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照下來,我睜開眼睛,又是一聲嘆息。摸出手邊的筆記本,提筆,落下是一段簡短的話語:
“3319年9月11日。晴。
向坐標X09175發(fā)送信號。
無應(yīng)答?!?/p>
結(jié)束了必要的記錄,我合上了筆記本,這時我才后知后覺,已經(jīng)寫到最后一頁了。
住宅樓的屋頂光禿禿的,中午的太陽很辣,我卻覺得四下發(fā)寒。我環(huán)顧四周,身前身后皆是空無一人。低下頭,也唯有一本灰色的筆記本。
那是一個約定,一段我給予自己的承諾。
在兩年前,我剛開始失憶后的不久,曾試圖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可我失敗了,深刻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某物阻止了我?;秀遍g,我感受到一種仿佛積累了上千年的思緒,他們強烈的似要凝結(jié)成形,要我清醒,逼我冷靜。
某物,其名為“使命”。
那時的我如現(xiàn)在的一樣,坐在某個被太陽暴曬的屋頂上,閉著眼,正向著一個自己也不清楚是否真實存在的坐標發(fā)送著一串加密的信號——是的,這便是我如今仍在這世間徘徊的理由,我的“使命”,我的枷鎖。
我忘記了關(guān)于自己的一切。家人,情感,過去的經(jīng)歷,朋友,工作……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事情,就是手里的一款功能不明的老式手機,還有一串仿佛刻印在腦海里的坐標。
找到那串坐標。
向著天空,向著太陽,找到那串坐標。
可是無論怎么發(fā)送,結(jié)果總是一無所獲。
一次又一次無意義、無結(jié)果、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嘗試,終于讓我徹底淪陷絕望。
于是后來,我買了一個筆記本。
筆記很厚,大約能用兩年之久。
如果在這個筆記用完之前,還沒有找到能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便把這荒誕的一切都結(jié)束吧,我累了。
我如是想著。
從那之后的兩年,我也確實是怎么做的。
在旁人眼中,我是一個自閉寡言的城市打工仔,這座星球上的城市太大了,大到每天都有數(shù)不清的北漂者們,租住在同樣狹窄逼仄的單間里,靠著日復(fù)一日枯燥疲憊的打工度日。我融入他們之中,如同水融入大海,沒有任何人特別注意到。
我并不在乎。
可是,筆記本一天又一天地變薄,我卻仍然在這座星球上一無所獲。
“沒有?!蔽业吐曌匝宰哉Z。像在對故人告別。輕輕安置下筆記本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心跳的不再那么劇烈了。
這很好。我想,這意味著,自己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切。
樓下很吵,我聽得到,有人正大聲的呼喊著什么,有人已舉起了手機,遠處,是若有若無的鳴笛。
“誰也沒能壓倒我?!?/p>
我說。
“是我自己,拋棄了所有?!?/p>
我縱身,一躍而下。
那一日,我覺得自己睡了好久,我夢到了很多人。他們的臉模糊的,僵硬著,比將死之刻的蜘蛛或是蟑螂還要蒼白。這個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夢到了兩年前的那個混亂的下午。
其實自從兩年前恢復(fù)意識以來,短暫的空檔期后,時不時還是有破碎的記憶畫面涌入腦海,那些記憶光怪陸離,沒有任何邏輯可言,只會讓我陷入更深的迷茫和恐懼。
而其中,最先被記起的,是我與生俱來的“天資”。
那是一種莫名的能力,我能夠輕易地看穿別人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
最開始,我以為自己是得了神明的眷顧,每逢遇上什么人,便要對其好奇的打量,可是越是這樣,我越是心生厭惡,我不明白,為何人類如此表里不一。
慈愛的母親享受名利,出生鄉(xiāng)野的婦人坐享其成;有人因先天之物萌生攀比,有人衣冠楚楚卻熱衷于弱者的哀求。
當(dāng)我意識到自己所處的世界竟如此不堪時,一股不甘涌了上來,我的眉頭緊皺,原來自己不過是泡在了臟水里,我是如此無可抑制的犯起惡心,想要逃離。
第一次,我覺得自己有了潔癖,對著一整個世界。
我做到了嗎?
我在腦海中問自己,耳邊是吵得要人頭疼的警笛,還有女人的尖叫。
我做到了。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我兩年來第一次露出無聲的笑容,然后安然睡去。
莫名的,我有一種預(yù)感,等我醒來后,將面對一個全然嶄新的世界。
但愿不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