zhí)事說了,活口比尸首值錢!“
陳玄低頭看了眼懷里的小翠。
她被濃煙嗆得皺起眉頭,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額間那枚指甲蓋大的魂釘仍泛著暗紅。
他喉結動了動,手背上青筋凸起——三天前在趙府后巷,這丫頭為替他擋下趙二公子的魂釘,生生挨了那道陰毒術法。
“再忍忍?!彼弥腹?jié)蹭了蹭小翠發(fā)燙的耳垂,聲音輕得像片落在棺蓋上的雪。
青銅棺的暗格里鋪著張老羊皮,是張九爺當年走夜路時裹尸用的,此刻正兜著小翠單薄的身子。
陳玄將棺蓋虛掩半寸,聽著洞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掌心的影刃突然泛起涼意。
那是往生殿孕養(yǎng)的第一枚魂寶。
昨夜子時魂浴時,殿內七十二盞魂燈突然齊明,影刃就那么從燈霧里凝了出來,刃身泛著幽藍,像淬了千年寒潭水。
陳玄記得當時識海發(fā)燙,往生殿的鐘聲在腦子里響了九下,每響一下,影刃就多一道細紋——張九爺留下的《往生訣》里說過,魂寶成型時的鐘聲次數,決定了它的品階。
九響,是頂好的。
“燒硫磺草!”阿狗的吼叫聲打斷回憶。
陳玄聞到刺鼻的辛辣味,抬頭正見一束裹著火焰的草束“呼”地飛進洞來。
硫磺燃燒的黃煙瞬間彌漫,小翠在暗格里發(fā)出壓抑的咳嗽,那聲音像根針,扎得陳玄太陽穴突突直跳。
“找死?!彼秃纫宦?,右手虛握。
影刃的藍光“刷”地暴漲三寸,他手腕輕抖,無形氣刃破空而出——這是往生殿教他的“魂引術”,以魂息為引,驅動魂寶傷人于無形。
洞外傳來三聲短促的驚呼。
陳玄看見那三束燃燒的硫磺草突然斷成兩截,火星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火光驟暗的瞬間,他瞥見阿狗的臉——那家伙舉著骨哨的手在抖,脖頸上的肥肉被火把映得發(fā)紅,活像塊烤焦的豬頭肉。
“放狼!”阿狗突然把骨哨塞進嘴里。
陳玄耳尖微動,聽見林子里傳來低啞的嗚咽。
五只黑狼從兩側灌木叢竄出,皮毛油亮如墨,獠牙上掛著涎水,最前面那只左眼下方還紋著道青符——是青嵐宗馴獸堂的標記。
“魂修養(yǎng)的畜牲?!标愋笸税氩剑叭性谏砬皠澇霭牖?。
他能感覺到魂寶與自己的魂息正絲絲縷縷地纏繞,像嬰兒攥著母親的手指。
黑狼的前爪剛觸到屏障,就發(fā)出凄厲的嚎叫——影刃的藍光正順著狼爪往上爬,所過之處皮毛焦黑,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撕了他!”阿狗踹了腳身邊的獵戶,自己卻往后縮了半步。
陳玄的目光掃過他腰間的骨哨,突然彎腰抓起塊碎石,反手砸向洞頂。
碎石撞在鐘乳石上,濺起的火星照亮阿狗扭曲的臉——那家伙的喉結動了動,手指死死摳住骨哨,指節(jié)泛白。
機會來了。
陳玄腳尖點地躍上巖壁,影刃在掌心轉了個刀花。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兩下,與往生殿的鐘聲重疊。
當阿狗的視線被狼群吸引的剎那,他屈指一彈,影刃帶著破空聲疾射而出——這是張九爺教的“棺材釘”手法,當年老背棺人就是用這招,把釘魂釘送進了血煞鬼的天靈蓋。
“??!”阿狗的慘叫混著骨哨落地的脆響。
影刃穿透他右肩的瞬間,陳玄看見血珠濺在骨哨上,像朵開敗的紅梅。
失去主人操控的黑狼突然癲狂,最前面那只一口咬住同伴的脖子,腥血噴在阿狗臉上,嚇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褲襠里滲出暗黃的水漬。
“跑??!”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獵戶們扔了火把四散奔逃,踩斷的枯枝在林子里響成一片。
陳玄躍下巖壁,彎腰撿起阿狗的骨哨——青嵐宗的標記刻在哨身,是朵六瓣藍花。
他捏著骨哨的手微微發(fā)顫,突然用力一折,青銅哨身應聲而斷。
“青嵐宗?!彼湍钪@個名字,目光掃過阿狗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張九爺說過,背棺人背的是因果。
你們動了我的人,這因果......“他蹲下來,用影刃尖端挑起阿狗一縷頭發(fā),”我收了?!?/p>
阿狗渾身篩糠似的抖,連滾帶爬往后縮,直到后背抵上燃燒的野藤。
陳玄沒再看他,轉身走向青銅棺。
暗格里的小翠還在睡,額間的魂釘顏色淡了些,像片即將融化的血冰。
他輕輕抱起她,背好青銅棺,往密林深處走去。
身后傳來阿狗的哭嚎:“陳玄!
你等著!
青嵐宗不會放過你的!“聲音被山風撕成碎片,陳玄充耳不聞。
他能感覺到影刃在識海里輕輕震顫,像只剛學會撲食的幼獸。
月光透過樹縫漏下來,在他腳下投出斑駁的影子,其中一道泛著幽藍——是影刃的投影。
“這才只是開始?!彼麑χ鹿庑α诵?,腳步卻愈發(fā)輕快。
穿過一片野竹林時,他聽見遠處傳來梆子聲,“咚——咚——”,像是更夫在敲夜。
陳玄頓住腳步,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半山腰的老槐樹下,立著座青瓦殘垣的建筑,門楣上的“安遠驛”三個字雖已褪色,卻仍能辨認。
風卷著枯葉掠過驛站破損的窗欞,里面?zhèn)鱽砣粲腥魺o的嗚咽。
陳玄摸了摸背后的青銅棺,影刃的藍光在掌心亮起——他知道,今晚的麻煩,可能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