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的冬天,49城仿佛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冰窖。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凜冽的西北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子,抽打在臉上,生疼。街上的行人縮著脖子,腳步匆匆,呼出的白氣瞬間就被凍僵在空氣里。
李成鋼穿著一身舊軍棉襖,背著那個同樣褪了色的軍綠挎包,站在東城區(qū)公安分局那棟莊嚴肅穆的灰色大樓前。他搓了搓凍得有些發(fā)木的手,深吸了一口冰碴子味的冷空氣,抬腿邁上了高高的臺階。
門衛(wèi)室的老頭穿著臃腫的棉大衣,戴著棉帽,只露出兩只警惕的眼睛,仔細查驗了他從武裝部安置辦開具的介紹信,又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才揮揮手放行。
走廊里彌漫著一股舊木頭、墨水混合的復雜氣味,比外面暖和些,但依舊陰冷。李成鋼按照指示牌,找到了位于二樓角落的人事科。
李成鋼身姿挺拔地站在東城區(qū)公安分局人事科的門口。他那1米85的個頭,寬闊厚實的肩膀,以及軍裝也掩蓋不住的結(jié)實肌肉輪廓,讓過往的警察同志們都忍不住多看兩眼——這身板,絕對是塊當警察的好料子。
得益于掌心那個隱秘的“某音商城”,李成鋼在部隊三年從沒虧過嘴。臨期的特價肉罐頭、高能量的壓縮餅干、便宜的維生素片……他總能“合理”地補充營養(yǎng)。再加上部隊高強度訓練的打磨,當年那個在四合院里壯實小伙,如今已蛻變成為一個孔武有力、精力充沛的退伍軍人。
推開門,一股暖氣和淡淡的雪花膏香味撲面而來。辦公室不大,幾張舊辦公桌拼在一起,靠墻立著幾個刷著綠漆的鐵皮文件柜。一個看起來四十歲上下、穿著剪裁合體的藏青色警服的女干警正伏案寫著什么。她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在腦后挽成一個利落的髻,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透著股干練和精明。這就是人事科的張淑華科長。
“報告!” 李成鋼立正,聲音洪亮清晰,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退伍士兵李成鋼,前來報到!這是介紹信和檔案材料!” 他將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雙手遞了過去。
李成鋼捏著那張蓋著鮮紅大印的介紹信,腳步沉穩(wěn)地踏進了東城區(qū)公安分局的大門。兩世為人與三年軍營磨礪出的體格和世故,讓他此刻胸有成竹。他徑直找到了人事科。
推開人事科的門,里面坐著一位約莫四十歲上下、面容嚴肅的女科長,姓張。她正低頭整理文件,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李成鋼臉上立刻堆起那種經(jīng)過軍營錘煉、分寸感十足的恭敬笑容,聲音洪亮又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張科長您好!退伍兵李成鋼,前來報到!”
張科長抬起頭,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身板結(jié)實、精神頭十足的小伙子,目光在他臉上停頓片刻,似乎在確認什么。她公事公辦地接過介紹信和檔案材料,仔細翻閱著。當看到檔案里“榮立三等功一次”的記錄時,她嚴肅的臉上幾不可察地松動了一下。
李成鋼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變化。他并不急著說話,而是等張科長看完材料抬起頭,才迅速地從隨身攜帶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個用報紙包得方方正正的小包裹,動作極其自然地、帶著點“小意思不成敬意”的熟稔勁兒,輕輕推到張科長桌角文件堆的后面,聲音壓低了些,帶著誠懇的笑意:“張科長,剛回來,也沒什么好東西,從部隊帶回來幾雙尼龍襪子,結(jié)實耐穿,給您和同志們……添麻煩了。” “尼龍襪子”四個字他咬得稍重,在那個憑票供應、物資匱乏的年代,這可是緊俏時髦的好東西,十雙更是份厚禮。
張科長瞥了一眼那報紙包,沒去碰,但也沒像對待一般小恩小惠那樣立刻板著臉訓斥。她目光重新落回檔案上,手指在“三等功”那一欄點了點,語氣比剛才和緩了些:“嗯,李成鋼同志,在部隊表現(xiàn)不錯,還立了功。按照規(guī)定,有立功表現(xiàn)的同志,入職定級時可以適當考慮提一檔工資?!?/p>
她拿起筆,在工資定級表上利落地勾畫了一下:“你是士兵退伍,不是干部轉(zhuǎn)業(yè),警士(工人)身份,就給你定12級吧,月工資40塊5。” 這比普通退伍兵直接分配過來通常的13級(34塊5元)高了一檔。定完級,她放下筆,臉上甚至帶上了一絲難得的、幾乎可以稱之為“和顏悅色”的表情,主動問道:“分局下轄幾個派出所和業(yè)務大隊,你想去哪個部門?有什么想法可以說說?!?/p>
李成鋼心里一塊石頭徹底落了地,那十雙尼龍襪的“敲門磚”效果立竿見影。他立刻挺直腰板,臉上露出“聽從組織安排”的誠懇表情,但話卻說得很有“想法”:“謝謝張科長關(guān)心!我堅決服從組織分配!不過……我家住在交道口那片,對附近情況熟悉些,如果能分配到交道口派出所,離家近點,工作起來也更方便,能更快地熟悉業(yè)務,為分局出力!” 他把“離家近”這個私心巧妙地包裹在“熟悉情況”、“方便工作”這樣冠冕堂皇又合情合理的理由里。
張科長點了點頭,似乎對他的“覺悟”和“實際考慮”都很滿意:“嗯,熟悉地方環(huán)境確實有優(yōu)勢。交道口派出所……行,我知道了。
張科長辦事利落,很快填好了各種表格,將介紹信仔細地歸入李成鋼的檔案袋,又親手制作了蓋著分局鋼印的工作證遞給他??粗矍斑@個精神、結(jié)實,還“懂事”的退伍兵,她臉上的線條比最初柔和了不少,甚至帶上了一種長輩看小輩的審視。
“小李啊,”張科長一邊整理著桌上的東西,一邊狀似隨意地開口,語氣比剛才談公事時親近了許多,“今年多大啦?”
李成鋼立刻恭敬地回答:“報告科長,今年整二十了。”
“二十,好年紀啊。”張科長點點頭,目光在他臉上又溜了一圈,帶著點過來人的了然,嘴角微微上揚,“那……有對象了沒?家里給張羅了嗎?” 這問題問得既家常又帶著點探詢的意味,在那個年代,領導關(guān)心下屬的婚姻狀況也是常事,但此刻由剛剛“收下襪子”的張科長問出來,又似乎多了一層不言而喻的“熱絡”。
李成鋼心里明鏡似的,知道這是對方釋放的善意信號,臉上適時地露出點年輕人該有的靦腆,撓了撓后腦勺:“還沒呢,科長。剛退伍回來,先想著把工作干好?!?/p>
“嗯,工作要緊,個人問題也不能耽誤嘛!”張科長笑著應了一句,顯然對這個回答和態(tài)度很滿意。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沖門口喊了一句:“小簡啊,你到我這兒來一下?!?/p>
不一會兒,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來一位年輕的女警察。她約莫十八九歲,身量苗條,穿著一身洗的發(fā)白的藏青色警服,她約莫十八九歲年紀,身高足有1米65,在這個年代的姑娘里絕對算高挑。烏黑的頭發(fā)扎成兩條光滑的麻花辮垂在胸前,皮膚白皙,五官清秀明媚,一雙眼睛像含著水,帶著年輕人的清澈和一點點緊張。她的身形正如描述,苗條卻不失女性的曲線美,胸脯在挺括的警服下顯得飽滿,腰肢纖細,臀部圓潤挺翹,藏藍警褲雙腿修長,比例極好,是那種扎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到的漂亮姑娘。李成鋼一愣,都想喊一句,你也穿越來了?這女孩子和前世初戀女友有八分相像。
“科長,您找我?”她的聲音清脆,像山澗的泉水。
“簡寧啊,”張科長臉上露出真切的笑意,顯然對這個小姑娘很熟悉也很喜歡,“這是新來的李成鋼同志,分配到咱們分局了,馬上要去交道口所報到。你帶他去后勤處一趟,把警服領了。” 她說完,又轉(zhuǎn)向李成鋼,介紹道:“這是簡寧同志,在分局宣傳科幫忙。”
“你好,李成鋼同志。”簡寧看向李成鋼,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她的手指纖細修長。
李成鋼連忙握住,只覺得對方的手溫軟小巧,與自己粗糙大手形成鮮明對比。“你好你好,簡寧同志,麻煩你了!”他臉上堆起笑容,回應得熱情又得體,眼神快速地在簡寧清秀的臉上和那身象征身份的警服上掃過,心里瞬間明白了張科長剛才問“有沒有對象”的用意——這位熱心腸的女科長,怕不是想當一回紅娘?這剛?cè)肼殻质翘峁べY,現(xiàn)在還“附贈”認識年輕女同事的機會?那十雙尼龍襪的“效益”,簡直超出了他的預期!
“不麻煩,跟我來吧?!焙唽帨\淺一笑,轉(zhuǎn)身在前面帶路。李成鋼向張科長再次道謝后,趕緊跟上。走過安靜的走廊時,他聽到張科長在后面帶著笑意對簡寧說了一句:“小寧,好好帶路啊?!?那語氣里的親昵和暗示,讓李成鋼心里更有了幾分確定,這位簡寧同志,恐怕不僅僅是“宣傳科幫忙的”那么簡單。
他跟在簡寧身后半步,看著她腦后輕輕晃動的麻花辮和挺直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嶄新的工作證,一股混雜著得意、期待和新奇的感覺涌上心頭。這身藏青色的警服還沒穿上,新的人生畫卷,似乎已經(jīng)帶著點意想不到的“色彩”展開了。
后勤處倉庫里彌漫著樟腦和棉布混合的氣味。高高的貨架上堆滿了捆扎整齊的藏青色冬裝和夏季的白斜紋布警服。保管員是個慢悠悠的老同志,按照條子,慢條斯理地給李成鋼點齊了冬常服一套、夏常服兩套,大檐帽、皮帶,帽徽,還有一套雨衣和雨鞋。
李成鋼抱著這摞沉甸甸的“新行頭”,心里踏實了不少。他一邊跟著簡寧往外走,一邊自然地把話題引到了她身上,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對新同事的好奇與友善:“簡寧同志,看你年紀不大,在分局工作多久了?感覺你對這兒挺熟的?!?/p>
簡寧走在前面,麻花辮隨著步伐輕輕晃動,聲音清脆地回答:“剛來五個多月吧。之前高中畢業(yè),在家等著街道分配工作呢。”
“哦?高中畢業(yè),文化高?。 崩畛射撨m時地捧了一句,語氣真誠,接著又帶著點不經(jīng)意的探詢,“那怎么想著來分局了?這工作可不容易?!?他刻意把“想著來”說得重了點,想引出背后關(guān)系。
簡寧似乎沒什么心機,很自然地接話:“是我表姑……哦,就是張科長,她看我閑著等街道安排工作,暫時沒啥好單位,剛好分局宣傳科需要人手整理材料寫寫畫畫,就托政治處的王主任讓我先過來幫幫忙,算是臨時工?!彼D了一下,語氣里帶著點期待和不確定,“等以后有名額了,看能不能轉(zhuǎn)正吧?!?/p>
李成鋼心里“哦”了一聲,徹底明白了。原來是張科長的遠房侄女,父母是紡織廠職工,靠這層關(guān)系才在分局暫時落腳,還是個沒編制的臨時工。這信息對他很重要——既點明了簡寧和張科長的親緣紐帶,也說明了簡寧目前身份上的“軟肋”。
他臉上笑容更盛,帶著一種“同是天涯打工人”的理解:“臨時工也是工作嘛!能進分局就是本事,起點就比一般人高了。再說了,有張科長在,你踏實干,轉(zhuǎn)正肯定沒問題!” 這話既捧了張科長,又給簡寧吃了顆定心丸,還顯得自己很懂行、很體諒。
為了活躍氣氛,也為了進一步拉近距離,李成鋼話鋒一轉(zhuǎn),開始講起在部隊聽來的幾個無傷大雅的笑話。他模仿能力不錯,把戰(zhàn)友們南腔北調(diào)的口音和訓練中的糗事學得惟妙惟肖。簡寧被他逗得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趕緊用手掩著嘴,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臉頰也微微泛紅,剛才那點因身份帶來的小小局促感一掃而空。
“李同志,你可真有意思!”簡寧笑著說,語氣明顯輕松親昵了許多。
“嗨,瞎樂呵唄?!崩畛射撘娦Ч_到,趁熱打鐵。他像是突然想起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紙包,里面是幾顆包裝鮮艷、印著米老鼠圖案的奶糖(用鋼筆和上海戰(zhàn)友換的)。這玩意兒在五十年代可是稀罕物,尤其是米老鼠糖,小孩子和年輕姑娘見了沒有不喜歡的。他大大方方地遞到簡寧面前:“喏,嘗嘗,戰(zhàn)友給我的,可甜了?!?/p>
“呀!米老鼠糖!”簡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驚喜之情溢于言表。她顯然認得這個稀罕零食,想矜持一下,但眼神里的渴望藏不住。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這樣色彩鮮艷、味道甜蜜的糖果有著難以抗拒的魔力。
“拿著拿著,別客氣!”李成鋼熱情地又往前送了送。
簡寧終于沒忍住,帶著點羞澀和歡喜,小心翼翼地拈了一顆,剝開糖紙,露出里面晶瑩的水果糖,放進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她滿足地瞇起了眼睛,腮幫子微微鼓起,像只偷吃到蜜的小貓,剛才的穩(wěn)重勁兒全沒了,只剩下少女純粹的開心:“真甜!謝謝李同志!”
看著簡寧因為幾顆糖就高興成這個樣子,李成鋼心里也樂開了花。這糖本是他留著準備打通關(guān)節(jié)的“小炮彈”,沒想到用在張科長的侄女身上效果這么好,簡直物超所值。眼前這個單純、愛笑、還有點饞嘴的小姑娘,在他精明的算計里,形象變得更加立體,也似乎……離他更近了一點。
“甜就好!”李成鋼自己也剝了一顆丟進嘴里,甜味彌漫開,仿佛預示著新生活的開端。他抱著新領的警服,身邊跟著含著糖、眉眼帶笑的簡寧,覺得分局走廊里的光線都格外明媚起來。這身警服,似乎比他預想的,能帶來更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