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血腥味和汗臭味混合著叢林的腐敗氣息,像個無形的靶子。時砂拖著疲憊傷痛的身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臂的傷口在粗糙布條下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撕裂的痛楚。更糟的是胸口那塊破石頭,從遭遇那幾塊鬼陶片后,那股往南拽的勁兒就變得又急又躁,冰寒刺骨,星芒在慘白的光暈里瘋狂地往南邊戳,好像那邊有它失散多年的親爹在等著。
“催命呢…” 時砂啐了一口,抹掉流進眼里的汗水,咸澀感刺激得傷口更疼了。他扶著旁邊一棵被洪水沖得半倒的巨樹喘息,耳朵警惕地捕捉著四周的動靜。叢林里安靜得詭異,連鳥叫蟲鳴都稀少了,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透著股讓人心頭發(fā)毛的死寂。
他掏出那塊被汗水浸得滑膩的星圖龜甲。上面的鬼畫符在稀疏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神秘。磁石的牽引和龜甲上模糊的星位指向都明確無誤——南邊!而且,空氣中那股淡淡的煙火味和人畜活動的氣息,越來越清晰了。不再是叢林深處偶然飄來的,而是…一種定居點的味道。
“快到了…神山…” 時砂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幾分,不是因為期待,而是因為未知和深藏的危險預感。蒼目老頭那句“墟之痕…循環(huán)之始…”像塊冰坨子壓在心頭。
穿過一片被洪水沖刷得只剩下嶙峋怪石的低矮丘陵,眼前的景象豁然一變。
高大的原始叢林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推開,讓出了一片相對開闊的谷地。一條清澈了許多的溪流蜿蜒流淌,水聲潺潺。溪流兩岸不再是雜亂無章的蠻荒,而是出現(xiàn)了人工開墾的痕跡!雖然粗糙,但一片片明顯被清理過、翻動過的土地上,稀疏地生長著一些低矮的、時砂勉強能認出的粟米苗(后世的小米)。更遠處,靠近山坡的地方,隱約可見一些低矮的、半地穴式的圓形窩棚,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和泥土,煙囪里正飄出裊裊的炊煙。
“夏人…” 時砂瞳孔微縮,身體瞬間繃緊,下意識地矮身躲在一塊巨大的風化巖石后面。他來自未來,知道腳下這片土地在傳說中屬于哪個時代。眼前的景象,與后世考古復原的夏代邊緣聚落驚人地吻合。石器為主,少量青銅萌芽,定居農(nóng)耕初現(xiàn)。
修正?他腦子里第一時間蹦出這個詞。磁石把他拽到這里,難道這個看似平靜的聚落,正醞釀著足以傾覆“時序之衡”的偏差?偏差在哪?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仔細觀察。幾個穿著粗糙麻布短褐的男女正在溪邊取水,或者在地里彎腰除草。他們使用的工具大多是磨制精良的石鋤、石鐮。看起來很平常。但時砂的目光很快被聚落邊緣一小片空地吸引。那里有幾個男人圍著一堆篝火,篝火上架著一個造型古樸的陶鬲(三足煮器)。他們不是在煮食物,而是在…冶煉?
一個體格健壯的男人正用石錘小心地敲打著一塊暗紅色的、在火焰中燒得通紅的石頭(可能是含銅量高的礦石)。旁邊一個年長些的,則用一根長長的陶管對著炭火吹氣,讓火焰更加猛烈。更讓時砂心頭一跳的是,他看到其中一人腰間,掛著一把短小的、閃爍著暗沉金屬光澤的器物——青銅短匕!雖然粗糙,但那絕對是金屬武器!
“青銅…果然開始了…” 時砂心中了然。按照穩(wěn)定局模糊的記載(夏朝信史缺失),這個時代正是青銅技術從萌芽到初步應用的階段。技術本身不是偏差,關鍵在于它如何發(fā)展、被誰掌握、用于何處。磁石的異常指向這里,偏差一定與青銅有關!是技術被濫用?還是…被不該掌握的人掌握了?
就在他凝神觀察,試圖找出偏差源頭時——
“嗚嚕!哈!”
一聲短促、嚴厲的呵斥突然從側(cè)后方傳來!
時砂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只見一隊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他藏身巖石的附近!一共五人,清一色的精壯男性,皮膚黝黑,肌肉虬結。他們穿著比聚落里平民更厚實的鞣制皮甲,頭上戴著某種獸皮縫制的簡陋頭盔。手中武器精良:兩人握著長逾兩米、矛頭磨得雪亮的石矛;一人扛著一柄沉重的石斧,斧刃厚重,一看就有開山裂石的威力;為首兩人則不同,他們腰間赫然佩戴著和冶煉場那人相似的青銅短劍!劍身雖然短小,但金屬的冷光在稀疏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危險! (歷史細節(jié):夏朝武裝力量,石制武器為主,青銅武器為精銳/頭領象征)
他們顯然發(fā)現(xiàn)了時砂!眼神銳利如鷹,充滿了警惕、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敵意!時砂那身破爛怪異、殘留著未來防護服碎片和泥漿血污的裝束,頭上那頂格格不入的鹿角頭飾,以及他鬼鬼祟祟躲在巖石后的行為,在夏人戰(zhàn)士眼中,簡直是寫在臉上的“可疑分子”!
“@#¥%…!” 為首一個佩戴青銅短劍、臉上有一道猙獰疤痕的戰(zhàn)士(疤臉首領)再次發(fā)出嚴厲的呵斥,音節(jié)古怪急促,時砂完全聽不懂。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語氣中的威脅:立刻出來,束手就擒!
沖突,一觸即發(fā)!
時砂的心沉到了谷底。語言不通,對方人多勢眾,裝備精良,尤其那兩把青銅短劍,對他手中的燧石匕首是碾壓性的優(yōu)勢!硬拼?死路一條!解釋?雞同鴨講!
他強迫自己冷靜,緩緩站起身,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武器(石匕藏在后腰),臉上努力擠出盡可能無害的表情,用盡可能緩慢清晰的語調(diào),夾雜著幾個剛學的有巢語詞匯:“朋友…路過…找…神山…” 他指了指南方,又拿出那塊星圖龜甲晃了晃。
疤臉首領瞇起眼睛,盯著龜甲,又上下打量著時砂,眼神中的警惕絲毫未減,反而更加狐疑。他旁邊另一個佩戴青銅短劍的戰(zhàn)士(時砂注意到此人脖子上掛著一串用某種黑色獸骨磨成的細鏈,眼神比其他人都要冰冷麻木),更是直接踏前一步,青銅短劍“嗆啷”一聲半出鞘,寒光逼人!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如同野獸般的咆哮!
嗡——?。?!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時砂胸口的磁石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不再是冰冷的牽引感,而是瞬間爆發(fā)出刺骨的、如同極地寒風般的冰寒!那慘白的光芒瞬間變得一片死寂!更恐怖的是,磁石內(nèi)部的星芒,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抓住,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個掛著骨質(zhì)項鏈的戰(zhàn)士(骨鏈)的方向劇烈偏轉(zhuǎn)、拉長!仿佛磁石本身都要被吸過去!
與此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陰冷粘稠的精神侵蝕感,順著磁石的牽引,如同毒蛇般悄然纏繞上時砂的意識!雖然強度遠不及之前在虞墟管涌時遭遇的藍光爆發(fā),但這股氣息的本質(zhì)卻如出一轍!冰冷,邪惡,充滿了對混亂和毀滅的渴望!
“是他!” 時砂瞬間如墜冰窟!偏差的源頭找到了!不是整個聚落,也不是青銅技術本身!而是這個戰(zhàn)士!他身上的氣息,引動了磁石最強烈的排斥和警告!這個“骨鏈”,要么是被那股邪惡力量附身了,要么就是被它深度影響的關鍵人物!他是引爆偏差的“引信”!
怎么辦?!時砂的腦子瘋狂運轉(zhuǎn)。修正!他的任務是修正歷史偏差!按照穩(wěn)定局手冊,最小干預原則:消除偏差源,引導歷史回歸正軌!眼前最直接的方法——殺了這個“骨鏈”!
這個念頭一升起,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充斥胸腔!手中的燧石匕首仿佛也變得滾燙!疤臉首領和其他戰(zhàn)士的威脅似乎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干掉“骨鏈”成了唯一的念頭!仿佛有個聲音在腦海低語:*殺了他!偏差就消失了!任務就完成了!
但就在殺意即將主宰行動的剎那,蒼目老頭那沙啞的警告如同警鐘般在腦海炸響:“慎守汝心!勿迷于途!時之噬…噬魂蝕骨!” 還有磁石那詭異藍光爆發(fā)時感受到的純粹惡意!
“不對!” 時砂猛地一個激靈,強行壓下了那股沸騰的殺意,后背驚出一身冷汗?!皻⒘怂娴氖切拚龁幔窟€是…被那鬼東西利用了?把他當成了清除障礙的工具?歷史會因此走向哪里?會不會引發(fā)更大的混亂?” 穩(wěn)定局的訓練強調(diào)過:歷史是復雜的網(wǎng),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殺死一個關鍵人物,后果難以預料!尤其是這個被“污染”的戰(zhàn)士,他在夏人部落里是什么身份?殺了他,會不會引發(fā)部落間的仇殺?耽誤青銅技術的正常發(fā)展?甚至…提前引發(fā)戰(zhàn)爭?
就在時砂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殺意與理智激烈沖撞的這幾秒鐘,夏人戰(zhàn)士的耐心耗盡了!
“拿下!” 疤臉首領顯然將時砂的沉默和掙扎當成了反抗的前兆,厲喝一聲(雖然時砂聽不懂意思,但動作說明一切)!
兩名持石矛的戰(zhàn)士立刻如同獵豹般撲上!兩根磨得雪亮的石矛帶著破風聲,一左一右,毒蛇般刺向時砂的雙肩!顯然是想生擒!
而那個“骨鏈”,冰冷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非人的殘忍,他并未直接撲上,反而稍稍落后半步,半出鞘的青銅短劍蓄勢待發(fā),如同隱藏在暗處的毒蛇,等待著一擊致命的機會!
“媽的!” 抉擇被外力強行打斷!時砂再無猶豫,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身體猛地向后一仰,一個狼狽的鐵板橋,兩根石矛擦著他的胸腹掠過!尖銳的矛頭甚至劃破了他破爛的衣襟!
不等身體完全倒下,他腰部發(fā)力,就著后仰的勢頭,雙腳在泥地上一蹬,身體如同泥鰍般貼著地面向側(cè)后方滑出!同時,后腰藏著的燧石匕首閃電般拔出,狠狠劃向離他最近那名矛手的小腿!
噗嗤!
匕首劃過皮甲邊緣和皮肉,帶起一溜血花!雖然傷口不深,但劇痛讓那名戰(zhàn)士發(fā)出一聲痛呼,動作一滯!
“吼!” 另一名矛手和那名扛著石斧的壯漢怒吼著再次撲上!石斧帶著開山裂石的氣勢兜頭劈下!另一根石矛則毒辣地刺向時砂翻滾后露出的后背!
絕境!
疤臉首領和“骨鏈”也同時逼近,封死了他左右閃避的空間!尤其“骨鏈”手中的青銅短劍,寒光閃爍,如同死神的眼眸,鎖定了他閃避后可能出現(xiàn)的破綻!
前后左右,皆是殺招!避無可避!
“要死!” 時砂瞳孔縮成了針尖!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迫近!胸口的磁石在絕境和“骨鏈”逼近的雙重刺激下,溫度急劇飆升!裂紋處仿佛有熔巖在流淌!那股狂暴的、帶著毀滅誘惑的精神沖擊再次撞入腦海:“力量!釋放它!撕碎他們!活下去!”*伴隨著更加清晰的鐵蹄聲和煤山上那絕望的嘆息!
“滾?。?!” 時砂在意識被淹沒前發(fā)出了野獸般的咆哮!這一次,他的意志沒有屈服于那毀滅的誘惑!他強行扭轉(zhuǎn)了精神沖擊的目標——不是毀滅!是擾亂!
他將全部的精神意志,如同尖錐般,狠狠刺入滾燙的磁石核心!目標不是殺人,而是——讓以“骨鏈”為中心、半徑數(shù)米內(nèi)的時空,陷入泥沼!讓他們的動作變慢!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九幽的嗡鳴響起!一道肉眼可見的、扭曲了光線的淡藍色波紋以時砂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瞬間掠過了撲來的四名夏人戰(zhàn)士,重點籠罩了“骨鏈”!
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被波紋掃中的疤臉首領、兩名矛手和斧手,動作瞬間變得極其遲緩和僵硬!如同陷入了粘稠的膠水!他們臉上的猙獰表情凝固,刺出的矛、劈下的斧頭,都以一種慢得令人心焦的速度推進!連他們身上揚起的塵土都懸浮在半空!
而那個“骨鏈”,在波紋及體的瞬間,身體猛地一震!他脖子上那串黑色獸骨項鏈,竟然詭異地亮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烏光!他的動作雖然也受到了影響,變得遲緩,但遠比其他三人要輕得多!他那雙冰冷的眼睛,在遲緩中死死盯住時砂,瞳孔深處,仿佛有兩點幽暗的火焰在跳動!充滿了怨毒和…一絲驚訝?
機會!千載難逢!
時砂根本顧不上看效果,也顧不上腦中如同被重錘砸過般的劇痛和眼前翻騰的血色幻象!他趁著這寶貴的、用巨大代價換來的遲緩間隙,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朝著包圍圈唯一的缺口——側(cè)后方那片陡峭但植被茂密的崖壁——亡命沖去!他甚至來不及撿掉落的行囊(里面還有寶貴的食物和星圖龜甲?。?!
“骨鏈”似乎想強行掙脫那種凝滯感,手中的青銅短劍極其緩慢地抬起,指向時砂的背影。但他終究沒能快過時砂拼死的爆發(fā)。
時砂像一頭受傷的孤狼,手腳并用,抓住一切能抓住的藤蔓、凸起的巖石,不顧一切地向上攀爬!粗糙的石礫磨破了手掌,左臂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巖石。他不敢回頭,只聽到下方傳來幾聲遲滯的、充滿驚怒和難以置信的咆哮(時間凝滯效果在快速消退)。
當他終于連滾爬爬地翻上一塊相對平坦、距離地面已有十幾米高的崖壁平臺時,再也支撐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眼前陣陣發(fā)黑,癱倒在地。胸口磁石傳來的滾燙灼燒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冰寒和一種…碎裂般的虛弱感!他低頭一看,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磁石上那道在虞墟洪水時就存在的裂紋,此刻如同一條丑陋的蜈蚣,猙獰地延伸、擴張!幾乎貫穿了整個石體!裂紋深處,不再是黯淡,而是有粘稠的、如同熔融藍寶石般的幽光在緩緩流淌、明滅!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的、帶著腐朽和死寂意味的精神侵蝕感,正源源不斷地從裂紋中滲透出來,冰冷地舔舐著他的靈魂!
“咳咳…操…” 時砂咳著血沫,艱難地撐起身體,回頭向下望去。
時間凝滯的效果已經(jīng)完全消失。疤臉首領和其他三名戰(zhàn)士正驚怒交加地對著崖壁咆哮,揮舞著武器,但顯然對陡峭的巖壁無可奈何,眼中充滿了恐懼和不解,仿佛剛才經(jīng)歷了一場噩夢。而那個“骨鏈”…
他靜靜地站在下面,仰著頭。脖子上的骨鏈已經(jīng)恢復了平凡。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咆哮,只是用那雙冰冷麻木的眼睛,死死地鎖定著崖壁上的時砂。當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的剎那,“骨鏈”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詭異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不是笑!那是一種非人的、充滿了冰冷惡意的弧度!仿佛在說:我找到你了。蟲子。
時砂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猛地轉(zhuǎn)頭,不再看下面。目光,卻被正前方那座巍峨、險峻、山體呈現(xiàn)暗紅色的巨大山峰完全占據(jù)!
神山!終于到了!
它就矗立在眼前,近得仿佛觸手可及!陡峭的山壁如同被巨斧劈開,嶙峋的怪石猙獰可怖。一條明顯經(jīng)過人工開鑿、卻早已被歲月風化的狹窄階梯,如同巨蟒蛻下的殘皮,從山腳蜿蜒曲折,艱難地通向被云霧繚繞的山頂。整座山峰散發(fā)著一股古老、蠻荒、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氣息。山腳下,一個巨大的、黑黢黢的山洞入口,如同洪荒巨獸張開的咽喉,正對著他。
而胸口的磁石,在“看到”神山和那個山洞入口的瞬間,如同被注入了強心針!那貫穿石體的裂紋中流淌的幽藍光芒猛地熾亮了一瞬!一股前所未有的、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裂的牽引力從磁石內(nèi)部爆發(fā),死死地拽著他,目標明確無比——那個黑暗的山洞!
星圖龜甲…還在下面掉落的行囊里。但已經(jīng)不需要了。
終點,或者說,下一個深淵的入口,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