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春,陽光明媚。
“乖,乖~小湯姆,馬上就好~”負責照料的年輕修女瑪麗安有些手忙腳亂的,一邊低聲哄著,一邊還有點笨拙地試圖把溫熱的、還帶著淡淡膻味的羊奶喂進那張小嘴里。
湯姆.馬沃羅.里德爾,這個被遺棄在孤兒院臺階上的小嬰兒,在最初的三個月里,表現(xiàn)得和任何一個被命運拋入此地的孩子并無太大不同。
他會因為饑餓而用盡肺活量嚎啕大哭,聲音尖利的能穿透冰冷的走廊;會在尿布濕透時扭動身體,發(fā)出不滿的哼唧聲,小臉憋的通紅;會在吃飽喝足,身體干爽后,依偎在帶著皂角清香的襁褓里,睜著一雙異常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安靜地注視著天花板上剝落的油漆或者窗外光禿禿的樹枝投下的搖曳影子,然后沉沉睡去。
只是他的睡眠時間似乎格外長,當其他嬰兒開始咿呀學語、試圖翻身時,小湯姆更多的時候是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小臉上投下陰影,呼吸均勻的近乎沒有存在感。
“今天天氣真不錯啊,小瑪麗安,最近都是難得的晴天呢?!?/p>
“是啊,科爾夫人。這太陽曬在身上可真暖和!今天得趕緊把床單被褥洗曬一遍,倫敦的冬天總是濕冷冷的。曬過太陽的被子最好聞了,我們小湯姆也想曬曬太陽,是不是呀~哈哈,哎,怎么又睡著了?”
“又睡了?這孩子…睡得可真沉?!爆旣惏残夼畬χ觊L些的科爾修女感嘆,輕輕戳了戳湯姆軟乎乎的小臉蛋,“有時候我都擔心他是不是睡得太多了?”
科爾夫人正費力地擰干一件舊襯衫,頭也不抬:“省心還不好?總比那些整夜哭嚎,讓你睡不了覺的小惡魔強。嬰兒嘛,能吃能睡就能活,他倒是也不生病,求生欲很強的一個孩子呢。”
“說的也是,這孩子說不幸是真不幸,誕生在孤兒院門口,生而喪母,還是在那么冷的嚴冬;但命也硬,看他的母親那瘦成一把柴火棍的樣子,肚子卻凸得嚇人,這樣的孩子大多健康不起來,好些都是養(yǎng)不活的,可他硬是一次病都沒有生,能吃能睡的,竟也好好活下來了。愿上帝保佑他吧?!?/p>
然而,這份“省心”在小湯姆接近三個月大時,開始以一種微妙的方式發(fā)生變化,嚎啕大哭和煩躁的哼唧聲漸漸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過分的安靜。他依舊需要喂食和換洗,但需求似乎變得極其規(guī)律和“懂事”,很少再因為不適而苦惱。更多的時候,他只是睜著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靜靜的看著周遭的一切——忙碌的修女、哭鬧的同伴、窗外飛過的烏鴉。那眼神不再是嬰兒純粹的懵懂,里面仿佛沉淀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東西,安靜的讓人心里發(fā)毛。
“你們覺不覺得…小湯姆有點兒…太安靜了?”這天午餐時間,幾個修女圍在簡陋的餐桌旁,瑪麗安猶豫著開口,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驚擾了什么,“他幾乎不哭了,也不像別的孩子那樣伸手要抱。就只是…看著。不哭不鬧,喂他就吃,換他就躺,像個…小木頭人。你們說他是不是…有點問題?”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安靜點還不好?”負責廚房的胖胖的瑪莎修女正往嘴里塞著硬面包,“省的心煩,我看他就是有點兒呆,反應慢,傻乎乎的?!?/p>
“瑪莎!”科爾修女不贊同地皺眉,“上帝面前不可妄言!小湯姆只是…格外安靜。安靜的孩子也有安靜的好處,至少不給我們添麻煩不是嗎。上帝總是公平的,也許收走了他一些活潑,但也讓他格外好帶,省了我們多少心啊?!彼D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感慨,“說起來,這孩子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哦?怎么說?”瑪麗安修女用完午飯起身正要收拾,聞言又坐回了桌邊。
“你們還記得他是什么時候來的嗎?”科爾修女壓低了些聲音,帶著一種講述都市奇聞的神秘感,“去年最冷的那天晚上,雪下的鵝毛似的,能把人凍僵!”
瑪麗安和瑪莎都點了點頭,那晚的寒冷記憶猶新。
“說來也是上帝保佑,”科爾修女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和慶幸,“我記得剛好是他來孤兒院的前一天!天都快黑了,突然來了一位穿著體面、戴著禮帽、看不怎么清臉的、尊貴的紳士老爺,駕著一輛…嗯,樣式有點兒古舊,但很干凈的馬車。一句話也沒多說,就讓人搬下來好些東西!”
“好多小麥粉、黑麥,成桶的牛奶,還有罐頭!上帝啊,那時候這些東西多金貴?。 爆斏夼劬Πl(fā)亮地補充。
“不止呢,”科爾修女強調(diào),“還有專門給小嬰兒用的東西!沒聽說過的牌子,但是嶄新的奶粉罐子,幾個干干凈凈的玻璃奶瓶兒,好幾包柔軟的、像是從好衣服上拆下來的舊棉布,甚至還有一條厚厚的帶著精致刺繡的羊毛小毯子!他說是給孤兒院孩子們的“一點兒心意”,放下東西,連杯熱茶都沒喝,就匆匆離開了,馬車在雪地里連個深點兒的車轍印都沒留下,快得像一陣風?!?/p>
“可巧,第二天這孩子就來了!”她看著嬰兒房的方向,語氣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慶幸,“要不是那位神秘的紳士提前送來了這些,特別是那些嬰兒用品,以我們孤兒院當時的情況,就這個經(jīng)濟形勢,在那個寒冬,可能連原本的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挨過整個冬天呢,怎么可能勻出足夠的物資和精力來養(yǎng)活一個剛出生、那么脆弱的棄嬰?小湯姆能活下來,還能長得這么好,真是…上帝保佑,或者說,是那位好心的紳士保佑了?!?/p>
瑪麗安修女聽得入了神,喃喃道:“真是…太巧了。就像是…專門為他來的一樣?!?/p>
“誰知道呢?”科爾修女搖搖頭,把話題拉回現(xiàn)實,“不管怎樣,這孩子雖然安靜的古怪,但總歸是活下來了。安靜點兒也好,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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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初夏,半歲大的嬰孩不像剛出生時那般嗜睡,但一如既往的“省心”、“好帶”,只是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總是靜靜地看著你,某一瞬間竟仿若與深淵對視,科爾夫人打了個寒顫,定睛再看去,卻發(fā)現(xiàn)小湯姆頗為秀氣地打了個哈欠,小手捂不住嘴巴,瞇起來的眼角沁出兩顆眼淚,笨拙又可愛的人類幼崽一下子就捕獲了科爾夫人,什么想法都拋諸腦后去了。
“呀,這是誰家的小孩子這么可愛呀?喔!原來是我們的小.湯.姆啊~”
小湯姆揉掉生理淚水,眨了眨眼,“啊”了一聲,然后繼續(xù)玩手。
‘想不到我也有演技這么好的一天,嬰兒的日子可真難熬啊,要不還是睡覺,不過睡太多會不會不好,話說六個月了,三翻六坐七滾八爬,我是不是該學坐了?咦,什么演技?還有…三翻六坐、七滾八爬是什么,我為什么會知道這個?’
……
‘沒有手機的日子真無聊啊!Emmm…手機是什么?’
……
‘她叫我小湯姆,但我總覺得自己不叫個……我是誰?’
……
‘那是夢嗎?夢是什么?那個女孩子…是我嗎?我看到有人叫她唐沐,所以,我叫唐沐?’
……
‘大學是什么?什么是高數(shù)?微積分又是什么?為什么想到這個的時候感覺好怪…痛苦?又愛又恨?好奇怪,好復雜?!?/p>
……
‘百變小櫻、月?成龍歷險記?猴子,齊天大圣!審神者?哈利.波特?柯南、死神?文野?鬼?無慘?火影?修仙?唐家三少?穿越…重生…小說…系統(tǒng)?好熟悉的感覺,所以我是穿越了,還有系統(tǒng)?系統(tǒng)系統(tǒng)……?沒有啊,話說什么是穿越?系統(tǒng)又是什么?我為什么會想呼喚它?’
……
‘夢越來越…連貫了?我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嗎?說的話都不一樣,科爾夫人還有瑪麗安她們說的是……英語吧?好像和夢里的不太一樣的亞子,而且“我”好像挺討厭英語的。“我明明是個中國人,為什么要講鳥語?”好怪,但說不出哪里怪,還隱隱的想點頭,不可以,唐沐,你怎么可以這般墮落!嗯……墮落是什么,怎么就不可以了?算了,先記下來?!?/p>
……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馬列毛鄧三,科學發(fā)展觀……宮廷玉液酒……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小日子……氫氦鋰鈹硼……中庸…太極……總感覺什么東西以一種歹毒的方式進攻了我的腦子,好怪的直覺,我不會是生病了吧!”
……
沒有人知道,在這具小小的、安靜的軀殼里,正經(jīng)歷著怎樣驚心動魄的蛻變。那些越來越長的睡眠時間,并非只是嬰兒的嗜睡。
嗡——
一種奇異的、只有靈魂深處才能感知的輕微震顫。
湯姆,或者說,他靈魂深處那個正在艱難蘇醒的、名叫“唐沐”的意志,感覺自己像存在溫暖又粘稠的深海里,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混沌,突然一點微光刺破了黑暗。
那是一個片段:刺眼的電腦屏幕光密密麻麻的表格,手腕傳來的酸脹感,喉嚨殘留的速溶咖啡的苦澀味道…一種名為“班味”的疲憊瞬間淹沒了他。
緊接著,畫面碎裂,又重組:大學圖書館高高的穹頂下,一排排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斕的光點,指尖劃過書頁的沙沙聲,帶著油墨的香氣。
然后,是更久遠的時光:一碗深褐色的、散發(fā)著濃烈酸苦味兒的中藥被推到面前,母親溫柔卻不容拒絕的聲音:“沐沐乖,喝了藥病就好了?!敝兴幍目酀路鸫┩噶藭r空,讓嬰兒小小的身體無意識的瑟縮了一下。
這些碎片起初是零星的,雜亂的,轉(zhuǎn)瞬即逝的。像隔著毛玻璃觀看一場無聲電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出現(xiàn)的頻率越來越高,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碎片與碎片之間開始出現(xiàn)模糊的連線。一個名字,一個身份,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經(jīng)歷,穿起屬于“唐沐”的點點滴滴,正頑強地穿透那名為“胎中之謎”的厚重帷幕,如同暗夜里的星辰,一顆接一顆的在他混沌的意識海中點亮。
每一次記憶碎片的沖擊,每一次“唐沐”意識對“湯姆”嬰兒本能的壓制與融合,都如同靈魂深處一場無聲的地震。它擾動著這具幼小身體與世界規(guī)則最初的、脆弱的連接。
這種擾動外化成了極其微弱卻又真實存在著的“魔力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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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陰沉的下午,倫敦慣常的鉛灰色天空低垂著,仿佛隨時要壓垮孤兒院那破敗的屋頂。育嬰室里彌漫著一股甜膩過頭的廉價果醬味——科爾太太難得心情“不錯”(或許是她私藏的那瓶杜松子酒快見底了),允許大孩子們在下午茶時每人分到薄薄一片涂了人造黃油和一點點覆盆子果醬的面包。
湯姆被瑪麗安修女放在靠窗的一個舊搖籃里,他睜著眼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意識深處正觀看著“唐沐”第一次獨立完成公司項目的片段,巨大喜悅感,那種強烈地、幾乎要沖破胸膛的成就感,在嬰兒的身體里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比利,一個八歲上下、以欺負弱小和偷雞摸狗為樂的男孩,是孤兒院的小霸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那份,貪婪的目光立刻盯上了旁邊一艾米盤子里的果醬——那是她小心翼翼省下來,準備最后享用的。
趁著科爾太太背對著他們,在儲藏柜里翻找東西的當口,比利像只靈活的耗子,飛快地伸出手,目標直指那抹誘人的紅色!
就在他沾著面包屑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果醬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幾乎無法被耳朵捕捉到的震顫感,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小石子漾開的漣漪,以湯姆的搖籃為中心,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諝馑坪跄郎藰O其短暫的一瞬,光線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扭曲了一下,讓角落里顯得更加昏暗。
比利的手指已經(jīng)碰到了面包邊緣。然而,就在那一剎那,他盤子里的那坨珍貴的覆盆子果醬,連同下面那小塊面包——就在他眼皮底下——像被橡皮擦抹掉一樣,憑空消失了!
不,不是完全消失。比利驚恐地瞪大眼睛,他看到盤子邊緣殘留著一點粘稠的紅色痕跡,而面包屑則散落在盤子底部,但中間那最誘人的部分,確實不見了!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嘴瞬間叼走了!
“??!” 比利短促地驚叫了一聲,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憤怒。他猛地抬頭,兇狠的目光掃視著周圍幾個離他最近的孩子,“誰?!誰偷吃了我的果醬?!”
艾米被他嚇得瑟縮了一下,緊緊護住自己完整的果醬面包,驚恐地搖頭:“不…不是我!比利,我一直在吃自己的!”
其他孩子也面面相覷,一臉茫然。他們都看到比利的手伸向了艾米的盤子,但根本沒看清他盤子里的東西是怎么沒的。
“放屁!就是你們!” 比利氣急敗壞,認定是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吃了,他猛地站起來,就要揪住艾米,“肯定是你這個賊!賠我果醬!”
“吵什么吵!” 科爾修女尖銳的嗓音如同生銹的鐵片刮過黑板,她猛地轉(zhuǎn)過身,手里還拿著一罐開了封的煉乳。她有些尖刻的臉上滿是怒容,小眼睛掃過混亂的場面,“比利!又是你!皮又癢了是不是?!”
“科爾夫人!” 比利立刻指向自己的空盤子,委屈又憤怒地控訴,“我的果醬面包!被偷了!被他們偷吃了!”
科爾太太狐疑地看向比利的盤子——確實,只有一點可憐的紅色殘渣和面包屑。她又看看旁邊那個嚇得快哭出來的瘦小女孩盤子里的完整面包。
“放你的狗臭屁!” 科爾太太的怒火瞬間轉(zhuǎn)移到了比利頭上,“你當我是瞎子?!你的盤子離她那么遠!誰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偷吃?我看是你自己饞瘋了,一口吞下去還賴別人!” 她想起果醬的珍貴,心疼得直抽抽,“你這個撒謊精!貪吃鬼!晚飯別想吃了!給我滾去擦地板!現(xiàn)在!立刻!”
“可是…真的…” 比利還想爭辯,但看到科爾太太那幾乎要噴火的眼神和揚起的巴掌,嚇得一縮脖子,所有的委屈和困惑都化成了對科爾太太的怨恨和對那個“看不見的小偷”的恐懼。他狠狠瞪了周圍的孩子一眼,尤其是角落里那個安靜得出奇的湯姆·里德爾(他總覺得那黑眼睛的小孩有點邪門),然后悻悻地跑去拿抹布。
角落的搖籃里,湯姆·里德爾似乎對外界的喧鬧毫無所覺。他正專注地看著自己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在眼前緩慢地張開、握緊。剛才那一瞬間,當比利那充滿惡意的貪婪念頭如此強烈地指向近在咫尺的“目標”時,他體內(nèi)那股躁動的能量仿佛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宣泄口,本能地、微弱地干擾了那片區(qū)域的空間穩(wěn)定性,造成了極其短暫的局部“扭曲”或“轉(zhuǎn)移”。溢出的魔力完成了它微不足道的破壞,便迅速消散在空氣中。
沒人會把這一切和角落里那個一歲不到的安靜嬰兒聯(lián)系起來。這只是一次失敗的偷竊未遂和隨之而來的、孤兒院日常的、無人在意的懲罰。
幾周后,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耧L裹挾著豆大的雨點,瘋狂地敲打著育嬰室的窗戶,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如同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在拍打。停電了,只有走廊盡頭一盞應急的煤油燈投下?lián)u曳不定、鬼影幢幢的光。其他嬰兒被雷聲嚇得哭鬧不休,科爾太太焦頭爛額地應付著,咒罵著該死的天氣和更該死的孩子。
湯姆的搖籃在角落里,被更深的陰影籠罩。他小小的眉頭微微簇起,意識深處,“唐沐”正經(jīng)歷著一段極其不愉快的記憶碎片——那是她在藍星時遭遇的第一次不公平的工作指責,委屈和憤怒的情緒如同火焰般灼燒著靈魂,這種強烈的負面情緒再次沖擊著嬰兒身體與世界規(guī)則的邊界。
窗外每一次慘白的閃電劃過,都短暫地照亮他平靜無波的小臉。雷聲轟鳴,震得地板都在微微顫抖,也刺激著他體內(nèi)那股本就因情緒激蕩而有些躁動的能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不斷。
比利被科爾太太指派,抱著一摞剛烘干的尿布穿過育嬰室去儲藏間。他本來就討厭這陰森森的雨夜,更討厭經(jīng)過湯姆·里德爾的搖籃——自從上次“果醬失蹤事件”后,他就覺得那個黑眼睛小鬼很邪門,黑眼睛、黑頭發(fā),就像惡魔一樣。
他盡量貼著墻根走,想快速通過那個角落。就在他離搖籃還有幾步遠的時候——
“咔嚓!” 一道格外刺眼的閃電撕裂夜空,瞬間將育嬰室照得亮如白晝!緊接著是幾乎同步的、震耳欲聾的炸雷!“轟——!”
就在雷聲炸響的同一瞬間!
湯姆搖籃上方,那根懸掛著一個褪色布偶的、簡陋的細繩,毫無征兆地、極其劇烈地左右擺動起來!幅度之大,速度之快,讓那個破舊的布偶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瘋狂地甩動著,在搖曳的煤油燈光和閃電余暉下,將窗外雜亂的樹枝投射出扭曲放大的、狂舞的影子,直撲比利的面門!
這景象,在雷聲轟鳴、光影交錯的恐怖氛圍中,簡直如同一個被激怒的鬼魂在張牙舞爪!
“鬼啊——?。?!” 比利的魂兒都快嚇飛了!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尖叫,手里的尿布“嘩啦”一聲撒了一地。他屁滾尿流地轉(zhuǎn)身就跑,腳下一滑,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也顧不上疼,手腳并用地朝著有煤油燈光的方向瘋狂爬去,涕淚橫流,“救命!科爾太太!有鬼!湯姆的搖籃上有鬼!它在動!它在跳舞!”
他的尖叫在雷聲和嬰兒哭聲中格外刺耳??茽柼推渌麕讉€大孩子聞聲沖了進來。
“比利!你又在發(fā)什么瘋?!” 科爾太太舉著煤油燈,氣喘吁吁,臉上是壓不住的怒火。
“鬼!鬼!就在那里!” 比利縮在科爾太太身后,顫抖的手指指向湯姆的搖籃,語無倫次,“布偶!自己動了!飛起來了!要抓我!”
煤油燈昏黃的光線照過去。湯姆的搖籃靜靜地待在角落,那個褪色的布偶掛在繩子上,隨著比利剛才帶起的風,正極其輕微、極其緩慢地左右搖晃著,與“狂舞”二字毫不沾邊。
“動?動你個大頭鬼!” 科爾修女一巴掌拍在比利后腦勺上,“那是風!你個膽小鬼!被雷嚇破了膽就胡說八道!看看你把尿布弄的!” 她看著撒了一地的干凈尿布,心疼得直哆嗦,“都給我撿起來!一片都不準少!還有,今晚你睡走廊!好好反省!”
比利看著那“平靜”的布偶,又看看科爾太太憤怒的臉和其他孩子看傻子一樣的眼神,滿心的恐懼變成了巨大的委屈和一種更深的、無法言說的寒意。他確信自己看到了!那絕對不是風!但沒人信他。他哆嗦著,在科爾太太的罵聲中,開始一片一片地撿拾散落的尿布,再也不敢往那個黑暗的角落看去一眼。
搖籃里,湯姆·里德爾仿佛被剛才的雷聲和尖叫吵到了,有些不舒服地扭動了一下小身子。那股因打雷的刺激而本能外溢的微弱魔力,在干擾了細繩的瞬間平衡后,早已平息。他體內(nèi)躁動的能量似乎也隨著雷聲的遠去而暫時安靜下來,一部分繼續(xù)滋養(yǎng)著這具幼小的身體,一部分如同水滴滲入沙漠般,流向靈魂深處某個未知的角落。
育嬰室重新被哭鬧、咒罵和風雨聲填滿。角落里那小小的異常,再次被遺忘在孤兒院日復一日的灰暗日常里。只有湯姆·里德爾那雙在昏暗中偶爾睜開的、過于沉靜的黑眼睛,仿佛倒映著無人能見的、無聲的魔力漣漪。那層包裹著他核心意識的胎中之謎,在這一次次微弱的碰撞與磨合中,似乎又悄然淡化了極其細微的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