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鋼換上警服準備去供銷社買點東西,出門就遇到四合院的鄰居。
成鋼哥!” 蹲在墻根抄著袖子取暖的劉光天第一個咋呼起來,聲音里帶著刻意討好的熱乎勁兒,眼珠子卻黏在那套藏青制服上,恨不得扒下來自己穿上。
“成鋼哥!真威風!” 閻解曠也湊了上來,瘦猴似的臉上全是羨慕的光,手指頭無意識地搓著破棉襖袖口磨出的油光。
幾個原本在胡同里瘋跑的半大孩子也剎住了腳,縮在墻根,怯生生又充滿敬畏地偷瞄著。下班回來的大人們腳步也慢了,目光在他身上逡巡,那眼神復雜得很——羨慕是真羨慕,可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疑惑和不解。
“成鋼啊,” 住前院東廂的吳嬸挎著菜籃子,終于沒忍住,快走兩步攔在了李成鋼前頭,臉上堆著笑,話卻問得直戳心窩子,“嬸兒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可別嫌嬸兒多事。你這……放著軋鋼廠保衛(wèi)科那金疙瘩不抱,咋就一頭扎進公安這清水衙門了?” 她語速又快又急,像是憋了一肚子話,“保衛(wèi)科那也是正經穿官衣的?。【G制服,大蓋帽,槍套一挎,多威風!人家那是經濟警察!專業(yè)著呢!報紙上都說了,跟公安分局那是平起平坐,一樣有執(zhí)法權!抓小偷,審案子,人家都能干!”
這話像捅了馬蜂窩,周圍的議論聲嗡地就起來了。
“可不咋地!” 旁邊一個穿著軋鋼廠深藍色工裝中年男人立刻接茬,他是廠里的三級鉗工林國強,掰著手指頭,唾沫星子橫飛,給李成鋼算起了“明白賬”,“小伙子,你年輕,不懂這里頭的道道!論工資!保衛(wèi)科跟咱車間技術工同級的,基本工資就比街道干部高!這還不算完!” 他聲音拔高,帶著實打實的痛心疾首,“福利!福利才是大頭!廠里發(fā)的勞保,肥皂、手套、工作服,哪次不是厚厚實實的?比外面商店買的好多了!逢年過節(jié),米!面!油!肉!廠里拉回來的都是頂好的東西!冬天有烤火費,夏天有清涼費!頭疼腦熱去廠醫(yī)院,花不了幾個錢!這還不算那些看不見的……”
他左右瞅瞅,壓低了聲音,帶著點隱秘的優(yōu)越感:“廠里保衛(wèi)科,手里有權!路子活!外面人削尖腦袋都弄不到的計劃外東西,什么好煙好酒、稀罕點心、工業(yè)券……人家保衛(wèi)科的同志,手指頭縫里隨便漏點,就夠普通人家解饞的了!這實惠,是看得見摸得著的!”
“就是就是!” 吳嬸一拍大腿,嗓門也大了,“成鋼,你爸可是四級電工!廠里的技術工人!你要進了保衛(wèi)科,那不得是重點培養(yǎng)的苗子?熬上幾年,提個組長,股長,那在廠里、在咱這片兒,都是跺跺腳顫三顫的人物!不比你現(xiàn)在當個小公安強?風吹日曬,雨淋雪打的,工資還不一定有廠里高呢!你這孩子,到底是咋想的?。俊?她看著李成鋼,那眼神,活脫脫是看著自家傻小子把金元寶往糞坑里扔,心疼得要命。
眾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李成鋼身上。在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里,紅星軋鋼廠保衛(wèi)科就是鑲著金邊的鐵飯碗,是通往“人上人”的康莊大道。放著這樣的“專業(yè)”執(zhí)法崗位不去,非要去當個清水衙門的片兒警?這不是傻,就是讀書讀迂了!
李成鋼停下了腳步。面對這一張張寫滿“你不懂事”、“你犯糊涂”的臉,他臉上依舊沒什么波瀾。沒有急于辯解,也沒有絲毫動搖。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那位痛心疾首算賬的林大牛臉上,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子,瞬間刺破了周圍的嘈雜:
“保衛(wèi)科,確實威風。經濟警察,名頭也響。執(zhí)法權,也有?!彼姓J得很干脆,甚至點了點頭。這坦然的姿態(tài)讓周圍的聲音又小了下去,都屏息等著他的“但是”?!案锩ぷ魇且粔K磚,哪里需要往哪搬”我要服從組織的安排。
保衛(wèi)科?經濟警察?李成鋼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他太清楚那意味著什么了,現(xiàn)在覺得沒有差距,到了退休后待遇那一個企業(yè)職工一個公務員,那差距……?,F(xiàn)在工資少點?福利差點?李成鋼摩挲著掌心那灼熱跳動的烙印,感受著那里面沉甸甸的余額。
初冬的黃昏,天色暗得早。冷風卷著胡同里的塵土和煤灰味兒,直往人脖領子里鉆。李成鋼拎著個鼓囊囊的網兜,從胡同口拐進來。網兜里是些尋常的肥皂、火柴、粗鹽,還有幾包大前門煙——都是從胡同口的供銷社買的,排了老長的隊。
他腳步不緊不慢,右手揣在厚實的棉襖兜里。掌心深處,那個沉寂的手機烙印,正微微發(fā)燙。意念沉入那片幽藍的光幕,抖音商城的特價區(qū)正瘋狂跳動——【限時秒殺!新鮮雞蛋10枚!僅售1.99元!】、【豬板油500g!特惠2.99元!五花肉500g!特惠4.99】。
意念微動,確認支付。
余額數(shù)字悄然減少。
幾乎同時,他感覺左手拎著的網兜猛地往下一墜!分量不對!他不動聲色地緊了緊網兜口,手指在粗糙的網眼里一探——底下憑空多了一摞用舊報紙裹得嚴嚴實實、圓滾滾的東西,還有一塊沉甸甸、白花花、透著油腥氣的板油!觸手冰涼,帶著空間跳躍帶來的奇異溫差感。
成了。李成鋼走回四合院。剛洗完衣服的秦淮茹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站垂花門邊,不知道是等賈東旭下班還是傻柱的飯盒??吹嚼畛射撎嶂鴸|西回院,目光習慣性地掃向他手里的網兜,尤其在看到那隱約透出的油紙包輪廓時,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
“成鋼兄弟回來啦?買這么多東西……” 聲音軟糯,帶著天然的親近感。
李成鋼腳步沒停,只是微微側頭,點了點下巴,算是打過招呼,連個“嗯”字都欠奉。秦淮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著那藏青色制服的背影消失,輕輕咬了咬下唇。
李家屋里,彌漫著一種久違的、溫暖而富足的氣息。
“哥!你可算回來了!” 妹妹李雪嬌像只歡快的小鳥撲過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那盤炒肉和雞蛋,小鼻子使勁吸著氣,“媽把肉都炒好了!香死人了!”
母親王秀蘭圍著圍裙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一小盆白菜豆腐湯,臉上是壓不住的喜氣和一絲心疼:“鋼子,快洗手吃飯!你說你,剛上班,錢還沒捂熱乎呢,就買這么多東西……” 她目光落在李成鋼放在桌上的網兜上,看到那露出的油紙包和圓滾滾的舊報紙包,愣了一下,“這……雞蛋?還有……板油?!”
“嗯?!?“碰巧遇到有賣,搶了點?!?他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運氣好。
“哎喲!這可是好東西!” 父親李建國也從里屋出來了,剛洗了手,臉上帶著勞作的疲憊,但看到桌上的飯菜和網兜里的東西,眼睛也亮了,“這板油熬出來,夠吃好些日子了!雞蛋也新鮮!” 他拿起那板油掂了掂,又看看那裹著雞蛋的報紙包,十個雞蛋的分量可不輕,“鋼子,花了多少?這得不少錢票吧?”
“沒多少,碰上了。” 李成鋼含糊了一句,去臉盆架洗手,“爸,媽,先吃飯吧,涼了?!?/p>
一家人圍坐在桌邊。燈光溫暖,飯菜的香氣和熱氣交織在一起,驅散了屋外的寒意。這頓飯,對于李家來說,是難得的豐盛。李建國和王秀蘭都是雙職工,收入在院里算不錯,但平時也是精打細算,二合面饅頭是主食,肉蛋都是逢年過節(jié)才舍得吃的稀罕物。今天,為了慶祝兒子正式成為公安,又加上兒子“搶”回來的雞蛋和板油和肉,王秀蘭狠狠心炒了了半斤肉,炒了三個蛋,算是傾盡所有了。
“哥,快嘗嘗這肉!媽炒得可香了!” 李雪嬌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大塊肉塞進嘴里,滿足地瞇起眼,小臉鼓鼓囊囊。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王秀蘭笑著嗔怪,給兒子碗里夾了一大筷子肉,“鋼子,多吃點,以后上班辛苦。”
李建國也夾了塊雞蛋,就著饅頭咬了一大口,滿足地嘆了口氣:“還是家里飯香。廠里食堂那大鍋菜,油星子都見不著幾滴。” 他看向兒子,眼神里帶著欣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穿上這身衣服,感覺咋樣?”
“還行,慢慢熟悉?!?李成鋼應著,也夾了塊肉。飯桌上的氣氛溫馨而放松。李成鋼一邊吃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引導著話題。他需要盡快填補這三年“空白期”的信息差。
“這三年,院里……有啥變化沒?” 他狀似隨意地問,夾了一筷子炒雞蛋,金黃的蛋塊在筷尖顫巍巍的。
李建國喝了口白菜湯,放下碗,接過了話頭,語氣帶著點感慨和無奈:“變化……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老易還是那樣,操心院里大小事”
王秀蘭也嘆了口氣,接口道:“賈家……唉,還是那樣。東旭那孩子,人倒是不壞,就是被他媽和媳婦兒夾在中間,也難。秦淮茹……還是三天兩頭喊困難,抱著孩子抹眼淚。傻柱倒是比以前更護著她了,食堂有點什么剩菜好肉,總想著法兒給她家留點。為這個,許大茂沒少在背后編排他倆?!?她說著,又給兒子夾了塊肉”
李建國悶頭咬了口饅頭,含糊道:“傻柱也是!二十好幾的大小伙子了,心思也不知道放正道上!整天跟個廚子似的圍著賈家轉,名聲都壞了!不像話!”
李成鋼安靜地聽著,小口吃著饅頭。父母和妹妹的話語,像零散的拼圖,在他腦海中逐漸勾勒出這三年的輪廓:一切都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只是,他現(xiàn)在站的位置不一樣了。
“傻柱給她留剩菜?” 李成鋼咽下嘴里的食物,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食堂的剩菜,是公家的東西吧?
這話問得很平靜,卻讓飯桌上的空氣微微一滯。王秀蘭愣了一下:“這……倒也是。不過院里人也都睜只眼閉只眼,賈家確實困難……”
“困難的人多了?!?李建國打斷王秀蘭,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秦淮茹有手有腳,賈東旭是正式工,一級工工資再低,養(yǎng)活一家子緊巴點也夠。他們家困難,一大半是賈張氏那張嘴吃出來的,還有她自己那點心思……” 當年舍不得農村的地不轉戶口,到現(xiàn)在沒定量了,只能花錢買議價糧。他沒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他放下筷子,拿起搪瓷缸喝了口水,“傻柱這么干,一次兩次是情分,天天這么干,剩菜從哪里來不都是抖勺,抖來的。往小了說是占公家便宜,往大了說……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