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孟德海身上,那張與老師高育良有幾分神似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焦灼與威嚴(yán)。
那是一種熟悉的、屬于上位者的威嚴(yán)。
“孟局,有些口子,一旦開了,就再也堵不上了?!?/p>
孟德海的身體僵住。
這話里有話。
“一味地縱容,不是愛護,是捧殺。等到不可收拾的那一天,毀掉的,就是整個家?!?/p>
“你……”孟德海喉結(jié)滾動,他想質(zhì)問,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都問不出口。
這個年輕人,看穿他那些從不敢對人言說的隱憂。
關(guān)于妻子那日漸增長的消費欲望,關(guān)于女婿楊健那不加掩飾的野心。
這些都是埋在心底的刺,平時他選擇視而不見,可現(xiàn)在,被祁同偉血淋淋地拔了出來。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審視一個晚輩,而是在被一面鏡子審視,鏡子里照出的,是他最恐懼的未來。
“違法犯罪,是絕不能容忍的紅線?!逼钔瑐ダ^續(xù)開口!
孟德海抬起頭,重新打量著眼前的祁同偉。
這個省政法委書記的女婿,身上帶著傷,卻站得比誰都直。
祁同偉不再多言。
點到為止,已經(jīng)足夠。
再說下去,就成了威脅。
他需要的是一個盟友,而不是一個被逼到墻角的敵人。
“孟局,給我兩個人?!彼岢隽艘蟆?/p>
孟德海沒有立刻回答。
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祁同偉的話!
良久。
“要什么樣的人?”
“信得過,手腳干凈,嘴巴嚴(yán)?!?/p>
孟德海對著門口喊道:“張龍、趙虎你們進來!”
很快,兩個三十歲左右,穿著警服的精干刑警走了進來。
“孟局?!?/p>
孟德海指了指祁同偉?!皬默F(xiàn)在開始,你們兩個聽他指揮,他讓你們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有一個要求,保證他的安全?!?/p>
“是!”兩人立正敬禮。
祁同偉對著孟德海點了下頭,沒有多余的客套,轉(zhuǎn)身就走。
……
一輛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納行駛在京海市的的街面上!
后座上,祁同偉閉著眼,臉色因失血和疼痛而顯得格外蒼白。
開車的刑警張龍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問:“祁哥,我們這是去哪?”
祁同偉睜開眼,報出一個地址。
“舊廠街,德山路12號?!?/p>
副駕駛的小王愣了一下,“那地方……是出了名的貧民窟,我們?nèi)ツ亲鍪裁矗俊?/p>
“找一個人?!?/p>
祁同偉沒有再解釋。
車子在狹窄破敗的巷子里穿行,最終停在一棟搖搖欲墜的筒子樓下。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垃圾的酸臭。
祁同偉推開車門,強撐著身體下了車。
兩個刑警立刻跟上,一左一右護著他。
他們順著昏暗、沾滿油污的樓梯向上,找到了12號房。
房門是破舊的木門,上面還貼著褪色的春聯(lián)。
咚咚咚
祁同偉抬手敲門。
里面沒有任何回應(yīng)。
他又敲了一次,加重了力道。
“誰啊?”一個虛弱、警惕的男聲從門后傳來。
“警察?!?/p>
門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許久,門才被拉開一條縫,一張蠟黃的、毫無血色的臉探了出來。
男人看到門口站著的三個陌生人,以為他們是唐小龍的狗,是替他來要錢的,下意識關(guān)門!
祁同偉伸出一只手,死死抵住房門。
“石磊?”
男人的身體抖了一下。
“我不叫石磊!你們找錯人了!”他用盡全身力氣去推門。
“不想在跟刀哥去獻血,就讓我們進去?!?/p>
祁同偉輕飄飄的一句話,讓石磊所有的力氣瞬間被抽空。
他的手松開了,門也敞開了。
祁同偉這才看清他的全貌。
石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胳膊上,一塊紗布貼著肘彎的血管,上面滲出一點血跡。
剛獻完血。
為了那三千萬的高利貸。
祁同偉走進屋子,環(huán)顧四周。
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間,家徒四壁,唯一的電器是一臺老舊的電視機。
這個石磊原先有公司,住的不是別墅,但也比這里好太多!
想來應(yīng)該是把房子賣了去填唐小龍的窟窿!
他走到石磊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三千萬,你還得清嗎?”
石磊不說話,只是絕望地?fù)u頭。
“就算你把自己的血抽干,骨頭拿去賣,你也還不清這筆錢?!?/p>
“你以為你躲在這里,你老婆孩子就能過上好日子?”
他以為你死了,唐小虎就會放過你老婆孩子?”
石磊的身體猛地一顫,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
他不是沒想過死,可他怕,怕自己死了,這筆債就成了妻兒和老母親的催命符。
他頹然地癱坐在地上,雙手插進亂糟糟的頭發(fā)里,發(fā)出困獸般的低吼。
“那我能怎么辦?我還能怎么辦!”
“把唐小龍送進去?!?/p>
石磊猛地抬頭,像看一個瘋子一樣看著祁同偉。
隨即,他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起來,笑聲嘶啞又悲涼。
“送進去?哈哈……送他進去?”他指著自己,又指了指門外,“就憑我們?你一個小警察,我一個爛賭鬼?”
“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你知不知道他背后是誰?在京海,得罪了高家,閻王爺都不敢收!”
這間破敗的屋子里,只剩下男人絕望的哭聲。
良久,祁同偉才緩緩開口。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祁同偉。省政法委書記,梁群峰,他是我岳父。”。
“我來京海,就是為了高啟強和唐小龍背后的那張網(wǎng)。”
祁同偉低頭看著他,語氣不帶任何感情,“你的三千萬,只是這張網(wǎng)上微不足道的一根線?!?/p>
石磊看著祁同偉似乎在判斷他話里面的真假!
良久他開口!
“我說,我說!我全都說!”
石磊他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針眼。
“最開始,我找他們借了五千萬周轉(zhuǎn),說好利息是四十,我到手三千萬!”
“可不到半年,連本帶利就滾到了三個億!我把公司賣了,房子賣了,車也賣了,根本填不上那個窟窿!”
“還不上錢,唐小龍就讓我去‘獻血’!他們跟血站的人有勾結(jié),一次抽我八百毫升!說是營養(yǎng)費,其實就是拿我的命去抵債!”
“他說,什么時候我死了,這筆賬就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