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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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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是秋乏,或是南巡積累的勞累爆發(fā),并未多想,只是將更多不甚要緊的政務(wù)推給了白子畫。

變故發(fā)生在深秋一個微涼的夜晚。

那天,花千骨如往常一樣在寢殿后的溫玉湯池沐浴。溫?zé)岬乃鞅驹撌婢徠v,她卻感到一陣莫名的胸悶氣短,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她閉了閉眼,強(qiáng)撐著起身,由宮人伺候著換上柔軟的寢衣。

就在她赤足踏出湯池暖閣,踏上通往寢殿那條鋪著柔軟絨毯的回廊時,一陣強(qiáng)烈的眩暈毫無預(yù)兆地襲來,眼前的一切瞬間天旋地轉(zhuǎn),黑暗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和知覺。

她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驚呼,身體便軟軟地向后倒去。

“殿下!”侍女的驚叫劃破了夜的寧靜。

在花千骨的身體即將重重摔落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的瞬間,白子驟然出現(xiàn)在她身后,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大、大人……”侍女怔怔地張大嘴巴,連他何時出現(xiàn)、怎么過來的都沒看清楚。

白子畫穩(wěn)穩(wěn)地、小心翼翼地接住了花千骨倒下的身體。入手處,是隔著薄薄寢衣依舊能感受到的、不正常的滾燙體溫。

看著她雙目緊閉,毫無生氣地癱軟在他臂彎里的樣子,白子畫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八年來筑起的所有心防、所有的隱忍克制、所有的痛苦掙扎,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他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一邊通過手腕片刻不停地給花千骨輸送仙力,一邊快步把她送回寢殿的床上,半跪在床邊輕聲喊她,聲音發(fā)顫:

“小骨……小骨你醒醒,醒過來看看我好不好?小骨……”

——

棲梧殿內(nèi),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卻驅(qū)不散那令人窒息的陰霾。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名為絕望的氣息。

太醫(yī)院首輔及所有當(dāng)值的、不當(dāng)值的太醫(yī),凡在京都者,皆被一道冰冷的命令召至公主寢殿。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了一地,輪番上前為昏迷不醒的長公主診脈。手指搭上那纖細(xì)得仿佛一折即斷的手腕,無一不是屏息凝神,額頭冷汗涔涔。

然而,那脈象卻詭譎異常。時而如游絲般微弱欲絕,時而又如奔雷般狂亂洶涌,氣血逆行,陰陽倒錯,根本無從辨癥。

“如何?”冰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不帶一絲波瀾,卻讓整個殿內(nèi)的溫度驟降。

太醫(yī)們渾身一抖,首輔硬著頭皮,顫巍巍地匍匐在地:“回……回稟大人……殿下脈象奇詭,非……非臣等凡俗醫(yī)道所能窺探……臣等……無能,實在……實在查不出病因……”

他身后的太醫(yī)們也紛紛磕頭如搗蒜,恐懼幾乎要沖破喉嚨。

“無能?”白子畫的聲音更低了,如同寒冰摩擦。

他的目光依舊落在花千骨蒼白如紙的臉上,可那周身的寒氣卻如同實質(zhì)的冰棱,刺得所有人心膽俱裂,“查不出?”

一股無形的、磅礴如淵的威壓從他身上散發(fā)開,殿內(nèi)燭火瞬間開始瘋狂搖曳,明滅不定,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

太醫(yī)們幾乎要將頭埋進(jìn)地里,只覺得胸口如被巨石重壓,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

“滾!”一聲低喝,如同驚雷在死寂中炸開,帶著壓抑到極致的狂暴怒意。

太醫(yī)們?nèi)缑纱笊?,卻又嚇得腿腳發(fā)軟,幾乎是連滾帶爬、互相推搡著狼狽不堪地逃離了這令人魂飛魄散的寢殿,只留下滿地狼藉的藥箱和翻倒的矮凳。

殿門沉重地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白子畫緩緩在床邊的腳踏上坐下,依舊是那個守護(hù)的姿勢,卻比石像更僵硬。

他小心翼翼地執(zhí)起花千骨冰冷的手,那手柔軟得不可思議,卻毫無生氣。

他不再言語,不再有任何動作,只是固執(zhí)地、一動不動地守在那里。目光貪婪地描繪著花千骨沉睡的容顏,仿佛要將這每一寸線條都刻入靈魂深處。

時間失去了意義,窗外日升月落,光影流轉(zhuǎn),棲梧殿內(nèi)卻如同凝固在永恒的寒冬。

整整四個晝夜,他不眠不休,滴水未沾,如同一尊失去靈魂的黑色雕塑,寸步不離地守著這方寸之地。宮人們遠(yuǎn)遠(yuǎn)看著,無人敢靠近半步,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那縈繞在寢殿周圍的、屬于白子畫的絕望與沉寂的瘋狂,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膽俱寒。

宮闈之外,暗流洶涌。

長公主驟然昏迷不醒、藥石罔效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整個京都,繼而擴(kuò)散至全國??只湃缤烈甙懵娱_來。

有心人立刻嗅到了風(fēng)暴的氣息。被廢太子的余孽、那些曾被花千骨雷霆手段打壓得抬不起頭來的世家殘余、心懷叵測的藩王、以及一些頑固不化的老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黑暗中悄然聚集。

流言,是最廉價的武器,也是最惡毒的毒藥。

“女子攝政,牝雞司晨,乾坤顛倒,祖宗震怒!此乃天罰!”

“昭烈長公主強(qiáng)行逆天改命,奪占帝位,觸怒上蒼,降下惡疾,這是老天爺?shù)木?!?/p>

“若不除此妖女,天怒難消!洪水、旱災(zāi)、瘟疫、兵禍不斷!整個烈塢都將為她陪葬!國將不國!”

“燒死她!只有用她的血與骨祭天,才能平息神怒,挽救我烈塢國運!”

在有心人的煽動和收買的流民、地痞的推波助瀾下,這些充滿惡毒詛咒和末日預(yù)言的流言如同野火燎原,在惶恐不安的民間瘋狂傳播、發(fā)酵。無知者被煽動,怯懦者被裹挾,野心家則在暗中磨亮了爪牙。

宮廷之內(nèi),屬于長公主的威儀如常運轉(zhuǎn),全靠白子畫那令人膽寒的余威和高效冷酷的手腕在支撐。然而,人心浮動已如沸水。

個別身居高位、卻始終對女子掌權(quán)心懷不滿、或被花千骨清算舊賬逼到角落的老臣,在恐懼與野心的雙重驅(qū)使下,秘密串聯(lián),暗中調(diào)集了忠于他們家族、或被謠言蠱惑的部分京畿衛(wèi)戍軍隊,以及一些江湖亡命之徒。

他們需要一個契機(jī),一個足以讓他們“替天行道”、攫取權(quán)力的借口。

第三個月的傍晚。

深秋的寒意已滲入骨髓。殘陽如血,將巍峨的皇城染上一層不祥的暗紅。暮色四合,風(fēng)聲嗚咽,卷起滿地枯黃的落葉,更添肅殺凄涼。

棲梧殿內(nèi),燭光依舊搖曳,映照著白子畫愈發(fā)蒼白瘦削的臉頰和花千骨沉睡中毫無血色的容顏。他握著她的手,源源不斷輸送著溫和的仙力。

這三個月,他幾乎耗盡了心力,即便如此,花千骨的氣息依舊越來越微弱。他夜里連安睡都不敢,生怕一閉眼,一切就成了夢。

殿外,死一般的寂靜被驟然打破。由遠(yuǎn)及近,沉重的、如同悶雷滾過大地般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那至少是上萬只鐵靴踏在宮道青石上才能造出的聲響。

鎧甲鱗片摩擦的“嘩啦”聲、刀劍出鞘時刺耳的“鏘啷”聲、戰(zhàn)馬不安的嘶鳴、還有壓抑不住的低吼與口號,匯聚成一股毀滅性的聲浪,不多時便將整個棲梧宮包圍了。

“清君側(cè)!誅妖邪??!”

“天罰降臨!焚妖祭天??!”

“交出長公主!保我烈塢??!”

喊殺聲震天動地,直沖云霄,震得宮殿梁柱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鸢讶缤窃亩旧?,迅速點燃了宮墻外的夜空,將黑暗驅(qū)散,卻帶來了更深沉的恐怖。火光跳躍,映照出一張張被狂熱、恐懼和貪婪扭曲的面孔。

為首的,赫然是兩位須發(fā)皆白、身著紫袍的老臣,一是當(dāng)年楊廷和派系中僥幸未倒、卻對花千骨恨之入骨的禮部尚書周顯宗,另一位則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馮遠(yuǎn)道。他們臉上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和偽裝的大義凜然,在眾多將領(lǐng)的簇?fù)硐?,立于最前方?/p>

周顯宗手中高舉著一卷明黃的萬民請愿血書,聲音尖利,試圖壓過喧囂:

“天象示警!妖女竊國!觸怒上蒼,降下惡疾,此乃天罰之兆!若不除此禍根,我烈塢必將山河破碎,生靈涂炭!為天下蒼生計,為列祖列宗計,唯有行火焚之刑,以妖女血肉魂魄祭告天地,方能平息神怒,挽回國運!影大人!”

他目光死死盯住緊閉的殿門,聲音拔高,帶著命令與威脅,“速速交出長公主!否則,休怪我等踏平棲梧宮!”

“踏平棲梧宮!交出妖女!” 萬人齊吼,聲浪排山倒海,刀槍如林,寒光刺目,殺氣凝結(jié)成實質(zhì)的寒風(fēng),席卷過每一寸空間。

“保護(hù)殿下!”殿外僅存的公主府侍衛(wèi)發(fā)出凄厲的示警,隨即是兵刃交擊的短促聲響和瀕死的慘呼。

陳中的殿門被巨大的沖車轟然撞擊,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很快就支撐不住了。

殿門洞開,寒風(fēng)裹挾著濃烈的血腥味和肅殺之氣狂涌而入。周顯宗和馮遠(yuǎn)道的身后跟著一群眼神兇狠的將領(lǐng),再遠(yuǎn)一些則是密密麻麻數(shù)不清的士兵,萬人之?dāng)?shù),瞬間將寬敞的殿前廣場和寢殿外圍擠得水泄不通。

“影大人!”被白子畫一身威勢所攝,周顯宗強(qiáng)作鎮(zhèn)定,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指著床榻厲聲道:

“長公主倒行逆施,觸怒上蒼,降下惡疾!此乃天罰!其罪滔天,已禍及國本!為平息天怒,挽救我烈塢江山社稷,唯有行火焚之刑,以妖女血肉魂魄祭天!你速速將她交出來!”

“對!交出妖女!”

“燒死她,以謝蒼天!”

“交出長公主!”

叛軍士兵們齊聲鼓噪,聲浪震得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刀槍林立,殺氣騰騰。

白子畫仿若未聞,輕輕放開花千骨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臂放回錦被之中,動作輕柔。然后,他站起了身。

這一站,仿佛一座沉寂了萬載的冰山驟然拔地而起,殿內(nèi)所有的燭火在這一刻瘋狂搖曳,瞬間熄滅了大半。僅存的幾支燭火掙扎著,將他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墻壁上,如同從九幽地獄爬出的修羅魔影。

他抬起手,指腹極輕柔地拂過花千骨冰冷的臉頰,如同觸碰一個易碎的夢。

“照顧好她。” 他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是對著角落里早已嚇得癱軟、淚流滿面的貼身侍女說的。

那侍女拼命點頭,牙齒咯咯作響,用盡全身力氣爬到床邊,死死護(hù)住花千骨。

做完這一切,白子畫才終于轉(zhuǎn)過身,正面迎向那殺氣盈天的萬人軍陣。

他臉上那副象征影子身份的銀面具,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面具之后,無人能窺見他的表情。唯有一雙平靜到詭異的眼睛暴露在面具的孔洞之下

他向前踏出一步。

僅僅一步,殿外喧囂震天的喊殺聲卻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扼住喉嚨,驟然一滯。前排舉著火把的士兵被他目光掃過,竟不由自主地踉蹌后退,撞倒了身后的人,引發(fā)一陣混亂。

一股無形的、如同山岳傾覆般的威壓看不見,摸不著,卻叫在場所有人從內(nèi)心深處升起強(qiáng)烈的恐懼感,像是有什么東西要來不及了。

周顯宗和馮遠(yuǎn)道強(qiáng)壓下心頭的驚悸,色厲內(nèi)荏地再次高喊:“影大人!你……你休要執(zhí)迷不悟!長公主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交出她,是你唯一的出路!莫要自誤!”

聞言,白子畫的目光終于落在了這兩位為首的老臣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冰冷審視,仿佛在看兩只不知死活的螻蟻。

他的聲音不高,卻冷冽如同九天寒泉,帶著一種空靈縹緲的謫仙氣質(zhì),吐出的字句更令人膽寒:

“天罰?”

他微微歪頭,銀面具在火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語氣冰冷刺骨。

“她若有罪,自有天道裁量。如爾等這般的亂臣賊子,也配代天行罰?”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黑壓壓的叛軍,那目光所及之處,士兵們只覺得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刮過肌膚,汗毛倒豎,握刀的手都在顫抖。

“妖女竊國?”

“清君側(cè)?”

“焚妖祭天?”白子畫的語氣驟然轉(zhuǎn)厲,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冰冷嘲諷,周黑衣無風(fēng)自動,獵獵作響,“爾等可知,何為真正的焚天煮海?”

“想動她。”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囂,如同地獄的喪鐘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p>

話音落下的瞬間,沖在最前面的數(shù)十名叛軍士兵,連慘叫都未能發(fā)出,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瞬間爆裂開來,血肉骨骼化作漫天猩紅的血霧,在昏紅的火把映照下,如同綻開了一朵朵妖異而恐怖的死亡之花。

死寂,前所未有的死寂。

“妖……魔鬼!!”

“他不是人??!”

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嚎終于撕破了平靜,叛軍陣型瞬間大亂!

前排士兵肝膽俱裂,瘋狂地向后推擠,后面不明所以的士兵被推倒踩踏,慘叫聲、咒罵聲、兵器掉落聲混作一團(tuán)。

周顯宗和馮遠(yuǎn)道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眼中只剩下無邊的恐懼。他們終于明白,自己招惹的,根本不是什么“影大人”,甚至對方都不是人!


更新時間:2025-07-16 20:4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