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孩子們在夕陽下無憂無慮地奔跑嬉戲,看著老人們在門口悠閑地曬著太陽,看著商販們熱情地吆喝。
這一切生機勃勃的景象,都建立在那道隔絕了無盡迷霧的“迷霧墻”之上。
路岑站在自己新家二樓的露臺上,眺望著遠處小鎮(zhèn)的燈火和更遠方在暮色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巨獸脊背般連綿起伏的“龍脊”山脈輪廓。
晚風帶著山林的清新氣息拂過她的面頰,卻吹不散她心底的凝重。
她太熟悉這種平靜了。就像末世初期,那些尚未被尸潮攻破的安全區(qū),人們也曾在短暫的喘息中努力維持著日常的表象,直到災難以更猛烈的方式撕碎一切。
迷霧包裹的地球……獨存的大夏……神秘的防霧墻……探索隊的失蹤……還有森林里那些力量遠超普通野獸的怪物……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冰冷的事實:這個看似安寧、讓她得以喘息的新世界,其平靜的水面之下,潛藏著遠比末世尸潮更詭異、更浩瀚、也更難以預測的——波濤洶涌。
生存的挑戰(zhàn),從未真正結束,只是換了一種更宏大也更隱秘的方式。她握緊了露臺的欄桿,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眼神卻銳利如初臨末世時的鷹隼。
青石鎮(zhèn)的日子,像山澗溪流般緩慢而平靜地流淌著。路岑徹底將自己“埋”進了半山腰那棟嶄新的小別墅里,仿佛要用這方小小的天地,隔絕掉外界所有的喧囂和潛藏的暗流——或者說,隔絕掉自己與這個新世界之間那道無形的鴻溝。
露臺成了她最常駐留的地方。寬大的藤編躺椅旁,堆疊著小山一般、從市里最大書店搜羅來的書籍。
厚重的硬殼精裝本,泛著油墨香的平裝新書,甚至還有幾本紙張發(fā)黃、裝訂簡陋的地方志和民俗傳說。內容包羅萬象:從《大夏通史綱要》、《迷霧紀元編年錄》到《基礎物理新論》、《常見動植物圖鑒(修訂版)》。
她像一個貪婪的海綿,瘋狂汲取著關于這個名為“大夏”的國度、關于這個被迷霧籠罩的星球的一切知識。
了解歷史,了解規(guī)則,了解生存的根基與潛在的威脅——這是她認為融入這里、保護這來之不易的安寧的唯一途徑。
生活被刻意簡化成一種近乎刻板的規(guī)律:
清晨, 踏著薄霧下山,混入小鎮(zhèn)早市的人流。她會買最新鮮的蔬菜、還帶著露水的山菌、偶爾也買條活蹦亂跳的溪魚。
賣菜的大嬸們對這個獨居的、漂亮卻總帶著點疏離感的“小姑娘”已經(jīng)熟悉,常會多塞給她一把小蔥或幾顆果子,善意地嘮叨兩句“小姑娘要多吃點,長身體呢”。
路岑會微微點頭,扯出一個淺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意,道聲謝,并不多言。
白天,幾乎全部獻給了露臺上的書山。陽光透過爬滿露臺欄桿的藤蔓縫隙灑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蜷在躺椅里,膝上攤開厚重的典籍,指尖劃過一行行文字,眼神專注而沉靜。只有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和遠處山林隱約的鳥鳴打破這份寧靜。
那些關于大災變的慘烈描述、迷霧的詭異特性,動植物百科大全,在她心中勾勒出一個危機四伏卻又頑強掙扎的世界圖景,與她身處的這份小鎮(zhèn)恬淡形成了荒誕的對比。
傍晚是她固定“遛彎”的時間。路線總是固定的:沿著屋后一條僻靜的山徑,穿過一小片竹林,走到視野開闊的山崖邊,眺望一會兒遠處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龍脊”山脈輪廓,以及更遠方,那仿佛亙古不變、緩緩翻涌的、隔絕了天地的灰白色霧墻。
然后,再沿著原路返回。步伐不快不慢,像一個真正在享受黃昏閑暇的普通人。
偶爾,也會有好奇的鄰居或路上遇到的大爺大媽問起:“小岑啊,這個年紀,怎么不去上學呀?”語氣里帶著關切和一絲不解。
路岑早已準備好了答案。她會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放得又輕又緩,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努力壓抑的顫抖:
“父母……走得突然。心里頭……還沒緩過來。想先……靜一靜,休學一陣子?!?/p>
這套說辭配合著她略顯單薄的身形和年輕得過分的臉龐,總能輕易勾起旁人的同情與理解,換來幾聲嘆息和“孩子,別太難過,日子總要過下去”的安慰。
她低聲應著,心里卻一片冰涼的平靜。扮演一個失去雙親的孤女,對她而言,比扮演一個真正的十六歲少女要容易得多。
小鎮(zhèn)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反復沖泡、早已失了滋味的清茶。沒有喪尸的嘶吼,沒有背叛的寒刃,沒有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陰影。
清晨的鳥鳴,傍晚的炊煙,鄰里的寒暄……這一切都美好得虛幻,美好得讓路岑時常在露臺午后的陽光里,捧著書頁,陷入一種恍惚的怔忡。
指尖下粗糙的紙面觸感,遠處孩童隱約的嬉鬧聲,都變得那么不真實。
這真的是她可以長久擁有的嗎?
這會不會是瀕死前大腦編織的、一個過于漫長而奢侈的夢境?
一個她內心深處最渴望卻深知遙不可及的……幻夢?
然而,這份刻意營造的平靜,總會被不速之客粗暴地打斷。
青石鎮(zhèn)背靠山林,但似乎總有一些漏網(wǎng)之魚,或者說,是森林里自身滋生的“陰影”,會悄然滲透出來。
這些怪物形態(tài)各異,有的形似放大了數(shù)倍、甲殼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毒蝎;有的如同由腐爛藤蔓和泥土胡亂捏合而成的類人形生物;還有的干脆就是一團扭曲蠕動的陰影,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陰冷氣息。它們大多在夜深人靜或偏僻角落出現(xiàn),襲擊落單的牲畜,偶爾也會威脅到晚歸的鎮(zhèn)民。
每當路岑敏銳的感知,或是小鎮(zhèn)邊緣突然傳來的驚恐尖叫捕捉到這些“神秘”的氣息,她平靜的隱居生活便會暫時中止。
她的行動迅捷、精準、且極度高效。通常是在夜色掩護下,或是利用山林地形的遮蔽,如同融入陰影的獵手。
對付那只金屬毒蝎,她只是隔空屈指一彈,一道凝練如實質的風刃悄無聲息地劃過,將猙獰的蝎首與身體干凈利落地分離。
面對藤蔓泥土怪,她掌心騰起一簇幽藍的火焰,那火焰仿佛有生命般,瞬間蔓延包裹住怪物,將其燒灼成一小堆散發(fā)著焦糊味的灰燼,連一絲慘叫都未及發(fā)出。
至于那團陰影,她甚至沒有動用明顯的秩序之量,只是將強大的精神力凝聚成無形的重錘,狠狠碾下,那陰影便如同被戳破的氣泡般,“噗”地一聲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絲冰冷的殘念。
清理這些“礙事的家伙”,對她而言,如同拂去落在新家具上的灰塵,是維持這方小小“凈土”必要的家務。
她從不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跡,戰(zhàn)斗地點也盡量選擇遠離人煙的地方。怪物尸體要么被徹底焚毀,要么被沉入深潭,仿佛它們從未出現(xiàn)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