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蟬鳴一陣高過一陣，宣告著漫長暑假的正式開始?？照{(diào)的冷風也吹不散空氣里那種剛考完試、驟然卸下重擔的懶洋洋氣息。
段沐辰把自己摔進柔軟的轉(zhuǎn)椅里，長腿隨意地搭在書桌邊沿，手里轉(zhuǎn)著手機。屏幕亮著，停留在班級群的界面，里面正熱鬧地刷著“畢業(yè)快樂”和暑假計劃。他的目光卻越過那些喧囂，落在通訊錄里一個安靜的名字上：姜悅檸。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個名字，屏幕冷光映著他沒什么特別表情的臉。初三最后那段日子，他鼓足勇氣發(fā)過去的那條語音，還有她隔了大半天才回過來的那句“謝謝。畢業(yè)快樂。高中…還是先專注學習吧?！?，像蒙了一層薄霧的記憶，有點模糊，又有點清晰。
他記得自己當時回了個“當然，學業(yè)最重要。畢業(yè)快樂！”，語氣輕松得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但其實心里，有那么一點點，就一點點，像被什么東西輕輕硌了一下。
學業(yè)？他當然看重。明德一中可不是隨便混混就能上的地方。但暑假嘛，總得干點別的。比如……出去透透氣？
一個念頭在他腦子里盤旋了好幾天，越來越清晰——草原。天高地闊，風吹草低，想想就讓人心癢。更重要的是，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一個打破“暫停鍵”，重新讓那個安靜的身影出現(xiàn)在自己視線里的機會。
直接約她？段沐辰幾乎能想象出她看到消息時微微蹙眉、然后大概率選擇“已讀不回”的樣子?；蛘呔退慊?，也一定是拒絕。她總有本事用最簡短的話，筑起最高的墻。
“得找?guī)褪帧倍毋宄洁哉Z，手指靈活地點開了陳驍?shù)膶υ捒?。陳驍，他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死黨，另一個天蝎座，心思跟他一樣敏銳，也最懂他那點沒明說的心思。
他直接撥了語音過去。電話幾乎秒接，那邊傳來陳驍活力十足、還帶著點剛睡醒沙啞的聲音：“喂？段老板，有何指示？畢業(yè)第一天就擾人清夢，不厚道??！”
“睡個屁，都幾點了?！倍毋宄叫αR，“有個事兒，想不想出去玩幾天？”
“玩？必須想??！去哪？海邊？山里？還是……嗯？”陳驍?shù)奈惨敉祥L，帶著促狹的笑意。
“草原?！倍毋宄窖院喴赓W，“我爸媽贊助，畢業(yè)旅行。”
“哇靠！段老板大氣！”陳驍立刻精神了，“就咱倆？那多沒意思！”
“當然不止。”段沐辰鋪墊著，“我想……叫上林薇和姜悅檸?！?/p>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秒，隨即爆發(fā)出陳驍了然于胸的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繞這么大圈子！行啊段沐辰，賊心不死！不過我喜歡！草原，夠浪漫！風花雪月，策馬奔騰，嘖嘖……”
“少廢話！”段沐辰打斷他，“林薇那邊，交給你了。務(wù)必搞定。姜悅檸……我親自去說?！彼匾鈴娬{(diào)了“親自”。
“明白！保證完成任務(wù)！”陳驍拍著胸脯，“林薇那急性子，一聽有得玩，還是免費的，肯定上躥下跳。姜悅檸嘛……就得看你的本事了。加油啊兄弟，突破‘已讀不回’防線！”
掛了電話，段沐辰心里定了大半。陳驍出馬，林薇那邊問題不大。剩下的，就是那道最難攻克的“堡壘”。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夏日的陽光白晃晃的，樓下樹影婆娑。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當面”把這事說出來。發(fā)消息？那是自尋死路。打電話？她可能會掛，或者嗯嗯啊啊敷衍過去。只有面對面，讓她躲無可躲，才有那么點成功的可能。
書桌上攤開著一本嶄新的英文原版小說，是他剛買的。他隨手翻了一頁，眼神卻沒什么焦距。腦子里全是那個高挑、安靜、總是帶著點距離感的身影。她的“懶打字”是出了名的，在班級群里常年潛水，私聊更是“已讀”是常態(tài)，回復是恩賜。但他偏偏記得初三有一次小組討論，她思路清晰地點破了一個物理難題的關(guān)鍵，說話時眼睛很亮，雖然聲音不大。那種反差，很……特別。
他拿起手機，點開姜悅檸的頭像——一個抱著兔子的女孩，和她本人一樣安靜。對話框里，最后一條還是他前幾天隨手分享的一首英文歌鏈接，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顯示“已讀”，再無下文。他手指動了動，最終沒有輸入任何文字，只是輕輕呼出一口氣。草原，是個新的開始。他得試試。
………………
姜悅檸的房間很安靜，只有空調(diào)運轉(zhuǎn)的輕微嗡鳴和窗外偶爾的鳥叫。她盤腿坐在鋪著涼席的地板上，面前攤開著一本小說，但半天也沒翻一頁。考完試了，緊繃的神經(jīng)一下子松弛下來，反而有點無所適從。
手機就放在手邊，屏幕暗著。她瞥了一眼，沒什么拿起來的欲望。班級群里肯定又刷了999+，無非是約著打游戲、看電影或者討論暑假作業(yè)。她懶得看，更懶得回。打字太麻煩，要組織語言，要考慮表情，還要應(yīng)對可能接踵而來的新消息。她寧愿就這樣待著，放空，或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書頁的一角，這是她的小習慣。腦子里沒什么特別的想法，就是有點……空。直到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伴隨著一陣震動。
不是消息提示音，是語音通話請求。
姜悅檸愣了一下。很少有人直接給她打語音，除了……林薇。她那個風風火火的急性子閨蜜。
她慢吞吞地拿起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果然是：林薇。
猶豫了大概兩秒，她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檸檸?。?！我的寶?。?！你猜怎么著?。。 绷洲睒酥拘缘?、帶著興奮到破音的大嗓門瞬間炸開，姜悅檸下意識地把手機拿遠了一點。
“怎么了？”她聲音平平地問，沒什么起伏。
“天大的好消息！段沐辰！段沐辰你知道吧！他組織了畢業(yè)旅行！去草原??！”林薇的語速快得像機關(guān)槍，“免費的！他爸媽贊助！就我們四個人！我！你！他！還有陳驍！天吶！草原！藍天白云！騎馬！烤全羊！想想就激動死了！”
姜悅檸的心跳，在聽到“段沐辰”和“我們四個人”時，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草原？旅行？和段沐辰？還有陳驍林薇？
“不去?！彼龓缀跏窍乱庾R地脫口而出。太突然了，也太……曖昧了。初三那次他模模糊糊的“好感”，她可是用“專注學習”擋回去了。這才剛畢業(yè)，就一起去旅行？算怎么回事？而且，她不喜歡人多，更不喜歡這種需要高度社交的活動。
“什么？！不去？！”林薇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姜悅檸！你腦子被門夾了？！免費的！草原！段沐辰！多好的機會啊！你窩在家里發(fā)霉長蘑菇嗎？”
“太遠了，麻煩?！苯獝倷幷伊藗€最萬能的借口，手指又開始無意識地卷書頁。
“麻煩個鬼！機票住宿路線人家段沐辰都安排好了！我們拎包就能去！”林薇簡直要抓狂，“檸檸！你聽我說！高中還不知道能不能在一個班呢！趁現(xiàn)在好好玩一玩，放松一下！段沐辰人多好啊！陽光開朗，又帥又細心！你還記得初三他……”
“薇薇，”姜悅檸打斷她，聲音還是沒什么波瀾，但帶著點堅持，“我不想去?！?/p>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然后傳來林薇深深的吸氣聲，像是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暴脾氣?！敖獝倷帲绷洲钡穆曇敉蝗蛔兊卯惓烂C，“你看著我的眼睛——雖然你看不見——我問你，你是不是害怕？”
害怕？姜悅檸微微蹙眉。害怕什么？怕段沐辰？好像也不是。她只是……覺得不自在。那種被關(guān)注、被安排的感覺，讓她想縮回自己的殼里。
“我沒有?！彼吐曊f。
“你就是有！”林薇斬釘截鐵，“你怕跟段沐辰相處？怕尷尬？拜托！有我和陳驍在呢！熱鬧死了！保證你尷尬不起來！而且段沐辰那個人，你還不了解？他分寸感好著呢，才不會讓你不舒服！他要是敢，我和陳驍?shù)谝粋€不答應(yīng)！”
“不是……”姜悅檸想辯解，卻找不到合適的詞。
“不是什么不是！”林薇火力全開，“姜悅檸，我告訴你，這次你必須去！就當是陪我！我一個人跟著他們兩個大老爺們兒多不方便！你就忍心看我孤零零的嗎？嗯？我們是不是最好的閨蜜？是的話，你就陪我去！不然……不然我就跟你絕交！我說到做到！絕交！哼！”
林薇使出了殺手锏——情感綁架加威脅。她知道姜悅檸吃這套。
姜悅檸沉默了。林薇的“絕交”當然只是說說，但那份急切想要她參與的心情是真的。而且……林薇那句“他分寸感好著呢”，好像戳中了她心里某個點。段沐辰這個人，確實……好像沒有讓她真正討厭過。初三那些不動聲色的幫助，偶爾“假正經(jīng)”的調(diào)侃，還有那條被他輕描淡寫揭過的“表白”……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不是林薇掛電話了，是一條新消息提示音。姜悅檸下意識看了一眼屏幕頂端。
段沐辰：給你發(fā)了條語音，有空聽一下？
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一拍。他直接發(fā)語音？而不是打字？這倒是……很符合他對自己“懶打字”的認知。
“檸檸？檸檸！你聽到?jīng)]有！去不去！給句話！”林薇還在電話那頭嚷嚷。
姜悅檸看著那條來自段沐辰的提示，耳邊是林薇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轟炸，腦子里亂糟糟的。草原……聽起來是挺遠的。但是……好像也沒那么糟？有林薇在，有陳驍那個活寶，應(yīng)該……不會太尷尬吧？段沐辰……他好像總能找到一種讓她不那么緊張的方式？
“喂？姜悅檸！別裝死！再不出聲我真殺你家去了！”林薇的聲音帶著最后的通牒。
姜悅檸閉上眼，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像是做出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對著手機那頭，輕輕地、含糊地“嗯”了一聲。
電話那頭靜默了一秒，隨即爆發(fā)出林薇驚天動地的歡呼：“啊——?。?！檸檸我愛你！你最好了！哈哈哈！草原！我們來了！等著我啊！我馬上跟段沐辰匯報這個天大的好消息！MUA！拜拜！”電話被風風火火地掛斷，留下一串忙音。
房間里重新恢復了安靜。姜悅檸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又看了看那條來自段沐辰的未讀語音提示，心里有點茫然，又好像……有一點點，極其微小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期待？她伸出手指，懸在那個語音消息的小紅點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點下去。算了，晚點再聽吧。
…………
段沐辰接到陳驍報喜的電話時，正在整理他那個巨大的雙肩背包。陳驍在電話里笑得像個傻子：“搞定！老大！林薇那丫頭出馬，一個頂倆！姜悅檸答應(yīng)了！雖然過程有點‘威逼利誘’，但結(jié)果是好的！兄弟我任務(wù)完成得漂亮吧？”
“漂亮！”段沐辰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心里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林薇果然不負眾望?！傲洲睕]亂說什么吧？”
“放心！她雖然咋咋呼呼，但關(guān)鍵時候有分寸，就是強調(diào)了咱們是‘四人純友誼畢業(yè)旅行’，絕無其他！姜悅檸就是被她的‘友情綁架’和‘絕交威脅’給搞定的。哈哈！”陳驍笑嘻嘻地說，“哦對了，老大，你是不是給姜悅檸發(fā)語音了？我剛聽林薇提了一嘴?！?/p>
“嗯，發(fā)了條語音邀請的詳細時間和注意事項?！倍毋宄秸f。他特意錄的，語氣盡量自然隨意，不給她壓力。
“嘖嘖，還是你懂她?！标愹敻锌?，“那我跟林薇說一聲，咱們四個拉個小群？方便溝通行程？”
“行，你拉吧?！倍毋宄酵?。有群在，林薇和陳驍這兩個話癆能頂半邊天，姜悅檸的沉默就不會顯得太突兀。
很快，一個名為“草原天路小分隊（4）”的微信群就建好了。陳驍和林薇在里面異?；钴S。
[陳驍]：@全體成員 同志們！草原集結(jié)號吹響了！
[林薇]：興奮搓手.jpg 檸檸呢？檸檸快出來！@姜悅檸
[陳驍]：段老板呢？發(fā)個行程表唄？@段沐辰
[林薇]：檸檸肯定又在神游！我打電話催她看群！
[段沐辰]：[文件：草原行程安排.pdf] 大家看看，機票信息在里面。集合時間地點標紅了。有問題群里說。
[陳驍]：收到！老大辦事就是靠譜！
[林薇]：收到收到！檸檸！??！快出來看文件！??！@姜悅檸 別裝看不見！
群里消息刷得飛快。段沐辰發(fā)完文件，目光就鎖定了那個安靜的頭像——姜悅檸。她果然沒在群里說話，頭像旁也沒有顯示“正在輸入”。
他點開和她的私聊對話框。他發(fā)的那條語音消息，顯示著一個小小的“1”角標，表示已播放。時間是……十分鐘前？她聽了？那……然后呢？沒有回復。沒有表情。沒有“收到”。什么都沒有。一如既往的“姜氏沉默”。
段沐辰盯著那個已播放的標記，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有點意料之中的無奈，又有點淡淡的失落。雖然知道她就這樣，但每次面對這無聲的回應(yīng)，還是需要點心理建設(shè)。他手指在輸入框上懸停了一會兒，想問問她看沒看行程，有沒有問題。打了幾行字，又刪掉了。算了，別催她。她既然聽了語音，應(yīng)該都知道了。有問題，她大概……會問吧？雖然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退出了對話框，點開那個草原小分隊的群。林薇還在鍥而不舍地@姜悅檸。陳驍則在刷著各種草原風光和烤全羊的圖片，饞得林薇哇哇叫。
段沐辰看著群里熱鬧的對話，再想想自己私聊里的寂靜無聲，忍不住搖頭笑了笑。這對比，還真是鮮明。他點開相冊，翻出幾張他之前在網(wǎng)上找的草原星空的照片，選了一張最靜謐壯美的，發(fā)到了群里。
[段沐辰]：[圖片] 聽說草原的晚上，能看到銀河。
[林薇]：哇?。?！太美了吧?。?！檸檸快看！@姜悅檸
[陳驍]：老大已經(jīng)開始規(guī)劃浪漫星空夜話了？手動狗頭.jpg
[段沐辰]：滾蛋。大家一起看。
[林薇]：對對對！一起看！檸檸！到時候我們一起拍美美的星空照！@姜悅檸
群里依舊熱鬧，那個被頻繁@的名字依舊沉默。段沐辰放下手機，走到窗邊。外面天色漸晚，夕陽的余暉給城市鍍上一層暖金色。他想象著幾天后，在那片遼闊的草原上，頭頂是浩瀚的星河，身邊……是那個安靜的人。她會抬頭看星星嗎？還是會像現(xiàn)在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不知道。但他想，能看到她放松地站在那里，哪怕依舊話不多，應(yīng)該也挺好的。至于回復消息？他早就習慣了。他的計劃，第一步，邁得還算穩(wěn)當。接下來，就是草原了。
而此刻，姜悅檸正坐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手機屏幕亮著，顯示著那個“草原天路小分隊”的群。消息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林薇的@、陳驍?shù)牟蹇拼蛘煛⑦€有段沐辰發(fā)的那張璀璨的星空照片……她都看到了。
她點開了段沐辰發(fā)來的那條私聊語音。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清晰，平穩(wěn)，帶著他一貫的那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感，詳細地說了集合的時間、地點、需要帶的東西，特別提醒了草原溫差大要帶外套。沒有多余的廢話，也沒有刻意的熱情，就是干凈利落的信息傳遞。
聽完，她默默退出了語音界面。群里，林薇還在瘋狂@她。她手指動了動，最終也只是在輸入框里打了一個“嗯”字。猶豫了一下，還是刪掉了。算了，反正行程都知道了。她退出微信，把手機放到一邊，目光投向窗外漸漸沉落的暮色。草原……會是什么樣子呢？她抱起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思緒有些飄遠。那個總是能精準注意到她需要什么、又對她“已讀不回”習以為常的段沐辰……在草原上，又會是什么樣子？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空調(diào)的風聲。但姜悅檸覺得，心里某個角落，好像被那張星空的照片，輕輕點亮了一小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