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派出所。
第二天一大早，李成鋼剛到派出所，就習慣性地拎起辦公室里那兩個沉甸甸的竹殼暖水瓶，嘩啦嘩啦晃蕩著奔向開水房。清晨的派出所小院還帶著一絲涼意，鍋爐房的方向已經(jīng)騰起裊裊白煙。
灌滿兩瓶熱氣騰騰的開水，他提著水瓶往回走，竹編的提手勒得手指有點發(fā)紅。剛拐過辦公室前的花壇，迎面就碰上了昨天負責帶班的劉副所長。劉副所長背著手，眉頭微鎖，像是在思考什么，看到李成鋼便停了下來。
“小李，正好?！眲⒏彼L聲音不高，但透著股威嚴，“何雨柱——就是傻柱那事兒，處理結(jié)果出來了。治安拘留三天，罰款十塊整，另外賠償許大茂三塊錢醫(yī)療費。你抽空跟你們院里頭打個招呼，通報一下?！?/p>
“是，所長，明白了?！崩畛射搼溃南肷抵@回算是在里面“踏實”了。他順勢提起了昨晚四合院那場全院大會的糟心事，把易中海如何想用“尊老”、“鄰里情分”壓人，逼迫他放棄追究，自己又如何當場搬出《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據(jù)理力爭的過程，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劉副所長聽著，眉頭越擰越緊，臉上的表情從嚴肅慢慢變成了難以置信，最后忍不住連連搖頭，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冷笑：“嘿！新鮮！都解放多少年了，還搞這一套‘大院規(guī)矩’大過國家法紀的把戲？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純粹的法盲！不知所謂！”他語氣嚴厲，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對李成鋼的贊許，“小李同志，你做得對路！對這種封建殘余的歪風邪氣，就得用剛性的法律條文給他們醒醒腦子！批評教育都是輕的！”
李成鋼提著暖水瓶回到略顯嘈雜的辦公室，給幾位同事桌上印著紅字的搪瓷缸子續(xù)上熱水。大家隨口議論了幾句傻柱的處理結(jié)果。正說著，老民警老吳夾著個磨得發(fā)亮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邁著不慌不忙的步子走了進來。
李成鋼眼疾手快，從兜里掏出一包壓得有點扁的“大前門”，抽出一根，滿臉堆笑地遞了上去：“師傅，您早，來一根？”
老吳接過煙卷，就著李成鋼劃燃的火柴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灰白的煙圈：“嗯？有事兒？”他那雙閱人無數(shù)的眼睛在李成鋼臉上掃了一下。
“吳師傅，”李成鋼陪著小心笑道，“我想去分局那頭辦點私事，您看……能不能稍微請會兒假？”
老吳又吸了口煙，瞇著眼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分局？哦，巧了?！彼脢A著煙的手指點了點自己辦公桌，“內(nèi)勤祝大姐那兒有份材料，急等著送到分局治安科去。你正好順路，給捎過去吧?！彼D了頓，補充道，“騎院里那輛‘二八’加重‘永久’去，穩(wěn)當點。快去快回，別耽擱太久，手頭還有活兒呢?！?/p>
“得嘞！吳師傅您放心，保證完成任務！”李成鋼心中一喜，這簡直是瞌睡給了個枕頭。他利落地拿起桌上那個厚墩墩的牛皮紙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
分局灰色的三層辦公樓顯得有些肅穆。李成鋼熟門熟路地把自行車在車棚鎖好，快步上樓。他先直奔治安科，把祝大姐的文件妥妥帖地交了差。辦完正事，他下意識地整了整的警服下擺，放輕腳步，走向走廊盡頭的宣傳科辦公室。不知怎的，心跳有點快。
剛走到那扇刷著半截翠綠油漆的木門前，正要抬手敲門，門卻“吱呀”一聲從里面拉開了。抱著一摞幾乎擋住視線、捆扎得整整齊齊的學習資料的簡寧，正要往外沖，差點和李成鋼撞個滿懷。
“哎呀！”簡寧低呼一聲，身形一晃。待看清門口站著的人是誰時，那雙原本帶著點疲憊的杏核眼瞬間亮了起來，像星星劃過夜空。但這光亮只持續(xù)了一剎那，隨即像被風吹滅的燭火般黯淡下去。她的小嘴下意識地微微撅起，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白皙的臉頰上掠過一絲清晰的委屈和失落，抱著書的手臂緊了緊，側(cè)身就想從他旁邊低頭快步走過。
李成鋼一看這情形，心里“咯噔”一下：壞了，這位小姑奶奶心里存著氣呢！
他趕緊側(cè)身讓開，又連忙緊走兩步跟到她身側(cè)，偏著頭，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試探：“哎？簡寧同志？這是……誰惹著我們宣傳科的筆桿子不高興了？瞧這小嘴兒撅得，都能掛油瓶了?！彼桃夥湃崃寺曇?。
簡寧腳步不停，懷里沉重的書本壓得她手臂微顫，也不看他，聲音悶悶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鼻音：“哼，還能有誰？某些人唄……上次……之后連個影子都見不著，電話也沒一個。大概是嫌棄我這點兒臨時工的身份，覺得跟咱們打交道，掉了您人民警察的架子吧？”這話說得又輕又快，但那股子濃濃的怨念和隱藏的自卑感卻撲面而來。
“哎喲喂！我的老天爺！冤枉！六月飛雪啊！我比那竇娥還冤！”李成鋼夸張地一拍腦門，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引得走廊里幾個路過的同事好奇地側(cè)目。他趕緊壓低聲音，湊近一步，急促而誠懇地解釋道：“姑奶奶！簡寧同志！您聽我說！天地良心！我這不是剛?cè)肼殘蟮铰?，滿打滿算還差幾天才一個月！天天跟著師傅屁股后面轉(zhuǎn)，跑現(xiàn)場、學立案、調(diào)解雞毛蒜皮的糾紛，忙得腳后跟打后腦勺，連上廁所都得小跑！真的！今天這機會，真是千載難逢，我豁出去挨老吳兩句呲兒，才借著送材料的名頭，巴巴地溜上來想看看你，跟你道個歉，真不是故意晾著你?。 彼f得情真意切，額角似乎都急出了點細汗。
他看到簡寧緊繃的小臉線條似乎松動了一點點，眼神也不再那么倔強地躲閃了。機不可失！李成鋼的手閃電般伸進自己那件警用藍布外衣口袋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東西——一個碩大無比、紅得透亮、散發(fā)著誘人清香的蘋果！在憑票供應、水果稀缺的年代，這樣品相頂尖的大蘋果，簡直堪比稀世珍寶。這正是他昨晚特意動用“金手指”從神秘莫測的“某音商城”下單，花了“巨資”才弄到的。
“喏！專門給你帶的！消消氣，壓壓驚！”李成鋼不由分說地把那個沉甸甸、冰涼光滑的紅蘋果塞到簡寧那只沒抱書的手里。
冰涼的觸感和掌心沉甸甸的分量，讓簡寧整個人都愣了一下。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這個鮮艷欲滴、完美得不像真品的蘋果，再抬眼看看李成鋼臉上那混合著急切、忐忑和真誠的笑容，心里那點積累了好幾天的委屈和酸澀，瞬間被這巨大的驚喜沖垮了大半。一絲藏不住的笑意悄悄爬上了她的嘴角，又被她努力抿住。
“哼……一個蘋果就想收買我啊？”她的聲音明顯軟糯了下來，帶著點嬌嗔的味道，眼睛里的星光重新亮了起來。
“當然不止！這頂多算個引子！”李成鋼看她終于有了笑意，膽子也壯了，趕緊趁熱打鐵，“這樣！這個星期天，上午十點整，我在百貨大樓正門口旗桿底下等你！咱們先去逛逛，中午我請客，新開的那家‘紅星食堂’，嘗嘗他們的招牌紅燒肉！下午嘛……”他故意頓了頓，壓低了點聲音，帶著點狡黠的笑意，“去看電影！新上的《英雄虎膽》，聽說拍得特別好！怎么樣？賞個臉，給我個賠罪的機會？”
簡寧的臉頰“騰”地飛起兩抹紅云，抱著書本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書繩。她低頭看著手里那個漂亮得過分的蘋果，又飛快地瞥了一眼李成鋼滿是期待、亮晶晶的眼睛，終于，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嗯，那……那好吧?！?/p>
“太好了！一言為定！不見不散！”李成鋼心頭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笑得露出了整齊的牙齒。他看到簡寧懷里還抱著那摞顯然要去送的書，知道她還有事要忙，不敢再耽擱。他飛快地再次伸手進口袋，像變魔術(shù)一樣，又掏出一個同樣碩大紅艷、完美無瑕的大蘋果，不由分說地塞進簡寧的外套側(cè)兜里，那口袋立刻被撐得鼓鼓囊囊。
“這個給你留著慢慢吃！或者分給同事也行！我真得趕緊回去了，再晚老吳該拿皮帶抽我了！星期天啊！千萬別遲到咯！”他的語速快得像機關(guān)槍，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像陣風似的轉(zhuǎn)過身，揮揮手，三步并作兩步地朝著樓梯口跑去，只留下一個匆忙的背影。
簡寧站在原地，懷里是沉重的書本，左手托著一個冰涼碩大的紅蘋果，右邊口袋里還沉甸甸地墜著另一個。李成鋼這一連串道歉、送禮外加敲定約會的組合拳，打得她有點懵懵的，又像喝了口蜜糖水，絲絲甜意從心底往上冒，讓她忍不住想笑，臉頰的熱度遲遲不退。
這時，旁邊辦公室的門開了，兩個剛出來的男同事恰好目睹了“塞蘋果”和“風遁”的全過程。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促狹地笑了起來，打趣道：“喲呵！簡寧同志！這小李同志夠下本兒的?。∵@么大的蘋果，跟兩個小燈籠似的，一出手就是倆！嘖嘖，談對象就是不一樣，真舍得！”
另一個也笑著幫腔：“可不嘛！這蘋果瞅著就稀罕，怕是副食品商店都見不著這么好的貨色！小李同志有心了！”
簡寧的臉瞬間紅得像手中的蘋果，滾燙滾燙的，羞得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但心底泛濫的甜蜜卻讓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高高翹起，怎么壓也壓不下來。她慌忙把左手里的那個蘋果塞到打趣她的那位張姓同事手里：“張哥！就你話多！給！拿去切了，大家都嘗嘗鮮吧！”說完，像只受驚又帶著點小雀躍的小鹿，低著頭，抱著那摞幾乎擋住臉的書，飛快地轉(zhuǎn)身鉆回了宣傳科辦公室。身后傳來同事們善意的哄笑聲和張哥響亮的“謝了啊小簡！沾你光嘍！”的道謝聲。
辦公室里，因為這意外之“喜”，洋溢著輕松快活的氣氛。簡寧坐回自己的位置，小心地把口袋里那個珍貴的紅蘋果拿出來，悄悄放進抽屜最里面的角落，像是珍藏起一個獨屬于她的、甜蜜的秘密信物。心臟還在撲通撲通跳得歡快，她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臉上的紅暈和心里的漣漪，埋下頭，開始專注地處理桌上堆積的文件材料。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在她微揚的嘴角上跳躍，仿佛也比往日更加明媚溫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