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小巴突然從橙芝芝懷里彈起來,鼻子貼著地面猛嗅,絨毛上的露水滾落在地。它喉嚨里“嗚嗚“地哼著,尾巴繃得像根繃緊的弦,爪子一個勁扒拉橙芝芝的褲腳。
“咋了?“猶錦川揉著眼睛坐起,往篝火里添了把柴,火星子濺起來。
“東北方有血?dú)??!扮犵嬖缫颜驹跇渑裕掷镛D(zhuǎn)著根樹枝,晨光落在她發(fā)梢,“三里地外?!?/p>
小巴急得轉(zhuǎn)圈,奶油白的絨毛被露水浸得打綹,“麻麻...在那邊...“話沒說完就哽咽了,葡萄眼里汪著淚,爪子仍固執(zhí)地指著東北方。
橙芝芝把它抱起來,用袖口擦了擦它鼻尖的泥:“這就去?!鞍l(fā)間赤尾羽蹭過小巴耳朵,小家伙往她懷里縮了縮,卻還是伸著脖子朝那邊望。
往山下走時,血?dú)庠絹碓綕?,混著鐵銹味和藥草腥。鐮珂腳步漸快,斷霜鐮上金紋隱隱發(fā)亮,側(cè)臉線條繃得緊,下頜像刀削過。
“有人聲?!八蝗惶质疽忄渎暋?/p>
猶錦川按住腰間木刀,橙芝芝把小巴往懷里緊了緊??尚“屯蝗粧昶饋?,喉嚨里發(fā)出尖厲的嗚咽——那是母親的氣息,卻裹著死一般的冷。
繞開矮樹叢,山腳下的景象撞進(jìn)眼里:十幾個灰皮甲傭兵圍著塊大青石,石上躺著成年巴氏劍齒虎,焦糖色斑紋沒了光澤,脖頸歪著,前爪還保持著撲擊的架勢,身下巖石浸著大片黑紅血跡。
“這虎皮能賣天價?!敖j(luò)腮胡用匕首挑著母虎耳朵,“趙富商說了,皮毛得完整,連肉墊都不能傷。“
“還是頭兒厲害,用'鎖龍香'迷倒了它,不然咱們得折一半人。“瘦高個往母虎身上啐了口,“可惜那小的跑了?!?/p>
話音未落,一道黃白影子從橙芝芝懷里竄出,是小巴。它瘸著腿瘋跑,喉嚨里撕心裂肺地喊:“麻麻!麻麻!“
傭兵們一驚,絡(luò)腮胡剛提刀,就見幼崽一頭撞在母虎身上,用腦袋蹭著母親冰冷的臉,爪子扒著皮毛,眼淚像斷線珠子。
“哪來的小東西!“瘦高個舉刀要砍,手腕突然僵住——鐮珂不知何時站在青石前,抬手間寒氣漫開,瞬間裹住所有傭兵。
“凍...凍住了...“離得近的傭兵剛吐出幾個字,整個人僵成冰雕,睫毛掛著白霜,眼睛還瞪著驚恐。
為首的刀疤臉舉著長刀,對上鐮珂的眼,突然像被抽了魂。那雙眼里只有徹骨的寒,凍得他五臟發(fā)僵,長刀“哐當(dāng)“掉在地上。
“你...你是誰...“他牙齒打顫,看著弟兄們成了冰雕,寒氣順著褲腳往上爬,骨髓都疼。
鐮珂沒理他,走到青石邊,母虎眼睛還睜著,琥珀色瞳孔映著天。她伸手輕輕合上那雙眼,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
“咔嗒“一聲響,像冰珠落地。
周圍冰雕突然裂開,從腳到頭碎成冰晶,風(fēng)一吹就化了,沒留半點(diǎn)痕跡。
刀疤臉癱在地上,褲腳濕了一片。鐮珂捏住他后頸提起來,寒氣從指尖鉆進(jìn)去,凍得他舌頭打結(jié):“說,誰派你們來的。“
“龍...龍都有位富商...給一千兩黃金...要活的劍齒虎...“
“龍人呢?“鐮珂眼神更冷。
“是他請來的...說古獸得用他們的法子困...“刀疤臉聲音越來越小,脖子上結(jié)了白霜,瞬間成了冰坨,眼睛瞪得滾圓。
鐮珂隨手把冰坨扔在地上,冰坨撞碎在石頭上。她轉(zhuǎn)身時,正見橙芝芝抱著哭得快背過氣的小巴,小家伙爪子死死扒著母虎皮毛,嗓子啞得發(fā)不出聲,只“嗬嗬“地抽氣。
猶錦川站在一旁,拳頭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眼圈紅透。母虎龐大的身子此刻看著格外可憐,定是拼了命想護(hù)著幼崽,才遭了算計(jì)。
“麻麻...醒醒...回家...“小巴聲音細(xì)得像線,用頭蹭著母虎冰冷的鼻子,舌頭舔著母親的臉,可那里只有化不開的寒。
橙芝芝掉著淚,輕輕拍著小巴的背,卻說不出安慰的話。有些疼,不是話能抹平的。
鐮珂蹲下身查母虎的傷,脖頸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還有幾處箭傷,周圍皮肉呈青黑,顯然淬了藥?!八鼡瘟撕芫茫恢痹诘扔揍?。“她嘆口氣,聲音里帶著沉。
小巴聽了哭得更兇,突然從橙芝芝懷里掙出來,瘸著腿繞母虎轉(zhuǎn)圈,用爪子扒土,像是想把母親挖出來。腿傷沒好,一使勁就發(fā)抖,可它不肯停,爪子很快磨出了血,染紅了泥土。
“別挖了,你的腿...“橙芝芝想去攔,被鐮珂拉住。
“讓它去吧。“鐮珂望著小巴,眼神里有復(fù)雜的溫柔,“這是它跟母親最后的告別。“
猶錦川沒說話,拿起斷霜鐮往樹林走。選了片背風(fēng)的坡,揮刀挖坑,刀鋒切土的聲音悶悶的,像在哭。橙芝芝也過去幫忙,銀鋤刨著土塊,赤尾羽蔫蔫地垂著。
太陽到頭頂時,坑總算挖好。猶錦川和橙芝芝小心地把母虎抬進(jìn)去,小巴跟在旁邊,用鼻子蹭著母親的耳朵,喉嚨里低低地嗚咽,像在說悄悄話。
“你是個好母親?!扮犵嬲驹诳舆?,聲音被風(fēng)吹得輕,卻清清楚楚。她摘下朵紫花放在母虎額頭,花瓣上的露珠滾落,像滴淚。
泥土一捧捧蓋上去,堆成個小土丘。小巴蹲在丘前,尾巴圈著爪子,葡萄眼里的淚干了,只剩不屬于幼獸的沉靜。它用爪子扒了個小坑,把一直叼著的母虎絨毛埋進(jìn)去,對著土丘深深低下頭。
“走了?!扮犵孑p聲說。
橙芝芝伸手想抱它,小巴卻退了退。它抬頭看三人,又回頭望了眼土丘,小臉上沾著泥,劍齒咬得緊緊的,突然清晰地說:“我要快點(diǎn)長大。“
“長大干啥?“猶錦川蹲下來,聲音放柔。
“長大...吃光壞人!“聲音還帶著奶氣,卻透著狠勁,葡萄眼里閃著倔光,像把眼淚都換成了決心。說完又看了眼母虎的墳,才一瘸一拐地跟上,沒再回頭。
他們在黑松林邊找了個山洞落腳。洞口用藤蔓擋著,洞里干干爽爽,鐮珂引了道山泉進(jìn)來,又在石壁上鑿了個石臺當(dāng)灶臺,倒也能住。
小巴白天總窩在角落發(fā)呆,只有吃飯時才動。猶錦川每天去打最肥的野兔,烤得外焦里嫩遞過去,小家伙默默啃完,用腦袋蹭蹭他的手心,算是謝了。夜里它總睡在橙芝芝身邊,偶爾夢里哭著喊“麻麻“,橙芝芝就抱著它輕輕拍,直到它睡熟。
鐮珂?zhèn)玫貌畈欢嗔?,開始教兩人練功。她坐在洞口石頭上,看猶錦川練拳。少年光著膀子,古銅色皮膚上淌著汗,拳頭揮出去帶起風(fēng),震得落葉亂跳。
“崩山式不對?!扮犵鎻椓祟w石子,“勁要從腰發(fā),不是光用胳膊。“她撿起塊石頭,手腕一抖,石頭飛出去砸在樹干上,碎成粉末。
猶錦川抹了把汗:“總覺得腰上的勁使不出,像被啥絆著?!?/p>
“氣血沒通。“鐮珂走過去,手按在他腰眼上,“凝神,把玄氣往這兒引?!八讣馕?,一股暖流順著她的手涌進(jìn)來,沿著經(jīng)脈往腰間走,之前卡殼的地方突然松了,像堵住的河道通了。
“對,就這樣?!扮犵媛曇衾飵Я它c(diǎn)贊,“再試?!?/p>
猶錦川深吸口氣,沉腰站定,拳頭攥緊。這次他刻意動腰上的勁,拳頭揮出時腰腹一擰,“喝“的一聲,拳頭砸在旁邊巖石上,“咚“的一響,石上裂了道細(xì)紋。
“成了!“猶錦川眼睛一亮,額上的汗甩出去,像下雨。
鐮珂點(diǎn)頭,眼底閃過絲笑:“三步龍魁境要'力透三關(guān)',腰是中關(guān),這關(guān)過了。接下來練龍行步,要穩(wěn),像山貓踩薄冰,看著慢,其實(shí)快得很?!?/p>
她邊說邊示范,腳步看著慢,踩在落葉上沒聲,身影一晃到了三丈外的樹下,再一晃又回來,裙擺掃過地面,沒帶起一片葉。
猶錦川看得發(fā)直,學(xué)著邁步,剛走兩步就差點(diǎn)絆倒,逗得橙芝芝直笑。他撓撓頭,也不氣,一遍遍練,直到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腳步才像樣了些。
夜里躺在草鋪上,猶錦川摸著腰間龍鱗,手指摩挲著紋路。古廟石匣里的東西還藏在貼身布袋里,那枚刻著玄龍紋的玉佩冰得刺骨,他總覺得不一般,可每次想跟鐮珂說,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知為啥,就覺得該瞞著,像有個聲音在提醒。
“睡不著?“橙芝芝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她還沒睡,赤尾羽在暗處泛著淡紅。
“嗯,想步法呢?!蔼q錦川趕緊把布袋往懷里塞塞,翻身對著她,“你咋也沒睡?“
“凝龍紋呢。“橙芝芝聲音有點(diǎn)累,卻透著興奮,“鐮姐姐說第六紋快成了,就差口氣?!?/p>
“都練三天了,別太急。“猶錦川想起她白天坐在石臺上的樣子,閉著眼,手結(jié)著印,周身繞著淡綠光,像有無數(shù)葉子在轉(zhuǎn)。
“不行,得快點(diǎn)變強(qiáng)?!俺戎ブヂ曇舻土诵澳憧葱“投嗫蓱z,我要是厲害點(diǎn),說不定能早點(diǎn)找到它麻麻,就不會...“話說一半沒了聲,洞里只剩她輕輕的吸氣。
猶錦川沒接話,只攥緊了拳。他也想變強(qiáng),不光為護(hù)著橙芝芝和小巴,還為弄清楚古廟的秘密,為那些在龍脊關(guān)外消失的鄉(xiāng)親。這些事之間,像有條看不見的線牽著。
之后的日子,兩人練得更勤。猶錦川天不亮就起來練拳,龍行步從生澀到熟練,崩山式的拳頭能在巖石上砸出個坑。身上添了不少新傷,胳膊被樹枝劃的口子,膝蓋磨的血泡,他從不喊疼,晚上只用橙芝芝給的草藥默默敷上。
鐮珂看在眼里,偶爾多指點(diǎn)兩句:“玄氣不是蠻力,得像水,遇方就方,遇圓就圓?!耙娝吡?,就丟顆丹藥過去,“歇半個時辰再練,繃太緊傷經(jīng)脈。“
猶錦川都乖乖照做,看鐮珂的眼神里,多了些自己沒察覺的依賴。這個總冷冰冰的金衣女子,話雖少,卻總在要緊時幫一把,像寒冬里的炭火,看著遠(yuǎn),卻能暖到心里。
這天清晨,猶錦川練完龍行步,突然覺得渾身氣血翻涌,像有股勁要破體而出。他趕緊坐下調(diào)息,可玄氣在經(jīng)脈里亂竄,像脫韁的馬,疼得他額頭冒汗。
“別硬壓,引導(dǎo)它?!扮犵娌恢螘r站在身后,手按在他百會穴上,一股溫和的玄氣涌進(jìn)來,像只無形的手,慢慢把亂竄的勁歸到丹田,“凝神,想著龍魁境的三轉(zhuǎn)之力,從涌泉到丹田,再到勞宮,循環(huán)著走?!?/p>
猶錦川咬著牙,跟著她的指引運(yùn)氣。過了不知多久,突然覺得渾身一輕,經(jīng)脈里的滯澀沒了,換成源源不斷的勁,從丹田往四肢涌。他猛地睜眼,一拳砸在地上,“轟“的一聲,地面陷下去寸許,碎石亂飛。
“三步龍魁境,成了。“鐮珂收回手,語氣里帶著明顯的贊。
猶錦川站起來,活動了下筋骨,骨頭“咔咔“響,渾身輕快得很。他看著自己的拳頭,沾著泥,卻滿是勁,忍不住咧開嘴笑,露出兩排白牙。
幾乎同時,旁邊的橙芝芝輕呼一聲。她坐在石臺上凝紋,周身綠光突然亮起來,像無數(shù)綠葉在轉(zhuǎn),最后慢慢聚到眉心,凝成道龍紋,比之前五道更清更活,像要從皮膚里游出來。
“第六紋!我成了!“橙芝芝驚喜地跳起來,赤尾羽興奮地展開,像團(tuán)火。她跑到猶錦川面前,踮腳展示眉心的龍紋,眼睛亮得像落滿星星。
“厲害啊!“猶錦川真心贊嘆,看她眉心的龍紋,心里暖暖的。
鐮珂走過來,細(xì)看了橙芝芝的龍紋,又查了猶錦川的氣息,臉上露出難得的笑:“不錯,根基穩(wěn)?!八龔膽牙锾统鰝€小瓷瓶遞給猶錦川,“這里面是凝氣丹,每天吃一顆,能穩(wěn)境界。“又拎過個青釉小罐遞給橙芝芝,“這是青芷凝露,用晨露混著青芷、云苔、月心草熬了三個時辰才凝成的,抹在眉心能潤養(yǎng)玄紋,比尋常藥膏見效快十倍?!?/p>
“謝謝鐮姐姐!“兩人齊聲應(yīng)著,眼里的光比洞外的夕陽還亮。橙芝芝捧著小罐打開,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漫出來,罐里的凝露碧瑩瑩的,像盛著一汪春溪,她忍不住用指尖蘸了點(diǎn),涼絲絲的,觸到皮膚就化了,順著毛孔往骨子里鉆。
小巴蹲在旁邊,歪頭看他們,突然支棱起耳朵:“我...也要變強(qiáng)。“它學(xué)著猶錦川的樣子揮了揮爪子,卻沒掌握好力道,“咚“地撞在橙芝芝的膝頭,疼得“嗷“了一聲,逗得三人都笑起來,洞里的空氣松快了不少。
夕陽透過藤蔓的縫隙斜斜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猶錦川下意識摸了摸懷里的玉佩,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像有股細(xì)流鉆進(jìn)心里。橙芝芝正低頭給小巴梳理后背的絨毛,小家伙舒服地瞇著眼,尾巴尖輕輕掃著她的手背,把一小撮絨毛掃到了她的衣襟上。
鐮珂靠在洞口的石壁上,斷霜鐮斜斜倚著腿,金紋在暮色里明明滅滅,像落了些碎星子。山風(fēng)卷著松針落進(jìn)洞,猶錦川伸手接住一片,指尖碾了碾,松脂的清香漫開來。
“在想啥?“橙芝芝注意到他走神,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他。
“沒啥?!蔼q錦川笑了笑,把松針丟進(jìn)火堆,火星子“噼啪“跳了跳,“就是覺得...現(xiàn)在這樣挺好?!?/p>
橙芝芝眨眨眼,沒再問,只是把小巴往懷里抱了抱。小家伙打了個哈欠,往她頸窩里縮了縮,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
遠(yuǎn)處的山林里傳來幾聲獸吼,混著風(fēng)穿過巖縫的嗚咽,卻一點(diǎn)不覺得嚇人。猶錦川看著橙芝芝眉心發(fā)亮的龍紋,看著鐮珂沉靜的側(cè)臉,看著懷里睡得安穩(wěn)的小巴,突然覺得心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他握緊拳頭,指節(jié)抵著掌心,那里還留著練拳時磨出的繭子,硬邦邦的,卻讓人踏實(shí)。
路還長著呢,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