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靄山的蛇神凌霜收到首個人祭少年云岫。云岫天生靈犀目,看穿凌霜并非兇神,
反是守護山林的溫柔存在。村長勾結(jié)邪道欲奪神骨,以人祭為餌設下陷阱。
凌霜為護云岫受傷,少年以靈犀目為引尋得古法,反噬邪道。人神相愛,
歲月卻成最鋒利的刀。云岫白發(fā)蒼蒼時,凌霜逆轉(zhuǎn)時空觸犯天條。代價是記憶盡失,
重啟輪回。新的祭祀之日,洞中少年抬眸——“山神大人,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神愛凡人,如同指尖捧雪。1 祭品蒼靄山的云霧是活的。它纏繞著千年古木虬曲的枝干,
吞沒嶙峋陡峭的巖脊,最終如粘稠的乳白色潮水漫溢至山腳下那個名叫“霧隱”的村落。
青苔斑駁的石階,是村落與神域模糊的邊界。此刻,石階盡頭,
十六歲的云岫被粗糙的麻繩反縛著雙手,由兩個面無表情的壯漢推搡著,
一步步走向半山腰那座陰冷的山神廟??諝饫飶浡只排c麻木混合的氣息。
村民們擠在低矮的屋檐下,眼神空洞,不敢直視那被選中的少年。
村巫枯槁的身影在隊伍最前方癲狂起舞,
手中一柄用人腿骨磨制的鈴杖發(fā)出沉悶刺耳的“咔噠”聲,每一次晃動都像敲在人心上,
驅(qū)趕著最后一絲不忍。人祭。這個詞像冰冷的毒蛇,盤踞在每個霧隱村人的心頭。
蒼靄山立村數(shù)百年,山神凌霜大人向來只受三牲五谷和時令鮮果的供奉。山民敬畏他,
依賴他,他調(diào)節(jié)風雨,他震懾山中精怪守護一方地脈安寧。可半年前,一切都變了。
先是地脈微弱震動,泉水莫名枯竭,接著是牲畜離奇暴斃,
田里的青苗一夜之間染上詭異的黑斑。恐慌如同山霧,迅速籠罩了霧隱村。
村巫——那個常年籠罩在黑袍里,自稱能與山神通話的老者——在一次狂舞的降神儀式后,
吐著白沫宣布:山神震怒!皆因人心不古,供奉懈??!唯有奉上最純凈的,
身負異稟的“靈童”為祭獻上其雙眼作為開啟神恩的“鑰匙”,方能平息神怒!于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村尾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云岫身上。云岫,意為山間的云霧。
人如其名,總帶著一種游離世外的朦朧感。他力氣不大,農(nóng)活做得磕磕絆絆;他沉默寡言,
眼神時常失焦地望著虛空,仿佛在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村中的孩童叫他“呆子”,
大人視他為不祥——他出生那夜,山巔雷暴如怒,劈倒了村口那棵守護了百年的老槐樹。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曾看見他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甚至對著枯萎的花朵流淚?!熬褪撬?!
”村巫干枯的手指如鷹爪般指向云岫,聲音嘶啞而亢:“靈犀藏于目,能窺神鬼之秘!
此乃天賜的祭品,是平息山神之怒的唯一橋梁!”恐懼蒙蔽了理智,
對災難的畏懼壓過了對同類的憐憫。云岫的“無用”與“怪異”,此刻成了他必死的鐵證。
沒有人深究,為何數(shù)百年不食人的山神突然索要人祭更無人追問,
村巫為何如此篤定需要一雙“靈犀目”。云岫被粗暴地從他那個四面漏風,
僅能容身的破敗小屋拖出來時他掙扎過嗎?似乎沒有。
他只是抬起那雙被村民視為呆滯無光的眼睛,他望向陰霾籠罩的蒼靄山巔,那里云霧翻涌,
比往日更加沉重。他的眼神深處,
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認命的平靜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對某種未知結(jié)局的…探尋。
山神廟矗立在半山腰一片背陰的平臺上終年不見陽光。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一股混雜著腐朽香灰潮濕巖石和濃重血腥氣的陰風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廟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幾盞長明燈芯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lián)u曳不定,如同鬼魅的影子。
正中的神壇上,盤踞著一尊巨大的石雕蛇像。蛇身虬結(jié),鱗片被歲月磨蝕得模糊,
唯有那雙鑲嵌著劣質(zhì)黑曜石的眼睛,空洞地凝視著下方,獠牙在幽光中泛著森森寒意。
供桌已被清空,只余下冰冷的石面,像一張等待著吞噬血肉的巨口。
云岫被重重按跪在冰冷堅硬的石板地上,膝蓋撞擊的聲音在死寂的廟宇中格外清晰。
他聽見身后村長嘶啞低沉的聲音,穿透了村巫愈發(fā)狂亂的骨鈴聲:“山神震怒,
非血食不能平息……這是你的造化,莫怨!”沉重的廟門在身后轟然關(guān)閉,
隔絕了最后一絲天光和人聲。濃稠的黑暗和刺骨的陰冷瞬間將云岫吞沒。骨鈴聲戛然而止,
死寂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壓來,只有自己微弱的心跳和壓抑的呼吸在耳邊鼓噪。他抬起頭,
望向神壇上那尊冰冷的蛇像,那雙空洞的石眼仿佛真的在注視著他。就在這時,
他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金芒,視線仿佛穿透了石雕的表層,看到了石像內(nèi)部,
一縷極其微弱、幾乎要斷絕的、帶著淡金色光暈的氣息,
正被一股粘稠污濁的黑氣纏繞啃噬著,掙扎著。云岫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
吐出兩個微不可聞的字:“好…重…”---卷二:飼神山腹深處,別有洞天。
與外界的陰冷死寂截然不同,凌霜的洞府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幽藍光暈中。
穹頂鑲嵌的夜明珠如同凝固的星辰,流淌的光華照亮了垂落如瀑的水晶簾幕,
地面是溫潤光潔的暖玉,其上天然流動著淡金色的紋路,匯聚成一張寬大的玉榻。
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草木靈氣,沁人心脾。空間一陣奇異的波動,如水紋蕩漾。
身著素白長袍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玉榻前。銀色的長發(fā)如流淌的月光,披散至腰際,
面容俊美得不似凡塵,蒼白得近乎透明,
唯有額間一道淡金色的神紋和眼瞼下方若隱若現(xiàn)的細碎蛇鱗,昭示著他非人的身份。
他便是蒼靄山的守護正神,凌霜。他預想中,這個被獻祭的凡人少年,此刻應當驚惶失措,
跪地求饒,或者早已嚇暈過去。然而,當他的視線落下,卻對上了一雙眼睛。
云岫依舊跪坐在地上,姿勢與在廟中時無甚差別。他抬起頭,臉上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近乎專注的打量。那雙被村人鄙夷、被村巫覬覦的眼睛,
此刻清澈得如同山澗最深處未被污染的寒潭,剔透的黑曜石般映著夜明珠的幽光,
直直地、毫無避諱地望進了凌霜那雙屬于冷血生靈的、帶著一絲金芒的豎瞳。那目光太純粹,
也太直接,仿佛能穿透神祇莊嚴的表象。凌霜感到一種久違的被徹底看透的不適。
“他們弄錯了?!绷杷_口,聲音帶著久未與凡人言語的生澀感,如同冰棱相互敲擊,
清冷而疏離,“吾乃護山正神,不食生人。待到天明,便送你下山歸家。
”云岫卻緩緩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盎夭蝗チ?,山神大人。
”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很清晰,“選了我,是因為我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凌霜完美卻毫無血色的臉龐,最終落在他被寬大袍袖遮掩的肩頸連接處。
“比如……您這里,”云岫的指尖隔著虛空,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的鎖骨下方,
“還有脊骨后面……纏繞著很重的黑氣,像活著的蛇,在啃噬您。”他頓了頓,補充道,
“它們……很餓,很痛苦,也讓您很痛苦。”洞府內(nèi)瞬間陷入一片死寂??諝夥路鹉塘恕?/p>
凌霜那雙淡漠的豎瞳驟然收縮!袖中原本隨意垂落的手指猛地蜷緊,指甲幾乎要刺入掌心!
三日前,那場猝不及防的偷襲……那只淬煉了千年污穢怨毒的蝕神矛,如同毒蛇的獠牙,
洞穿了他的護體神光,狠狠扎入他的靈臺!狂暴污濁的魔氣瞬間侵入神體,
瘋狂啃噬著他賴以維系神位的地脈本源神力。神力如同破漏的沙漏,不受控制地流失。
他封鎖了整座蒼靄山的氣息,強行壓制傷勢,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竭力隱藏的致命秘密,
竟被一個剛剛送上山的凡人少年一語道破!“你……如何得知?”凌霜的聲音低沉下去,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屬于神祇的威壓如同無形的潮汐,悄然彌漫開來,
洞府內(nèi)的溫度驟降,夜明珠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幾分。若是尋常凡人,此刻早已肝膽俱裂,
匍匐在地。云岫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臉色更加蒼白,
但那雙清澈的眼睛依舊倔強地看著凌霜。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靈犀目。天生的。
我能看到很多……氣息、脈絡、還有……傷痛?!彼M織著語言,
試圖描述那常人無法理解的景象,“您的傷口,金色的光……很溫暖,像山里的晨光,
但是被那些又冷又臟的黑氣纏住了,它們咬得很緊……您很疼,
比……比村里老黃牛死的時候,那種彌漫出來的痛苦……還要深重很多很多倍。
”凌霜沉默了。靈犀目……這種只存在于古老傳說中的天賦,能窺破世間一切虛妄,
直視本源。難怪村巫會如此處心積慮!他需要的不是祭品,
而是開啟某個針對他凌霜的惡毒陰謀的鑰匙!這少年,是陰謀的祭品,也是陰謀的關(guān)鍵。
殺了他?一個無辜的凡人,而且……他看到了自己最虛弱狼狽的一面。放他回去?
村巫和其背后的勢力絕不會放過他這雙眼睛?!傲粝隆!弊罱K,凌霜吐出兩個字,
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語氣依舊冰冷,卻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種……宣告。“侍奉吾身,
祛除污穢?!彼枰粋€理由,一個讓少年留在他視線范圍內(nèi)的理由。名目是“侍神”,
實則是將這個看穿他秘密的凡人,放在自己身邊,同時,也是將這個無辜卷入陰謀的少年,
暫時納入他的羽翼之下。云岫似乎對這個決定并不意外。他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只是輕聲說:“我認得一些草藥,或許……能幫您緩解疼痛?!蹦欠萜届o的接受,
反而讓凌霜心頭掠過一絲極其陌生的微瀾。飼神之路,自此而始。
3 時光的刻度卷三時光的刻度云岫的“侍奉”,很快便超越了字面的意義。
他成了凌霜沉默而堅定的共謀者。每日天未亮透,他便背起凌霜用神力幻化出的輕巧藤筐,
攀上蒼靄山最險峻、靈氣也最充沛的絕壁。
那里生長著月見草和星蕨——它們在晨露未晞時采摘,蘊含的純凈草木生氣,
是遏制魔氣蔓延、滋養(yǎng)受損神體的藥。洞府入口處,一小片被穹頂夜明珠余光眷顧的角落,
土壤呈現(xiàn)出不同尋常的溫潤深褐色。云岫蹲在那里,
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洗得發(fā)白的舊手帕。帕子層層展開,
露出里面幾顆小小的、深褐色的種子——這是他離開霧隱村時,
唯一帶出、未被搜走的“無用之物”,幾顆從村口老槐樹下?lián)斓降牟恢盎ǚN子。
他用手在溫熱的土壤里刨出幾個淺坑,將種子一粒粒放進去,再用指尖仔細覆上細土。
做完這一切,他捧起旁邊石槽里積蓄的、帶著清冽靈氣的露水,輕輕澆灌下去。
水滴滲入土壤,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吧嚼锾淞?,”他像是自言自語,
又像是對著洞府深處那個沉默的身影低語,“給這里……添點顏色?!甭曇艉茌p,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冀。玉榻之上,凌霜閉目調(diào)息,
銀色的睫毛在幽藍光線下投下淺淺的陰影。他并未睜眼,仿佛全然未聞。然而,
在云岫轉(zhuǎn)身去整理藥簍時,一縷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金色神曦,如同最輕柔的薄紗,
悄然拂過那片剛被澆灌的土壤。土壤下,沉睡的種子仿佛被注入了生機,微微顫動了一下。
飼神的日子,便在采藥、搗藥、敷藥的重復中流轉(zhuǎn)。云岫攀爬懸崖的技巧日漸嫻熟,
但雙手的傷痕從未斷絕。峭壁上的罡風如同冰刀,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刻下細密的紅痕。
一次雨后,濕滑的巖石讓他腳下猛地一滑,身體失控地向下墜去!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死亡的寒意籠罩全身!就在他以為自己必將粉身碎骨之際,
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憑空托住了他下墜的身體,
將他穩(wěn)穩(wěn)地送回崖壁凸起的一塊巖石上。云岫驚魂未定,大口喘息,
下意識地望向洞府的方向,只看到翻涌的云霧。他心中了然,默默對著虛空的方向,
低聲道:“……謝謝?!被氐蕉锤麑⒄粗嗤梁脱獫n的月見草仔細洗凈、搗碎。
濃綠的汁液混合著石鐘乳的乳白,散發(fā)出清苦的草木氣息。他端著藥缽走到玉榻邊。
凌霜背對著他,素白的神袍褪至腰間,露出線條流暢卻繃緊的脊背。在云岫靈犀目的視野里,
那本該光滑如玉的肌膚之下,猙獰的黑氣如同活物般蠕動糾纏,啃噬著淡金色的神光,
每一次魔氣的翻涌,都讓那片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痙攣。云岫抿緊唇,
用潔凈的玉片挑起藥泥,動作盡可能輕柔地敷在那無形的傷口之上。
指尖偶爾不經(jīng)意地觸碰到微涼的、覆蓋著細密銀鱗的皮膚,帶來一絲奇異的戰(zhàn)栗。
藥泥接觸的瞬間,凌霜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發(fā)出一聲極低的喟嘆。
那沾染了少年鮮血的草木生氣,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暫時壓制了魔氣的躁動。
“多此一舉?!绷杷穆曇粢琅f淡漠,閉著眼,仿佛只是陳述一個事實。云岫沒有反駁,
只是更加專注地敷藥。他知道,這“一舉”,能換來片刻的安寧,便是值得。
***第一個夏天,在蟬鳴(山中有一種形似蟬的靈蟲)聲中到來。
洞府外的小水潭成了難得的清涼之地。云岫種下的花籽,竟真的破土而出,
抽出了幾片嫩綠的細芽,在幽藍的光線下顯得生機勃勃。云岫每次采藥回來,
都會多看它們兩眼,眼中帶著小小的欣喜。然而,魔氣的反噬也如同夏日驟雨,
毫無預兆地降臨。毫無征兆地,洞府內(nèi)溫度驟降!空氣仿佛凝固成冰,尖銳的冰晶憑空凝結(jié),
發(fā)出“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聲響!盤坐在玉榻上的凌霜猛地睜開眼,
金色的豎瞳中金芒狂亂,額間神紋明滅不定,周身散發(fā)出狂暴混亂的氣息!
他痛苦地蜷縮起身體,銀發(fā)被冷汗浸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失控的神力如同脫韁野馬,
化作無數(shù)鋒利的冰刃,向四面八方激射!一塊邊緣銳利如刀的冰晶,撕裂空氣,
帶著刺骨的殺意,直射凌霜因痛苦而低垂的眉心!“小心!”驚呼聲響起!
一道單薄的身影帶著決絕撲了過來!是云岫!他根本來不及思考,
身體的本能驅(qū)使他用盡全力撞開玉榻邊礙事的石凳,張開雙臂,如同保護雛鳥的母鳥,
不顧一切地將蜷縮的神明整個護在自己懷里!噗嗤!冰刃狠狠扎入皮肉的聲音沉悶而清晰。
劇痛從肩胛骨瞬間炸開,溫熱的液體迅速濡濕了后背的粗布衣衫。云岫疼得眼前發(fā)黑,
牙關(guān)緊咬,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悶哼,
雙臂卻如同鐵箍般死死環(huán)抱著凌霜因劇痛而劇烈顫抖的冰冷身軀。
滾燙的、帶著濃郁生命氣息的鮮血,透過薄薄的衣衫,
滴落在凌霜光滑冰涼、覆蓋著細微銀鱗的脖頸和手臂上。奇跡發(fā)生了。
那灼熱的液體仿佛擁有不可思議的魔力,
竟比任何仙草靈藥更能撫平靈臺中翻騰肆虐的狂躁魔氣!
凌霜身體那劇烈的、不受控制的顫抖,竟奇異地緩和了幾分,狂暴的神力出現(xiàn)了一瞬的凝滯。
“蠢材!”凌霜猛地抬起頭,厲聲呵斥。金色的豎瞳中燃燒著驚怒和后怕,
冰冷的斥責如同冰雹砸落。然而,那尾音深處,
卻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細微的顫抖。他能清晰地感覺到,
懷中少年瘦削的身體因劇痛和寒冷而瑟瑟發(fā)抖,如同風中落葉。那溫熱的血,
正透過薄薄的布料,源源不斷地熨帖著他冰冷的神體,
帶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陌生的暖意。
云岫將臉深深埋進凌霜沁涼如月華緞子般的銀發(fā)里,悶悶的聲音帶著痛楚的吸氣聲,
卻異常清晰地傳來:“您身上……終于……有點暖意了?!蹦且豢?,凌霜冰冷了千載的神心,
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第三個秋天,
云岫種下的野花終于盛放。并非名貴品種,
只是幾簇小小的、花瓣細長、呈現(xiàn)出溫柔鵝黃色的山間雛菊。
它們在夜明珠幽藍的光線下靜靜綻放,為這冰冷的洞府增添了一抹脆弱的暖色。
云岫采藥歸來,總會駐足看一會兒,有時會摘下一朵最小、開得最好的,
輕輕放在搗藥的玉臼旁。凌霜依舊很少言語,但云岫敷藥時,
他脊背繃緊的弧度似乎緩和了些許。偶爾,當云岫因?qū)W⒍⑽⒋r,
他能感覺到那道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不再是單純的觀察,似乎多了一些……別的,
沉甸甸的東西。一次,云岫在懸崖邊發(fā)現(xiàn)了一株極其罕見的、年份久遠的“龍涎星蕨”,
其蘊含的純凈生氣遠超尋常星蕨數(shù)倍。他欣喜若狂,不顧危險探身去采,
腳下濕滑的苔蘚卻讓他身體猛地一晃!眼看就要失足墜崖!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股熟悉的力量再次托住了他。這一次,那力量并未立刻收回,
而是穩(wěn)穩(wěn)地將他送回安全地帶。云岫站穩(wěn)后,心有余悸地回頭,只見翻涌的云霧中,
似乎有一道銀色的流光一閃而逝。他對著云霧深處,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大聲道:“我找到好東西了!這次肯定有用!”洞府內(nèi),凌霜背對著入口,
指尖捻著一片不知何時飄落在他袖口的鵝黃色雛菊花瓣,金色的豎瞳中,
映著少年捧著星蕨、帶著雀躍跑進來的身影。他默默將花瓣攏入掌心,
感受著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柔軟。寒意似乎真的……被驅(qū)散了一點點。
時光在傷痕與花苞間悄然流轉(zhuǎn),冰冷的洞府里,一株凡花倔強綻放,無聲地,
溫暖著神祇亙古的寒夜。---4 白發(fā)如雪卷三: 白發(fā)如雪第七個秋天,
蒼靄山的色彩格外濃烈,卻也格外蕭瑟。金紅與赭黃交織,如同燃燒的火焰,
又如同凝固的鮮血。洞府外,云岫種下的那幾簇鵝黃色的雛菊,在某個霜降后的清晨,
悄無聲息地枯萎了。細長的花瓣蜷曲焦黃,失去了所有生機,
無力地垂落在同樣枯黃的莖葉上。云岫蹲在花前,手指輕輕拂過那些枯萎的花瓣,
眼神有些黯淡。九年的時光,終究在這片小小的生命上刻下了無情的痕跡。
他小心地摘下幾片還算完整的焦黃花瓣,用手帕包好,
收進了懷里那唯一屬于他自己的小布包里。洞府內(nèi),氣氛也比往日多了幾分沉郁。
凌霜盤坐在玉榻上,周身神力運轉(zhuǎn),額間神紋的光芒卻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黯淡。
纏繞在他神體上的黑氣,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鯊魚,異?;钴S地翻涌著,
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興奮感。靈臺處傳來陣陣尖銳的刺痛,
預示著一次比以往更加猛烈的反噬可能隨時爆發(fā)。
“沉淵澗的陣眼……”凌霜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沙啞,睜開眼,
金色的豎瞳深處是化不開的凝重,“玄魘的力量滲透得比預想更快。”云岫的心沉了下去。
他走到玉榻邊,拿起梳子,很自然地繞到凌霜身后。這些年,
為凌霜梳理那一頭如月華流淌的銀發(fā),已成了他日常的一部分。銀發(fā)入手冰涼順滑,
仿佛蘊含著星辰的光澤,無論歲月如何流逝,它始終如一,不曾改變分毫。
云岫的動作輕柔而熟練。木梳穿過冰涼的發(fā)絲,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他垂著眼,
目光落在凌霜完美無瑕的側(cè)臉上,看著他微蹙的眉頭和緊閉的雙眼,
感受著那無聲傳遞過來的疲憊與沉重。一種混合著心疼、憂慮和某種更深沉情緒的東西,
在他胸腔里沉甸甸地墜著。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自己垂落在胸前的一縷烏發(fā)。
在那濃密的黑色之中,一點刺目的銀白,毫無預兆地闖入了他的視線!那根白發(fā),細若游絲,
卻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猝不及防地劈開了他刻意維持的平靜!云岫的動作瞬間僵住了。
他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捻起那根白發(fā)。
指尖傳來輕微的、屬于生命流逝的脆硬感,
與掌心凌霜那永恒冰涼順滑的銀發(fā)形成了殘酷的對比。時間……原來從未停止它的腳步。
凌霜渡入他體內(nèi)的神力,像一道堅固的堤壩,延緩了時光侵蝕的洪流,
卻終究無法令其徹底止息。這根白發(fā),就是那洪流漫過堤壩的第一道印記,
清晰而冰冷地宣告著:凡人的生命,終究有其盡頭。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恐慌和悲傷,
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云岫。他死死盯著那根白發(fā),手指微微顫抖,
仿佛握著的不是一根頭發(fā),而是一把通向離別的鑰匙?!霸趺戳??”凌霜低沉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他并未回頭,
卻清晰地感知到了身后少年呼吸的停滯和情緒的劇烈波動。云岫猛地回過神,
幾乎是慌亂地將那根白發(fā)從自己的發(fā)絲中用力扯下!指尖的輕微刺痛讓他清醒了幾分。
他迅速將白發(fā)緊緊攥在手心,藏進袖子里,仿佛這樣就能將那殘酷的事實也一同藏匿起來。
“沒……沒什么。”他強壓下聲音里的哽咽,努力讓語調(diào)恢復平穩(wěn),重新拿起梳子,
繼續(xù)梳理的動作,只是指尖的力道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剛才……看到您神紋的光似乎弱了些,有些擔心?!绷杷聊=鹕呢Q瞳緩緩睜開,
倒映著前方光滑的玉壁。玉壁上,隱約能映出身后的景象——少年低垂著頭,眼眶微紅,
緊抿著嘴唇,正竭力掩飾著巨大的悲傷。而他藏起白發(fā)的小動作,又如何能逃過神明的感知?
一股尖銳的、前所未有的疼痛,并非來自靈臺的魔氣,而是從神心最深處猛然炸開!
那疼痛遠比蝕神矛的貫穿更加清晰,更加綿長,帶著一種名為“失去”的、冰冷的絕望。
他清晰地“看”到了少年體內(nèi)那如同風中殘燭、雖被神力護持卻依然在緩慢黯淡的生命之火。
永恒與須臾的鴻溝,從未像此刻這般,冰冷而殘酷地橫亙在他眼前。他下意識地,
微微向后靠了靠,讓脊背更貼近少年溫熱的身軀,仿佛想汲取那一點凡塵的暖意,
來抵御神心深處涌起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寒潮。
—————————————————————螢火蟲如同墜落的星辰,
在洞府外的小小水潭邊漫舞。夏夜的風帶著草木的清香,拂過水面,
也拂過玉榻上依偎的身影。云岫枕在凌霜盤曲起來的、巨大而光滑的蛇尾上。
那非人的肢體冰涼如玉,卻奇異地并不令人畏懼,反而在這悶熱的夏夜里帶來舒適的涼意。
神明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粗布衣衫傳遞過來,像一塊被月光捂了整夜的暖玉,溫潤而恒定。
這是他們難得的寧靜時刻。這些年的時光,如同山澗溪流,
在采藥、療傷、對抗魔氣反噬的間歇,悄然流淌。“為何是我?”云岫望著穹頂?shù)摹靶浅健保?/p>
那些夜明珠的光芒似乎比多年前更加柔和。他終于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多年的疑惑,
“之前的祭品,都是三牲五谷。為何突然需要……人祭?”他轉(zhuǎn)頭,
看向凌霜在幽光下更顯完美的側(cè)臉。凌霜的目光從遠處的螢火上收回,
落在少年清澈依舊的眼眸上。指尖帶著一絲微涼,輕輕拂過云岫纖長的眼睫,
動作是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輕柔?!耙驗槟愕难劬?,靈犀目?!彼穆曇舻统粒?/p>
如同夜風穿過山谷,“它能窺破一切虛妄,直視本源,是世間罕見的鑰匙。村巫……或者說,
他背后那個名為‘玄魘’的墮神,與他做了一筆交易。玄魘需要你的眼睛,
作為開啟某個古老封印的‘鑰匙’,那個封印,
禁錮著能徹底吞噬我神力、污染蒼靄山地脈核心的邪物?!彼D了頓,
感受到懷中少年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但你的眼睛,
”凌霜的聲音低如一聲悠遠的嘆息,帶著復雜難言的情緒,
“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也困住了不該困住的?!痹漆镀磷『粑骸袄ё×恕裁??
”凌霜沒有立刻回答。他銀色的眼睫低垂,掩去了眸底翻涌的金芒。許久,他才抬起手,
指尖凝聚一點微弱的金光,輕輕點在云岫的眉心。
一幅畫面瞬間涌入云岫的腦海:村巫枯槁的手,正從一具剛被剜去雙眼的少年尸體上,
取下一對血淋淋、泛著詭異灰光的眼球,而那尸體的輪廓,赫然與云岫有七八分相似!
畫面一閃,又變成村巫密室中,一個詭異的法陣中央,
懸浮著一對以奇異金屬和寶石煉制的眼球仿品,
絲絲縷縷的黑氣正從四面八方匯聚其上……“他需要真正的‘靈犀目’作為引子,
才能完美煉制出足以欺騙封印的‘偽目’?!绷杷栈厥种?,聲音帶著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