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碎了瓊林苑的寂靜，也踏碎了我十七年小心翼翼構(gòu)建的安穩(wěn)幻夢。
金漆的榜文懸在杏黃宮墻上，墨跡淋漓，昭示著這場匯集天下才俊的角逐終局。我的名字，端端正正，懸于魁首。
真真正正的金榜題名。
“第一甲第一名——蘇珩！”
尖細的唱名聲刺破鼎沸人聲。周遭目光灼熱，羨慕、嫉妒、探究，織成無形的網(wǎng)。我挺直背脊，寬大緋羅袍服下，層層裹束的布條勒得胸口發(fā)悶。每一步踏在光潔金磚上，都像踩在薄冰之上。想起院試時那老學(xué)究昏花的老眼掃過喉間就揮手放行，會試更因開國初年百廢待興、驗身粗疏，才讓我這女扮男裝之人僥幸走到今日。
丹陛高聳，通往新朝權(quán)力核心。兩側(cè)文武百官肅立，眼神復(fù)雜地掃過我這個過于清俊的年輕魁首。沉水香的厚重氣息混合著權(quán)力的威壓，沉甸甸壓在肩頭。
開國皇帝端坐龍椅，冕旒玉藻后，一雙鷹隼般的眼穿透間隙落在我身上，審視著這具年輕軀體所能榨取的價值。
“蘇珩，”皇帝聲音不高，卻清晰傳遍廣場，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才冠群倫，實乃國朝棟梁。朕心甚慰?！?/p>
我深深稽首，額頭觸碰冰冷金磚：“陛下隆恩，微臣惶恐，唯肝腦涂地，以報君恩！”
“好。”皇帝聲音含了一絲笑意，隨即淬上冰鋒，“如此俊才，當(dāng)配天家貴女。朕之愛女永嘉，溫婉淑德，堪為良配。蘇珩，朕今日便賜婚于你二人，擇吉日完婚，成就一段佳話！”
“轟——！”
腦海驚雷炸響，四肢百骸發(fā)麻。所有聲音遠去，只余三字在顱腔內(nèi)瘋狂撞擊——
永嘉公主！
比數(shù)九寒風(fēng)更凜冽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血液。原書里，被野心駙馬毒殺的政治犧牲品！那個被賜婚給原書男主、承恩侯世子蕭景瑞的可憐人！
怎么會是我？劇本里根本沒有“蘇珩”！我胎穿此界，掙扎于被數(shù)十年戰(zhàn)火反復(fù)蹂躪的焦土。千里無人煙的荒蕪，廢棄城池中的白骨塔，十室九空的村落，驚弓之鳥般的幸存者……支撐我苦讀寒窗，利用開國初年戶籍混亂、驗身粗疏的漏洞，冒死女扮男裝搏一個功名的，是胸中那點于廢墟之上重建秩序、讓流離者重獲生機的執(zhí)念。
金榜題名，理想曙光觸手可及，皇帝輕飄飄的賜婚旨意，卻如無形鍘刀懸于咽喉！
冷汗浸透內(nèi)衫。巨大恐慌攫住心臟，每一次跳動都沉重如擂鼓。暴露？欺君？身敗名裂？株連九族？
“……蘇愛卿？”皇帝略帶疑惑的聲音傳來，帶著不悅提醒。
我猛地驚醒，恐懼化作本能驅(qū)動。再次重重叩首，額頭撞在金磚發(fā)出悶響，聲音竭力平穩(wěn)卻泄出顫抖：“臣……臣蘇珩，叩謝陛下天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身時，袖中手指用力掐進掌心。目光掠過丹陛一側(cè)。
太子立于皇帝下首稍前，杏黃常服，面容沉靜，眼神溫潤隱含威儀，淵渟岳峙。他朝我微微頷首，目光平靜疏離，如看一件新置器物。
稍遠，四皇子。暗紫錦袍，金冠束發(fā)，面容俊美近陰柔，薄唇抿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如淬毒鉤子，在我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與輕蔑，黏膩寒意令人極不舒服。
永嘉公主……她此刻不在此處。但她的名字，已如附骨之疽，纏繞住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