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封世界的光
江離是附中公認的高嶺之花,永遠獨來獨往,眼神疏離如寒潭。
直到周嶼白轉學而來,像顆小太陽撞進她冰封的世界。
他遞來熱牛奶:“同學,你看起來需要這個。”
她冷眼推開:“離我遠點。”
他卻固執(zhí)地照亮她每個角落——
圖書館為她占座,雨天撐傘追三條街,甚至翻墻送她退燒藥。
當她因家庭變故被迫退學時,少年在雨夜拍打鐵門:
“江離,你開門看看我!”
門內,她攥著退學通知書聲音發(fā)抖:
“周嶼白,愛太奢侈了,我背不動?!?/p>
多年后學術論壇重逢,已是領域新星的她被他堵在休息室。
男人眼底翻涌著當年未干透的雨水:
“現(xiàn)在呢?我的愛夠不夠輕,讓你背得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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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的深秋,梧桐葉落了一地,踩上去是干枯碎裂的脆響。
江離抱著厚厚一摞剛領到的物理競賽習題集,穿過喧鬧的走廊。走廊兩側,打鬧的、說笑的、偷偷分享零食的,人聲鼎沸,熱浪裹挾著青春特有的汗味和香皂氣息撲面而來。
她像一艘沉默的破冰船,面無表情地切開這片沸騰的海。眼神是冷的,平視前方,焦點落在不知名的虛空里,周遭一切的喧囂與她之間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透明的冰壁。
偶爾有人鼓起勇氣想搭句話,目光觸及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意,便訕訕地縮了回去。高嶺之花,附中無人不知。成績常年霸榜,美貌毋庸置疑,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也同樣聞名遐邇。
“欸,讓讓!麻煩讓讓!”一個清亮又帶著點莽撞活力的聲音突然從斜后方插進來,像一塊滾燙的石頭砸進了冰面。
江離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側目。但下一秒,一個抱著籃球、穿著嶄新附中校服外套的身影就靈活地擠過人群,帶著一陣清爽的洗衣粉和陽光暴曬過的氣息,猛地剎停在她旁邊,差點撞上。
“呼——總算趕上了!”少年喘了口氣,額發(fā)被汗水濡濕了一綹,貼在飽滿光潔的額頭上。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笑容燦爛得晃眼,像驟然穿透厚重云層的陽光,莽撞地、不容分說地傾瀉下來。
他目光落在江離抱著的、幾乎遮住她小半張臉的習題集上,又掃過她沒什么血色的、緊抿的唇瓣,極其自然地伸出手,遞過來一個還冒著裊裊熱氣的紙盒。
“喏,同學,剛在小賣部搶到的最后一盒熱牛奶!看你臉色不太好,補充點能量?”聲音清朗,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坦蕩得讓人一時無法招架。
是周嶼白。高二(7)班新來的轉學生。據(jù)說籃球打得極好,人緣更好,轉來不到一周,已經(jīng)成了附中新的“校草”。
江離終于停下了腳步。她微微側過頭,目光像兩片薄而鋒利的冰刃,冷冷地、自上而下地掃過他遞過來的牛奶盒,又落在他洋溢著熱切笑容的臉上。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不需要?!比齻€字,吐出來也帶著寒氣。她甚至沒有多余的動作去推開,只是抱著習題集的手臂微微收緊,身體傳遞出明確的拒絕姿態(tài)。
說完,便抬腳,毫不猶豫地繞過他,繼續(xù)向前走去。校服寬大的衣擺擦過周嶼白還僵在半空的手,帶起一絲微不可察的風。
周嶼白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但并沒有垮掉。他看著那個挺直卻過分單薄的背影匯入人流,很快又變成那個孤獨而沉默的剪影,眼神里掠過一絲訝異,隨即又被一種更亮、更執(zhí)拗的光取代。
他收回手,毫不介意地把那盒被拒絕的熱牛奶塞進自己校服口袋,自言自語般地嘀咕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旁邊幾個看熱鬧的同學耳中:
“嘖,有意思?!?/p>
2 固執(zhí)的溫暖
從此,周嶼白成了江離冰封世界里一道無法驅散的光影,固執(zhí)得近乎蠻橫。
圖書館自習室,江離習慣性地走向她常坐的那個靠窗、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通常無人問津,是她為自己圈出的絕對領域。
然而今天,那個位置上赫然放著一個筆袋,旁邊還貼著一張便簽紙,上面是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的幾個大字:“此座已占——周嶼白”。
她腳步頓住,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抬眼,果然看到那個少年正坐在不遠處的另一張桌子旁,朝她揚起一個大大的、帶著點狡黠意味的笑容,還揮了揮手。江離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抱著書轉身就走,在距離他最遠的對角線另一端重重坐下,翻開書頁,把自己埋進題海。
可眼角的余光,還是能瞥見那個身影時不時地抬頭,目光越過一排排書架,準確地落在她這邊,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放學時分,毫無預兆地變了天。
鉛灰色的云層沉沉壓下,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下來,瞬間織成一片密集的水簾。沒帶傘的學生們擠在教學樓門廊下,抱怨聲、嬉笑聲混成一片。
江離站在人群邊緣,看著外面瓢潑的大雨,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把單薄校服外套的拉鏈又往上提了提,似乎打算就這樣沖進雨里。
“江離!等等!”熟悉的聲音穿透雨幕。周嶼白不知從哪里鉆出來,手里撐著一把明顯不夠兩人并肩的大號格子傘,幾步就沖到她面前,氣息還有些急促,額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額角。
“一起走吧?這雨太大了!”他不由分說地把傘往她頭頂傾斜,自己大半個肩膀瞬間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
“不用?!苯x后退一步,聲音比雨水更冷。
“順路!真的順路!”周嶼白像是沒聽見她的拒絕,或者根本不在意,依舊固執(zhí)地把傘往她那邊送,臉上帶著那種招牌式的、讓人無法真正生氣的燦爛笑容,好像淋雨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你看你淋濕了感冒怎么辦?”
江離不再說話,只是用一種看無理取鬧者的冰冷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猛地轉身,一頭扎進了滂沱大雨中,身影很快被密集的雨線模糊。
周嶼白愣了一秒,隨即低咒一聲“倔驢!”,毫不猶豫地拔腿追了上去。
格子傘在風雨中搖搖晃晃,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積水里,濺起高高的水花,追著她模糊的背影,固執(zhí)地穿過一條又一條濕漉漉的街道。
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浸透了他的校服,貼在身上冰冷刺骨,但他追著那個在雨幕中顯得更加孤寂清冷的背影,像追逐著一個不肯熄滅的執(zhí)念。
深冬的凌晨,窗外北風呼嘯。江離蜷縮在冰冷的被子里,渾身滾燙,意識在昏沉和尖銳的頭痛中浮沉。
老舊的出租屋隔音很差,隔壁夫妻的爭吵聲、樓下野貓的嘶叫,都成了折磨神經(jīng)的鈍器。喉嚨干得像要冒煙,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倒水,卻一陣天旋地轉,重重摔回床上。
就在意識快要徹底陷入黑暗時,窗玻璃傳來“叩叩叩”幾聲輕響。
她以為是風聲,沒理會。
聲音又響起來,帶著點執(zhí)拗的節(jié)奏。
江離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借著窗外一點微弱的路燈光,看到窗外防盜欄的陰影里,映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她心頭猛地一跳,強撐著坐起身,挪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拉開一點厚重的舊窗簾。
凜冽的寒風瞬間灌進來,吹得她一個哆嗦。
窗外,周嶼白那張被凍得通紅的臉上卻綻開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他頭發(fā)上、眉毛上甚至睫毛上都結了一層細碎的白霜,鼻尖也紅紅的,呼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他一只手緊緊抓著冰冷的鐵欄桿穩(wěn)住身體,另一只手高高舉起,手里捏著一個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裝著幾盒藥,還有一支水銀體溫計。
“江離!開門!你肯定發(fā)燒了!我買了藥!”少年的聲音在寂靜的寒夜里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急切和擔憂。他甚至沒穿厚外套,只套著校服毛衣,在零下的寒風里凍得微微發(fā)抖,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兩顆灼熱的星辰,固執(zhí)地穿透黑暗和寒冷,映在她燒得迷蒙的眼底。
那一刻,江離冰封的心湖,似乎被什么東西狠狠鑿開了一道裂縫。冰層下,是洶涌的、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酸澀暖流。她幾乎是憑著本能,伸出手,打開了那扇冰冷沉重的窗戶插銷。
然而,命運的冰雨,終究比少年滾燙的心意來得更迅疾、更殘酷。
3 雨夜的絕望
高三開學沒多久,一個陰沉的下午。班主任將江離叫到了辦公室,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同情和公式化的為難。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空氣沉悶得讓人窒息。
“江離同學,”班主任推過來一張薄薄的紙,聲音刻意放得平緩,“這是學校的意思……你看一下?!?/p>
江離的目光落在那張紙上。白紙黑字,印著刺眼的標題——“退學通知書”。理由一欄寫著冰冷的幾個字:“長期拖欠學費,且無法提供有效擔?!?。
世界仿佛在瞬間失去了聲音。窗外操場上隱約傳來的哨聲、教學樓里的讀書聲,全都模糊退去,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地跳動,每一下都牽扯著冰冷的疼痛。
她盯著那行字,視線像是被釘住了,無法挪開分毫。
手指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疼痛,勉強維系著搖搖欲墜的清醒。
她早知道會有這一天。自從母親病倒,家里那點微薄的積蓄被掏空,父親那個賭鬼徹底消失后,她靠著打零工和微薄的獎學金支撐到現(xiàn)在,已是強弩之末。只是沒想到,這張催命符會在高考前最關鍵的時刻落下。
“老師……”她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學費……我下個月……”
“江離,”班主任嘆了口氣,打斷她,眼神里帶著愛莫能助,“學校有規(guī)定,已經(jīng)寬限很久了。不是老師不幫你,實在是……”他后面的話沒說下去,只是為難地搖了搖頭。
江離明白了。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也熄滅了。
她沒再說話,只是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拿起了那張紙。薄薄的一張紙,此刻卻重逾千斤,壓得她幾乎直不起腰。
她對著班主任,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動作僵硬而緩慢,帶著一種無聲的訣別。
然后,她挺直了那單薄得仿佛隨時會被壓垮的脊背,攥著那張通知書,一步一步,走出了辦公室,走出了教學樓,走出了這個承載了她所有孤傲和隱秘期望的校園。沒有回頭。
傍晚,醞釀了一整天的雨終于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出租屋銹跡斑斑的鐵皮屋頂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雨水順著破舊的窗縫滲進來,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開深色的水漬。
屋里沒有開燈,一片昏暗。江離抱膝坐在墻角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木板床邊,身上只穿著單薄的毛衣,濕透的校服外套被隨意扔在地上。
那張刺眼的退學通知書就放在她腳邊,被窗外漏進來的風吹得微微卷起一角。
她像一尊被雨水打濕、即將碎裂的石膏像,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被狂風驟雨扭曲的世界。冷,從骨頭縫里透出來的冷,比窗外的雨水更刺骨。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沉重、幾乎蓋過雨聲的拍門聲猛地響起!
“砰!砰!砰!”
“江離!江離!開門!是我!周嶼白!”
“江離!我知道你在里面!你開門!”
少年嘶啞焦灼的喊叫穿透厚重的木門和狂暴的雨幕,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像鈍器狠狠砸在江離早已麻木的心上。
“江離!你出來!你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退學?為什么退學?!”
“你開門看看我!求你了!你開門?。 ?/p>
拍門聲越來越重,越來越急,混雜著他粗重的喘息和被雨水嗆到的咳嗽。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在撞擊那扇隔絕著兩個世界的門板。
江離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空洞的眼神里終于裂開一絲縫隙,洶涌的痛苦和絕望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鐵銹味,才勉強抑制住喉嚨里即將沖出的哽咽。
“江離!你說話!你答應我一聲!”周嶼白的聲音帶著哭腔,絕望又執(zhí)拗,“別這樣!天大的事我們一起想辦法!你信我!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江離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地沖出眼眶,混合著臉上冰冷的雨水,滾燙地淌下來。
門外,拍門聲驟然停了。死寂了一瞬,只剩下外面鋪天蓋地的雨聲和他粗重壓抑的喘息。
緊接著,是他用額頭抵著冰冷的門板,發(fā)出的、近乎崩潰的低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最深處挖出來的血塊,帶著滾燙的溫度和絕望的顫抖:
“江離…你聽好…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的地獄…我陪你下!你開門…你讓我進去…我求你了…”
那聲音,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江離最脆弱的地方。
“轟隆——!”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黑沉沉的天幕,瞬間照亮了屋內江離慘白如紙、淚流滿面的臉,也照亮了門外那個被雨水徹底澆透、狼狽不堪卻依舊固執(zhí)地用身體抵著門板的少年輪廓。
巨大的雷聲緊隨其后,震得破舊的窗欞都在嗡嗡作響。
在這天地震怒的轟鳴中,江離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低啞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輕飄飄地,卻又無比沉重地穿透門板:
“周嶼白……”
門外瞬間安靜下來,只有他屏住的、緊張的呼吸聲。
“愛太奢侈了……”她閉上眼,滾燙的淚水洶涌滑落,砸在冰冷的手背上,“我背不動?!?/p>
門外,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更加狂暴的雨聲,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瘋狂地拍打著這間風雨飄搖的小屋,也拍打著門外那個被徹底凍僵在絕望里的少年。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江離以為他已經(jīng)離開,久到她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凍僵。
門外傳來一聲極輕、極壓抑的、仿佛什么東西碎裂開來的哽咽。緊接著,是身體緩緩滑落、靠在冰冷門板上發(fā)出的細微摩擦聲。
然后,再無聲息。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雨,還在瘋狂地下著,沖刷著這個冰冷而殘酷的世界,也沖刷著兩個少年人剛剛萌芽、就被現(xiàn)實碾得粉碎的、滾燙的心。
4 重逢的質問
時間是一場沉默而巨大的洪流,裹挾著破碎的過往,奔涌向前。
八年光陰,足以將稚嫩的棱角磨平,將熾熱的火焰沉淀,也將某些深入骨髓的疼痛,掩埋在忙碌生活的厚重塵埃之下。
國際材料科學前沿論壇的會場,燈火通明,衣香鬢影。
空氣里浮動著高級香氛、現(xiàn)磨咖啡以及屬于頂尖學術圈特有的、矜持而熱烈的交流氣息。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照著臺下或專注或沉思的各國學者。
江離站在演講臺上,聚光燈將她籠罩。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西裝套裙,襯得她身姿挺拔,氣質清冷如高山雪蓮。
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沉靜、銳利,帶著歷經(jīng)淬煉后的從容與自信。
她指尖劃過激光筆,身后的巨幅屏幕上清晰地展示著最新的研究成果——一種具有革命性自修復能力的智能復合材料結構模型。
她的英文發(fā)音標準清晰,語速平穩(wěn)有力,邏輯縝密得無懈可擊,每一個數(shù)據(jù)、每一個推論都擲地有聲。
臺下鴉雀無聲,只有相機快門輕微的咔嚓聲和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
當她結束最后一張幻燈片的講解,微微欠身致意時,短暫的寂靜后,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充滿了驚嘆、贊賞與探究。
“Thank you, Dr. Jiang. Brilliant work!” 會議主席激動地總結。
江離頷首,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自信的弧度,在持續(xù)的熱烈掌聲中,從容地走下演講臺。
鎂光燈追隨著她的身影,記者們試圖圍攏上來,被她身旁干練的助理不著痕跡地隔開。
她需要片刻的安靜。
剛才臺上那一個多小時高度集中的精神風暴,讓她太陽穴微微發(fā)脹。
她婉拒了幾位知名學者遞名片交流的意圖,目標明確地走向會場后方相對僻靜的休息室區(qū)域。
推開其中一扇厚重的、隔音良好的橡木門,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
休息室里空無一人,只有柔和的燈光和角落綠植散發(fā)的淡淡草木清香。江離反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喧囂,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得到一絲喘息的空間。
她走到靠墻的小吧臺邊,拿起一只干凈的玻璃杯,給自己倒了半杯冰水。
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稍稍緩解了那份燥熱和疲憊。她靠在冰涼的吧臺邊緣,閉上眼,指尖無意識地按壓著發(fā)脹的太陽穴。鏡片后的眉宇間,終于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把手,被人從外面無聲地轉動了。
江離幾乎是瞬間就察覺到了。她猛地睜開眼,身體下意識地繃緊,警惕地看向門口。
門被推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逆著門外走廊的光線走了進來,然后反手,輕輕地將門關上,落鎖的“咔噠”聲在寂靜的休息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當那人完全走進燈光下,江離的呼吸驟然一窒。
周嶼白。
八年時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風霜的痕跡,反而將那份少年時的清俊輪廓淬煉得更加深邃成熟。
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肩寬腿長,氣質沉穩(wěn)內斂。
曾經(jīng)燦爛得晃眼的笑容被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的從容。
然而,此刻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卻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久別重逢的審視,有毫不掩飾的灼熱,更有一種深沉的、仿佛沉淀了八年的、未干的痛楚和執(zhí)著。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牢牢地鎖在她臉上,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力度。
他一步步走近,锃亮的皮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踏在江離驟然失序的心跳上。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著冷冽木質香調的氣息,強勢地侵入了這片她剛剛找到的寧靜空間。
江離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冰涼的杯壁傳遞著寒意,但她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迅速恢復了慣常的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面對陌生人的疏離與疑惑。
“先生,這里是嘉賓休息室,您是不是……”她試圖用公式化的語言劃清界限。
“江離?!敝軒Z白打斷她,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壓抑了太久的磁性,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
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遙的距離,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他的視線從她沉靜的臉上緩緩下移,落在她握著水杯、指節(jié)微微泛白的手上,然后,又抬起來,深深地望進她鏡片后那雙努力維持平靜的眼眸深處。
“八年不見,”他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碾磨而出,帶著沉重的分量,“你還是這么擅長,把我推開?!?/p>
休息室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柔和的燈光下,只有兩人之間無聲對峙的氣流在激烈碰撞。
周嶼白沒有給她任何組織語言、構筑防御的時間。
他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呼吸可聞。他身上那股強大的、不容忽視的氣場如同實質般傾軋下來,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驚濤駭浪,那里面沉淀了太多東西——八年的尋找,八年的不甘,八年的執(zhí)著,還有當年那場冰冷的、將他徹底拒之門外的瓢潑大雨,仿佛從未干透。
“當年那扇門,”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粗糲的砂紙磨過心尖,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痛楚和灼人的溫度,“你關上的時候,說我的愛太沉重,你背不動?!?/p>
江離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握著水杯的指尖用力到發(fā)白,試圖用冰涼的觸感壓制住心底驟然掀起的驚濤駭浪。
她強迫自己迎上他的視線,鏡片后的眼神依舊竭力維持著疏離的平靜,但那微微放大的瞳孔和驟然急促的呼吸,卻泄露了內心的震蕩。
周嶼白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又逼近了半步,兩人之間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溫度。
他微微低下頭,灼熱的目光如同兩道探照燈,不容分說地刺穿她所有偽裝的平靜,直直地望進她靈魂深處那片被冰封的角落。
“現(xiàn)在呢?”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近乎偏執(zhí)的追問,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江離搖搖欲墜的心防上,“江離,你看著我!”
他抬起手,沒有觸碰她,只是用修長有力的手指,隔空點了點自己心臟的位置,眼神熾烈得如同燃燒的火焰:
“我用了八年,把自己變成一座山。一座足夠穩(wěn)固、足夠強大、足夠為你擋下所有風雨的山!”
“我的愛,”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沉痛而鄭重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在江離的耳膜上,也砸在她冰封的心湖上,“現(xiàn)在夠不夠輕?”
“輕到你……終于背得動了?”
休息室的空氣凝固成了冰。
周嶼白那句沉痛的、帶著八年未干雨水的質問,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穿了江離精心構筑的所有防御。
她握著冰水杯的手指骨節(jié)泛白,冰冷的杯壁卻壓不住心底翻涌而上的驚濤駭浪和尖銳的刺痛。
鏡片后竭力維持的平靜瞬間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被歲月塵封卻從未真正愈合的傷口。
“周嶼白……”她開口,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過去的事,沒有意義了?!?/p>
“沒有意義?”周嶼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卻充滿了苦澀和憤怒。
他猛地又逼近一步,強大的壓迫感讓江離幾乎能感受到他胸膛傳遞過來的滾燙溫度。
“對你來說,我八年的尋找,八年的等待,八年在每一個像你的背影后面失魂落魄,都是沒有意義的?江離,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他的情緒如同壓抑了太久的火山,瀕臨爆發(fā)。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受傷的野獸般的兇光,手臂抬起,似乎想抓住她,讓她再也無法逃避。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瞬間——
“砰!”
休息室的門被猛地從外面撞開!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神色慌張的年輕男人沖了進來,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冷汗,完全無視了休息室內詭異的氣氛,徑直沖到周嶼白面前,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法抑制的顫抖:
“周總!周總不好了!出大事了!我們……我們完了!”
周嶼白滿腔的怒火和質問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斷硬生生截斷。
他擰緊眉頭,強壓下翻騰的情緒,眼神瞬間切換回屬于磐石資本掌舵人的冷厲:“張?zhí)刂??慌什么!說清楚!”
張?zhí)刂齑蕉哙轮?,幾乎語無倫次:“是……是北美那個項目!我們押上全部流動資金、甚至抵押了總部大樓貸來的那筆款子……被……被卷跑了!對方……對方是個徹頭徹尾的龐氏騙局!剛……剛才,銀行,所有合作方,催債電話全打爆了!股價……股價開盤五分鐘……跌停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炸彈,在周嶼白耳邊炸開!
“什么?!”周嶼白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沉穩(wěn)面具,在突如其來的、足以摧毀一切的噩耗面前,徹底碎裂!
他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了旁邊的吧臺邊緣才勉強站穩(wěn)。
剛才還如同燃燒火焰般盯著江離的眼神,此刻只剩下震驚、難以置信和一片冰冷的死灰。
“消息……確認了?”他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千真萬確!周總!對方負責人已經(jīng)失聯(lián)!賬戶全空!我們……我們被徹底套牢了!現(xiàn)在外面……外面全是記者和債權人!公司……公司可能……要破產清算了!”張?zhí)刂穆曇魩е^望的哭腔。
破產……清算……
這兩個冰冷的字眼如同最后的喪鐘,在周嶼白腦中嗡嗡作響。
他苦心經(jīng)營八年,從地獄邊緣爬起,一手建立的磐石帝國,那足以支撐他為江離遮風擋雨的“山”,竟然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巨大的打擊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席卷全身。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江離。
江離同樣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驚住了。
她看著周嶼白瞬間慘白的臉,看著他眼中那片破碎的、如同當年被自己關在門外時一樣的絕望灰敗,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些關于“愛”的沉重質問,瞬間被更冰冷、更殘酷的現(xiàn)實碾得粉碎。
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時刻,休息室門口再次響起一個沉穩(wěn)而帶著激動的聲音:
“大小姐!終于……終于找到您了!”
一個穿著考究唐裝、頭發(fā)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在兩個神情肅穆的保鏢陪同下,快步走了進來。
老者無視了失魂落魄的周嶼白和驚慌的張?zhí)刂?,目光精準而熱切地落在江離身上,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哽咽。
“大小姐!我是老陳??!是……是葉家的管家!老爺……老爺他找了您快二十年了!”陳伯幾步走到江離面前,深深鞠躬,雙手遞上一個古樸的紫檀木盒,“這是老爺讓我務必親手交給您的!里面有您母親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還有……還有能證明您身份的DNA比對報告和葉氏集團股權確認書!”
葉家?大小姐?股權確認書?
這突如其來的身份揭示,如同另一道驚雷,狠狠劈在江離和周嶼白的頭頂!
江離徹底懵了。她茫然地接過那個沉甸甸的木盒,指尖冰涼。
她低頭,顫抖著打開盒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泛黃的舊照片。
照片上,一個溫婉美麗的年輕女子,懷里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笑容溫柔得能融化冰雪。
那女子的眉眼……竟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照片下面,壓著幾份文件。
最上面一份,赫然是權威機構的DNA鑒定報告,結論清晰無誤:支持葉振邦(葉氏集團董事長)是葉治牧(江離)的生物學父親。
另一份,則是葉氏集團百分之二十股權的正式確認文件!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她的大腦!
那個在她模糊童年記憶里只有爭吵、貧窮和母親眼淚的“家”,那個她以為早已斷絕關系的父親……
竟然是跺跺腳能讓整個經(jīng)濟圈震動的葉氏掌舵人?
而她,這個在泥濘里掙扎求生、甚至要靠退學才能活下去的江離,竟然是葉家流落在外近二十年的唯一繼承人?!
荒謬!太荒謬了!
她抬起頭,看向激動得老淚縱橫的陳伯,又看向旁邊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顯然還未從破產打擊和這更離奇轉折中回過神來的周嶼白。世界仿佛在瞬間顛倒錯亂。
“陳伯……”江離的聲音飄忽得不像是自己的,“這……是不是弄錯了?”
“絕對不會錯,大小姐!”陳伯斬釘截鐵,“老爺這些年從未放棄尋找您!當年……當年是意外,是保姆疏忽……才讓您和夫人走散……后來夫人郁郁而終,老爺更是……唉!這些年,我們動用了所有力量,直到最近才通過您在國際學術期刊上的照片和名字比對,鎖定了您!老爺他……他就在隔壁的貴賓室等著見您!他身體一直不好,這次是強撐著飛過來的!”
隔壁貴賓室的門虛掩著。江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過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她推開門。
奢華的貴賓室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聞聲轉過頭來。
他面容清癯,帶著久病的蒼白和疲憊,但那雙渾濁的眼睛在看到江離的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光亮!那里面充滿了失而復得的狂喜、沉痛的自責和無盡的思念。
“牧……牧牧?是我的牧牧嗎?”老人的聲音顫抖得厲害,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抓住什么。
江離看著那張與自己照片上母親依偎的輪廓有幾分相似、此刻卻寫滿風霜和病痛的臉,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沉重的父愛和愧疚,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尖。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二十年的缺失,二十年的苦難,二十年的孤獨,在這一刻,洶涌而來。
她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也沒有后退。只是眼淚,毫無預兆地、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昂貴的地毯上,暈開深色的印記。
5 愛的守護
周嶼白的破產風暴,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金融圈。
磐石資本轟然倒塌。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新貴,一夜之間成了負債累累的“負豪”。
媒體連篇累牘地報道著這場精心設計的騙局,挖掘著周嶼白可能的“失誤”和“黑幕”。
曾經(jīng)趨之若鶩的合作方和“朋友”紛紛避之不及,甚至落井下石。
銀行查封資產,債權人圍堵追債,法院的傳票如同雪片般飛來。
周嶼白從云端狠狠跌落泥潭。他變賣了名下所有能變賣的東西,搬出了豪華公寓,租住在城郊一個破舊的老小區(qū)里。
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男人,眉宇間籠罩著揮之不去的陰郁和疲憊。
巨大的落差,世態(tài)的炎涼,像冰冷的刀子,日日凌遲著他驕傲的尊嚴。
他謝絕了所有可能的幫助,包括一些真心想拉他一把的老友,將自己封閉在那個狹小破敗的空間里,像一頭獨自舔舐傷口的困獸。
而與此同時,葉家千金的身份,則讓江離(或者說,葉治牧)瞬間置身于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葉振邦的身體在見到女兒后奇跡般好轉,迫不及待地要將虧欠了二十年的寵愛和財富全部彌補給她。
豪華的別墅、專屬的司機保鏢、頂級設計師定制的衣櫥、各種名流云集的宴會邀請函……如同潮水般涌來。
葉氏集團那百分之二十的股權,更是讓她瞬間擁有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財富和話語權。葉振邦更是公開宣布,江離將逐步進入集團核心管理層。
兩個曾經(jīng)在命運洪流中短暫交匯、又被迫分離的人,在八年后重逢,卻一個被推上云端,一個被打入深淵,身份地位瞬間天壤之別。
葉振邦在得知女兒與周嶼白那段過往后,態(tài)度異常堅決。
豪華病房里,他握著江離的手,語重心長,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欲:“牧牧,爸爸知道你心善。但那個周嶼白,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破產!負債!自身難保!他接近你,誰知道是不是沖著葉家來的?爸爸絕對不允許你再跟這種人有任何瓜葛!你受的苦夠多了,爸爸只希望你找個門當戶對、能護你周全的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下半輩子!”
江離沉默地聽著,沒有反駁。
她看著父親眼中深切的擔憂和彌補的愛,那些關于周嶼白在雨夜拍門、在寒夜翻窗送藥的畫面在腦中閃過,最終被父親那句“沖著葉家來的”刺得鮮血淋漓。
是啊,現(xiàn)在的她,是葉家千金。而周嶼白,是身負巨債的破產者。
巨大的鴻溝橫亙在中間,比當年的那扇破木門更加難以逾越。她強迫自己點頭,聲音低啞:“爸,我知道。我不會再見他?!?/p>
然而,命運的齒輪,卻并未按照葉振邦的意愿轉動。
葉氏集團旗下一家重要的生物材料子公司,負責研發(fā)的核心項目——一種用于高端醫(yī)療器械的關鍵涂層材料,在即將投產的關鍵階段,突然遭遇了毀滅性打擊。
技術骨干被對手公司高價挖走,更致命的是,核心的合成工藝參數(shù)和關鍵的催化劑配方,竟然被惡意泄露!
消息傳來,葉振邦氣得差點再次病發(fā)。
這個項目投入巨大,關乎葉氏未來在高端醫(yī)療領域的戰(zhàn)略布局,一旦失敗或被對手搶占先機,損失將難以估量!
更棘手的是,對方公司動作極快,已經(jīng)拿著泄露的技術申請了專利,反手起訴葉氏侵權!
一時間,葉氏集團陷入巨大的被動和輿論漩渦。
集團技術部焦頭爛額,緊急調集人手試圖破解,但泄露的是最核心的機密,短時間內想要繞開專利壁壘研發(fā)出替代方案,無異于癡人說夢。
眼看投產日期一天天逼近,對手的專利壁壘如同銅墻鐵壁,葉氏高層一片愁云慘淡。
就在這山窮水盡之際,一份匿名文件被送到了葉氏集團技術總監(jiān)的郵箱里。
文件沒有署名,內容卻讓技術總監(jiān)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里面詳盡地分析了對手專利技術的核心缺陷,并提出了一個極其精妙、完全繞開對方專利壁壘的替代合成路徑!
更令人震驚的是,文件還附帶了幾個關鍵催化劑的分子結構改進方案,數(shù)據(jù)詳實,邏輯嚴密,一看就出自頂尖高手!
技術部如獲至寶,立刻組織人手進行驗證。
結果令人狂喜!方案完全可行!
不僅完美規(guī)避了侵權風險,其效率和成本甚至優(yōu)于原來的方案!
柳暗花明!整個葉氏集團都為之振奮!
葉振邦大喜過望,親自下令,無論如何要找到這位神秘的“救星”,葉氏必有重謝!
追查線索最終指向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城郊那個破舊的老小區(qū)。
技術總監(jiān)帶著人,在一個堆滿書籍和草稿紙、彌漫著泡面味道的狹小出租屋里,找到了形容憔悴、胡子拉碴,卻眼神依舊銳利的周嶼白。
“周……周先生?是您?”技術總監(jiān)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這個落魄的男人,竟然是那個曾經(jīng)叱咤風云、如今卻跌落塵埃的周嶼白?
周嶼白只是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目光落在技術總監(jiān)手中的方案草稿復印件上,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沙啞地開口,聲音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方案能用就行。專利問題解決了?”
“解決了!徹底解決了!周先生,您簡直是救了整個項目!救了葉氏!”技術總監(jiān)激動不已,“董事長想親自見您!重謝您!”
“不必。”周嶼白干脆地拒絕,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舉手之勞。你們走吧,別打擾我清凈。” 他轉過身,繼續(xù)伏案在堆滿公式和圖稿的桌子上,背影孤寂而倔強,仿佛外界的紛擾和所謂的“重謝”都與他無關。
消息很快傳到了江離耳中。當葉振邦的助理小心翼翼地向她匯報,那個提供了關鍵解決方案、力挽狂瀾的神秘人,竟然是周嶼白時,江離正在辦公室里審閱一份項目報告。
她的筆尖猛地頓住,在白紙上洇開一團濃重的墨跡。
是他……竟然是他!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瞬間攫住了她。
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的悸動和心疼。
他明明自身難保,跌入深淵,卻在她(或者說葉氏)陷入絕境時,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手,用他僅剩的才華和驕傲,替她劈開了荊棘。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車鑰匙,不顧助理驚愕的目光,快步?jīng)_出了辦公室。
引擎轟鳴,車子朝著那個她從未踏足、卻早已刻在心底的城郊破舊小區(qū)疾馳而去。
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她的心跳得飛快。
八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已筑起了堅不可摧的心墻,可此刻,那堵墻卻在那個男人沉默的、不求回報的守護面前,轟然動搖。
車子在老舊的單元樓下停住。江離推開車門,踩著高跟鞋,快步走上狹窄陰暗的樓梯。
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飯菜混雜的氣息。她找到那扇熟悉的門牌號,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響了門。
“誰?”門內傳來周嶼白警惕而疲憊的聲音。
“是我,江離?!彼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門內沉默了幾秒,然后,門鎖“咔噠”一聲被打開。
門開了。
周嶼白站在門口,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牛仔褲,胡子拉碴,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整個人瘦削了不少,但那雙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間,依舊亮得驚人,帶著一絲驚訝和不易察覺的、深藏的情緒。
狹小的空間里堆滿了書籍和資料,幾乎無處下腳。
唯一的桌子上,散落著寫滿復雜公式和分子結構的草稿紙,旁邊還放著吃了一半的泡面桶。
江離的目光掃過這一切,最后落回周嶼白臉上。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微顫的質問:
“為什么?”
周嶼白靠在門框上,避開了她灼灼的目光,看向窗外破敗的風景,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平靜和自嘲:
“當年在附中圖書館,你解不出那道物理競賽題,皺著眉頭的樣子,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后來……看你站在臺上講那些復雜的材料結構,眼睛里有光。那光……不該被那些下三濫的手段掐滅?!?/p>
他頓了頓,轉過頭,目光終于再次落到她臉上,深邃的眼眸里沒有了八年前雨夜的瘋狂質問,也沒有了重逢時的痛苦執(zhí)著,只剩下一種沉淀后的、近乎虔誠的溫柔和守護:
“江離,我說過的。”
“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p>
“你的光在哪里,我的愛,就在哪里守著它?!?/p>
江離的眼淚,在這一刻,終于洶涌而出,再也無法抑制。
那些被她強行冰封的過往,那些沉重的愛意,那些錯過的時光,在這個男人沉默而堅定的守護面前,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
她猛地撲上前,緊緊抱住了這個曾經(jīng)被她推開、如今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為她默默撐起一片天的男人。
他身上沒有了昂貴的雪茄和木質香調,只有淡淡的皂角和舊書紙張的味道,卻比任何氣息都讓她感到安心和溫暖。
“對不起……對不起周嶼白……”她在他懷里哽咽著,像個迷路太久終于找到家的孩子,“對不起……當年……當年是我太懦弱了……”
周嶼白身體猛地一僵,隨即,那僵硬被一種巨大的、失而復得的狂喜和酸澀所取代。
他緩緩抬起手,帶著無盡的珍視和小心翼翼,輕輕地、緊緊地回抱住了她,仿佛擁抱著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都過去了……”他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fā)頂,聲音沙啞,帶著如釋重負的嘆息和滿滿的憐惜,“牧牧,都過去了。這一次,我們誰都不要再放手了?!?/p>
6 攜手同行
一年后。
一場低調卻溫馨的婚禮在海邊舉行。沒有奢華的排場,沒有名流云集,只有至親好友和幾個附中時代的老同學。
陽光,沙灘,海風輕拂。
江離(葉治牧)穿著一身簡約而優(yōu)雅的珍珠白婚紗,沒有戴繁復的頭紗,長發(fā)松松挽起,簪著幾朵潔白的鈴蘭。
她挽著父親葉振邦的手臂。
葉振邦坐在輪椅上,精神矍鑠,臉上洋溢著滿足和欣慰的笑容,看向女兒的眼神充滿了祝福和釋然。
經(jīng)過一年的調養(yǎng)和女兒回歸帶來的喜悅,他的身體硬朗了許多。
紅毯的另一端,周嶼白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禮服,身姿挺拔。
一年的時間,他并未依賴葉家的財富重新站上財富巔峰,而是憑借自己過硬的專業(yè)能力和在危難中展現(xiàn)的品格,在葉氏集團旗下一家專注于新材料研發(fā)的子公司,從技術顧問做起,腳踏實地,重新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他臉上的陰霾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穩(wěn)自信的光芒,此刻,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愛意和緊張,專注地凝視著向他緩緩走來的新娘。
《婚禮進行曲》悠揚響起。
葉振邦與周嶼白,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有一份深沉的理解和托付。
“好好待她?!比~振邦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爸,您放心。”周嶼白握緊江離的手,目光堅定如磐石。
牧師溫和的聲音響起:“周嶼白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葉治牧女士為妻,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蜇毟F,健康或疾病,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保護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周嶼白轉過頭,深深地凝視著江離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著他自己的身影。他的聲音清晰、堅定,帶著穿越時光的厚重承諾:
“我愿意。無論她在實驗室里鉆研到深夜,還是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追逐她的光,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此生不渝?!?/p>
牧師微笑,轉向新娘:“葉治牧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給周嶼白先生為妻,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保護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江離抬起頭,陽光灑在她臉上,明媚動人。
她看著眼前這個用八年等待和無聲守護證明了自己愛意的男人,眼中閃爍著幸福的淚光。
她彎起唇角,聲音清亮而堅定,帶著對未來無限的期許:
“我愿意。無論他在商海中搏擊風浪,還是在書房里為一道難題凝眉沉思,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此生,攜手同行?!?/p>
“現(xiàn)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在親人好友的掌聲和祝福聲中,在碧海藍天的見證下,周嶼白溫柔地掀起江離額前的碎發(fā),俯下身,將一個飽含著無盡愛意、承諾和失而復得珍重的吻,輕輕印在了她的唇上。
海風帶著咸澀的祝福,拂過相擁的新人。陽光正好,照亮了他們攜手走向未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