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那句“找你聊聊”的尾音還在清冽的空氣中飄蕩,露臺上的路岑終于有了動作。
她沒有起身,沒有驚慌,甚至連眼神都未曾有太大波動。只是那只捧著書頁的左手,極其隨意地、仿佛驅(qū)趕一只微不足道的飛蟲般,拇指與中指輕輕一搓——
“啪?!?/p>
一聲清脆卻并不響亮的響指,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漾開一圈肉眼可見的、淡金色的漣漪,瞬間擴散至整個院落!
幻象剝落,真實顯現(xiàn)!
左青眼前的世界,如同被揭去了一層陳舊模糊的油布,瞬間變得鮮活、明亮、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那棟灰撲撲、不起眼的農(nóng)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線條流暢、通體以暖白色為主調(diào)、點綴著原木色裝飾的現(xiàn)代二層別墅。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取代了老舊的木窗,將室內(nèi)溫暖的燈光和精致的陳設隱約透出。先前那個偽裝出來的小方窗,此刻還原成了寬敞明亮的玻璃露臺,路岑正端坐其上。
庭院中原本雜草叢生、略顯破敗的小院,此刻變成了一個精心規(guī)劃、生機盎然的微型生態(tài)樂園。
院角一泓清澈見底的橢圓形小池塘,幾尾色彩斑斕的錦鯉悠閑地擺動著尾鰭,攪碎一池倒映著藍天白云的碧水。
修剪得整齊柔軟的草坪上,兩只毛色迥異的貓咪正慵懶地曬著太陽——一只烏云踏雪,蜷成一團打著呼嚕;另一只橘白相間,正用爪子好奇地撥弄著一顆滾動的松果。
墻角處,用低矮的竹籬精心圈出一塊地,兩只肥碩的大白鵝正伸著脖子,發(fā)出低沉的“嘎嘎”聲,好奇地打量著不速之客。
院子中央開辟了一小片菜畦,嫩綠的新芽剛剛破土而出,葉片上還掛著晶瑩的晨露,雖然苗尚小,但那充滿希望的綠意已十分喜人。
菜畦旁,兩株姿態(tài)優(yōu)美的桃樹正值花期,粉白的花朵綴滿枝頭,如云似霞,散發(fā)著清甜的芬芳。稍遠處,一棵枝繁葉茂的櫻桃樹上,更是熱鬧非凡,數(shù)十只叫不出名字的羽毛鮮艷的雀鳥正嘰嘰喳喳,在枝葉間跳躍嬉戲。
更有兩三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兔子,絲毫不怕人似的,在草坪上追逐打鬧,留下一串細碎的腳印。
一條蜿蜒的碎石小徑從露臺臺階下延伸出來,穿過草坪,連接著院門和小池塘。小徑兩側(cè),是精心栽種的花圃。
各色花卉正值盛放:嬌艷欲滴的月季、清新雅致的繡球、熱烈奔放的太陽花、還有成簇的紫色薰衣草……色彩繽紛,層次豐富,卻奇異地和諧統(tǒng)一,沒有絲毫雜亂或矛盾之感,反而構成了一幅令人心曠神怡、充滿生活情趣的畫卷。
這哪里是什么孤僻少女的隱居之所?分明是一處被遺忘在喧囂之外、充滿了自然野趣與現(xiàn)代舒適的世外桃源!勃勃生機撲面而來,與之前那副破敗偽裝形成了天壤之別。
左青饒有興致地環(huán)視著這驟然變換的景象,臉上那副憊懶的神情絲毫未變,只是插在風衣口袋里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輕輕摩挲了一下。
就在這時,露臺上的路岑動了。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左青一眼,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對著左青身前虛空輕輕一點。
“嗡——”
左青腳下的土地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只見院中那幾棵原本只是作為背景點綴的樹木——一棵粗壯的香樟,兩棵姿態(tài)婆娑的垂柳——它們的枝干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般,開始以一種違反物理規(guī)律的柔韌姿態(tài),迅速而無聲地扭曲、延展、交織!
堅韌的木質(zhì)纖維在靈巧的力量引導下,如同最溫順的藤蔓,在左青面前的地面上盤旋、隆起、塑形。
僅僅幾個呼吸間,一道完全由活體樹木構成的、寬約一米、表面光滑、帶著天然木紋的臺階便憑空生成!臺階底部穩(wěn)穩(wěn)扎根于泥土,頂端則完美地銜接在二樓玻璃露臺的邊緣,散發(fā)著淡淡的草木清香。
左青看著這渾然天成、充滿生命魔力的“樹階”,終于第一次真正地挑了挑眉。不是驚訝,更像是一種……終于看到點有趣東西的玩味。他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些許。
“呵,這迎客梯,倒是別致?!彼吐曌哉Z,語氣聽不出是贊賞還是調(diào)侃。
隨即,他不再猶豫,抬腿便踩上了那溫潤的木階。腳步落下,木質(zhì)臺階傳來一種奇異的彈性與穩(wěn)固感,仿佛能感受到其內(nèi)部流淌的生命力。
他一步步拾級而上,步履從容,如同漫步在自家的后花園,深灰色的風衣下擺在微風中輕輕拂動。
幾步之后,左青已踏上了寬敞明亮的露臺。
露臺上,陽光透過玻璃頂棚灑下,溫暖而明亮。一張造型簡潔的原木小圓桌旁,擺放著兩把舒適的藤編座椅。
路岑已經(jīng)放下了手中的書,安靜地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一只小巧的茶壺正裊裊升起清淡的水汽。
左青毫不客氣地在路岑對面的空椅上坐下。藤椅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兩人終于近距離地、毫無遮擋地面對面。
無聲的對峙,在溫暖的陽光和茶香中悄然展開。
左青身體微微后仰,靠進椅背,雙手依舊插在風衣口袋里,姿態(tài)放松得近乎慵懶。他那雙半瞇著的眼睛,此刻卻完全睜開了,銳利如鷹隼般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毫不避諱地、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路岑。
從她略顯稚嫩卻異常沉靜的眉眼,到單薄卻坐得筆直的肩背,再到隨意搭在扶手上、指節(jié)分明卻帶著細微疤痕的雙手。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相,看到更深層的東西——那份與年齡外貌極不相符的、沉淀在骨子里的冷靜、漠然,以及……一絲深藏的、幾乎被完美收斂的鋒芒。
路岑同樣在看著他。她的坐姿很端正,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不局促,也不熱絡,平靜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
她的目光清澈,卻深不見底,同樣在打量著左青。從他那張看似漫不經(jīng)心卻輪廓分明的臉,到那身看似普通卻隱隱流動著內(nèi)斂能量波動的深灰色風衣,再到他那種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的、仿佛對世間萬物都帶著點玩味審視的獨特氣場。
她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如同深淵般難以測量的強大壓迫感,以及那份隱藏在慵懶表象下的、洞悉一切的銳利。
露臺上只有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池塘里魚兒偶爾躍出水面的輕響,以及遠處雀鳥的啁啾。茶壺嘴升騰的水汽,在兩人之間拉出一道朦朧的細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沒有寒暄,沒有質(zhì)問,只有目光與目光在無聲地碰撞、試探、評估。陽光透過玻璃,在他們身上投下清晰的光影分割線,如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此刻短暫相接。
左青的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始終未曾褪去。而路岑交疊在膝上的手指,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蜷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