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城,林家。
議事大廳內(nèi),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主位兩側(cè)的檀木椅上,林家長老們個(gè)個(gè)正襟危坐,眼神卻飄忽不定,無人敢直視廳堂中央那三道不請自來的身影。
柳家族長,柳山。
他的女兒,柳青瑤。
以及,青陽城蕭家少主,被譽(yù)為“第一天才”的蕭凡。
他們?yōu)楹味鴣?,滿堂之人,心照不宣。
“去,把林昊叫來?!?/p>
許久的死寂后,林家大長老干澀的嗓音響起,對著身旁的下人揮了揮手。
不多時(shí),一個(gè)略顯單薄的少年邁步踏入大廳。他身著一襲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面容清秀,唯有眉宇間凝著一股化不開的郁結(jié)之氣。
正是林昊。
他的視線掠過一張張或威嚴(yán)或冷漠的臉,最終定格在柳青瑤的身上。
少女今日一襲淡紫長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面容依舊姣好。她曾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灰色世界里的一道光。
此刻,那張?jiān)屗隊(duì)繅艨M的俏臉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疏離。
她身旁,站著一名錦衣華服的青年,正是蕭凡。他唇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目光卻自上而下地打量著林昊,那是一種審視,更是一種俯瞰。
林昊的心,一寸寸下沉。
他攥緊了拳,尖銳的指甲刺入掌心,用疼痛來維持著最后的清醒。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妹妹林雪躺在病床上,氣息微弱的模樣。
他不能倒。
“林昊,你既然來了,我柳山今日便把話挑明。”柳家族長柳山終于開口,聲音洪亮,其中的輕蔑不加任何掩飾。
“我柳家與你林家的婚約,是你父親尚在時(shí)所定??上r(shí)過境遷,你林昊天生廢脈,十六歲了,修為仍停留在鍛體境一重,此生仙途無望,是個(gè)徹頭徹尾的廢物?!?/p>
“廢物”二字,沒有刻意加重,卻沉甸甸地砸在林昊心頭。
大廳角落,幾名林家旁系子弟發(fā)出了壓抑不住的嗤笑。
柳山并未理會(huì),他伸手一指身旁的蕭凡,語氣陡然變得熱切無比:“而蕭凡賢侄,是我青陽城百年不遇的麒麟子!年僅十七,已是煉氣境五重巔峰!不日便將參加三大宗門之一的青云宗考核,前途不可限量!”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又看了一眼蕭凡,滿意地點(diǎn)頭。
“青瑤與蕭賢侄,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方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你林昊,配不上我的女兒。今日,我柳家,是來解除這樁婚約的!”
話音落,他從袖中取出一紙婚書,用力一抖。
那紙上刺目的“婚書”二字,灼痛了林昊的雙眼。
蕭凡臉上的笑意更濃,他往前一步,姿態(tài)親昵地站到柳青瑤身側(cè),用一種勝利者的目光看著林昊。
這是一種無聲的炫耀,更是一種殘忍的宣判。
林家長老們垂頭,沉默,無人為林昊說一句話。在這個(gè)世界,一個(gè)廢物的尊嚴(yán),不值一文。為了他去得罪蕭家,更是愚蠢至極。
林昊沒有看柳山,也沒有看耀武揚(yáng)威的蕭凡。
他的目光,始終死死地釘在柳青瑤的臉上。
他想從那張他描摹了無數(shù)遍的容顏上,尋到一絲不忍,一絲掙扎。
哪怕只有一絲,他心中的那點(diǎn)念想,便不至于徹底死去。
可惜,沒有。
柳青瑤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冷,沒有半分波瀾。她朱唇輕啟,聲音清脆,卻字字誅心。
“林昊,我們已經(jīng)不是一個(gè)世界的人了?!?/p>
“蕭凡哥哥很快就會(huì)成為高高在上的宗門弟子,而你,只會(huì)永遠(yuǎn)被困死在這小小的青陽城,做一個(gè)連抬頭仰望他都覺得刺眼的凡人。”
“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說著,她抬起雪白的皓腕,上面系著一個(gè)碧綠色的玉手鏈。那是三年前,林昊省吃儉用,為她買下的定情之物。
她玉指輕捻,解下手鏈,動(dòng)作中沒有半分遲疑,隨手將其放在了身旁的桌案上。
“叮?!?/p>
一聲輕響。
聲音不大,卻在林昊耳中轟然炸開,將他心中最后一絲名為“曾經(jīng)”的東西,震得粉碎。
原來,所謂的青梅竹馬,在現(xiàn)實(shí)面前,竟是如此脆弱。
“呵呵……”
林昊突然低低地笑了,笑聲中滿是凄涼與自嘲。
心,徹底死了。
他沒有去看那桌上的婚書,更沒有去看那條被棄之如敝履的手鏈。
他緩緩走到一張空著的桌案前,無視所有人詫異的目光,抓起冰冷的狼毫筆,筆尖因用力過猛而微微分叉。墨汁在紙上暈開,宛如一滴濃得化不開的血。
他寫的不是字,是刻在骨子里的恨與決絕。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龍飛鳳舞地寫下了一封……休書!
他寫的不是“被退婚”,而是他林昊,主動(dòng)休妻!
“唰!”
寫完,他將那張墨跡未干的休書擲于地上,緩緩抬起頭,挺直了那從未彎曲過的脊梁,目光穿過眾人,直刺柳青瑤。
“柳青瑤,不是你柳家退婚?!?/p>
他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大廳每個(gè)角落。
“是我林昊,休了你!”
“今日之辱,我林昊,記下了。”
他的目光從柳山臉上劃過,又在蕭凡臉上一頓,最后重新落回柳青瑤的臉上,那雙曾經(jīng)清澈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封三尺的冷冽。
“記住,他日我若凌云,你,無需仰望?!?/p>
“因?yàn)槟?,連仰望的資格都沒有!”
滿堂死寂。
所有人都被林昊這番話震住了。一個(gè)廢物,竟敢說出如此狂言?
柳青瑤的臉色瞬間煞白,嬌軀微顫,竟下意識(shí)地后退了半步。不知為何,對上林昊那雙寒潭般的眼睛,她心中竟生出一絲莫名的慌亂。
“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蕭凡。他被林昊的傲骨徹底激怒了。一個(gè)廢物就該有廢物的樣子,跪地求饒,而不是站在這里大放厥詞。
這是對他威嚴(yán)的挑釁!
他上前一步,將柳青瑤護(hù)在身后,看著林昊,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凌云?就憑你這被九道命鎖封死的廢脈?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故意湊到柳青瑤耳邊,用一種不大不小,卻足以讓林昊聽清的聲音曖昧地說道:“青瑤,別跟這種廢物一般見識(shí)。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不是嗎?”
“你!”
林昊雙目瞬間赤紅,一股怒火直沖天靈蓋。
“林昊!放肆!”
林家大長老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你個(gè)不成器的東西,還不快給柳族長和蕭少主賠禮道歉!”
“就是!自己是個(gè)廢物,還敢口出狂言,簡直是給我們林家丟人!”
“快道歉!別因?yàn)槟阋粋€(gè)人,連累了整個(gè)家族!”
林家的長老和子弟們紛紛出言斥責(zé),他們看向林昊的眼神,充滿了厭惡與鄙夷。
他們害怕得罪柳家,更害怕得罪未來的宗門弟子蕭凡。
一聲聲的斥責(zé),一張張丑惡的嘴臉,讓林昊心中對家族最后一點(diǎn)歸屬感,也蕩然無存。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這滿堂的“親人”,又看了一眼那對璧人。
他什么都沒再說。
在眾人的嘲笑與斥責(zé)聲中,林昊一言不發(fā),緩緩轉(zhuǎn)身,向大廳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眾人眼中是那樣的蕭索,那樣的可笑。
但無人看見,他轉(zhuǎn)身的瞬間,那雙眸子里迸發(fā)出的,是何等刻骨的恨意與滔天的殺機(jī)。
柳青瑤,蕭凡!
今日之辱,他日百倍奉還!
他沒有再回頭,一步一步,走得決絕而堅(jiān)定。
現(xiàn)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心中只有一個(gè)念頭,一個(gè)無比迫切的念頭。
必須盡快將“凝血草”帶回家!
妹妹雪兒的病,已經(jīng)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