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荊州不落日建安二十四年:頭痛得像要裂開。陳默最后的記憶,
是圖書館古籍閱覽室那排積著厚厚灰塵的《三國志》卷軸在眼前旋轉、放大,
然后一切歸于黑暗。刺焚燒艾草的青煙里,混合著鐵銹和汗水的味道,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
他猛地睜開眼。光線昏暗,空氣滯重。身下是硬得硌人的矮榻,鋪著紋路粗糙的暗色錦褥。
眼前是巨大的木梁,撐起高高的穹頂,幾盞青銅雁魚燈在角落幽幽燃燒,
將搖曳的影子投在繪著云氣紋的墻壁上。這不是醫(yī)院,也不是任何他熟悉的現(xiàn)代空間。
“主公醒了?”一個蒼老而謹慎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蜀地口音。主公?
陳默的視線艱難聚焦。榻前躬身立著一個穿著深色曲裾深衣的老者,須發(fā)花白,面容清癯,
眼神里透著精明的憂慮。他身后,是兩名披著精良皮甲、按劍而立的魁梧武士,
頭盔下的眼神銳利如鷹隼。紛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入他的腦海,
幾乎將他的意識撕裂。劉備!漢中之戰(zhàn)!稱王!關羽!荊州!糜芳!士仁!呂蒙!白衣渡江!
水淹七軍!走麥城!無數(shù)名字和畫面,
歷史的冰冷記載和他作為歷史研究員所知的每一個細節(jié),
刻與另一股龐大而鮮活的記憶——一個名叫劉備的、五十九歲梟雄的全部人生——轟然對撞,
融合。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擊著肋骨。他成了劉備!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夏,剛剛在漢中擊退曹操、進位漢中王不久的劉備!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比任何圖書館的冷氣都更刺骨。他記起來了!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遠在荊州的關羽,那個驕傲如烈陽、威震華夏的漢壽亭侯,
正厲兵秣馬,準備乘著即將到來的漢水暴漲,發(fā)動一場驚天動地的北伐——襄樊之戰(zhàn)!
那是威震華夏的巔峰,亦是萬丈深淵的起點!
衣渡江、糜芳士仁的背叛、荊州淪陷、關羽授首……一連串血腥的敗亡圖景如同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他的記憶里。時間!時間!劉備(陳默)猛地攥緊了蓋在身上的錦被,
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房間里清晰可聞。他必須知道具體的時間!
離那場改變一切的洪水,離那致命的背叛,還有多久?“孝直…”他的聲音干澀嘶啞,
帶著劉備身體本能的疲憊和剛剛融合靈魂的驚悸,他看向那位老者,
正是自己倚為股肱的尚書令法正,“今…今是何月何日?荊州…可有關羽將軍近報?
”法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主公初醒,不問漢中防務,不問稱王大典,獨問荊州?
他面上不動聲色,依舊恭敬:“回大王,今日乃建安二十四年,六月初九。
關將軍月前曾有軍報抵達,言荊州兵精糧足,士氣高昂,唯近來漢水上游雨勢頗頻,
恐有夏汛之虞,將軍已督令沿江諸營加固堤防,整備舟師?!绷鲁蹙牛?/p>
劉備(陳默)的心猛地一沉。史書上那場改變戰(zhàn)局的大雨,就在七月末八月初!
水淹七軍之后,便是呂蒙的毒牙露出之時。滿打滿算,他只有一個月!不,可能更少!
調兵遣將,人事更迭,糧秣轉運,哪一樣不需要時間?從這漢中西部的南鄭,
到數(shù)千里之外的荊州江陵,光是軍令傳遞,就需十數(shù)日!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巨蟒,
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令他窒息。關羽在前方磨刀霍霍,
指向襄樊;而致命的背刺,已在東吳的暗影中悄然磨利了刀鋒。糜芳、士仁,
這兩個名字像兩根毒刺,扎在他的神經上。還有那盤根錯節(jié)的荊州本土勢力,
那先見之明的“三互法”鐵律!一步錯,便是萬劫不復!“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半是劉備身體的老病,一半是靈魂深處的驚濤駭浪。他掙扎著坐起,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目光卻銳利如刀,掃過榻前的法正和兩名侍衛(wèi)。“召!
立刻召侍中董允、翊軍將軍趙云、護軍陳到、中領軍向寵至孤寢殿議事!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沙啞威嚴,“傳令,封鎖殿門,未得孤親口允準,
任何人不得擅入!違令者,斬!”“諾!”侍衛(wèi)凜然應命,迅速轉身執(zhí)行。法正心頭劇震。
劉備的神色從未如此凝重急切,那眼神深處翻涌的,是濃得化不開的焦慮和一絲…決絕?
荊州,必有大變!法正相信劉備這個顛沛流離數(shù)起數(shù)落的亂世梟雄的直覺!他不敢多問,
只深深一揖:“臣遵旨。”他快步走向殿外,寬大的袍袖在昏暗中帶起一陣風。
沉重的殿門在法正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息,
只留下青銅燈盞里火苗不安的噼啪輕響。寢殿徹底陷入一片壓抑的寂靜。
劉備(陳默)掀開錦被,赤腳踏在冰涼光滑的木質地板,寒意直透腳心。他踉蹌幾步,
撲向房間一側那張巨大的髹漆木案。案上堆滿了簡牘、帛書和地圖。
他粗暴地拂開幾卷無關緊要的文書,雙手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猛地展開了一張由數(shù)塊熟牛皮精心縫制、邊角磨損的巨幅輿圖。
山川河流的墨線在昏黃的燈光下蜿蜒。他的手指,屬于劉備的那雙布滿老繭和舊傷的手,
帶著穿越者陳默的急切,重重地戳在輿圖的一個點上——江陵!公安!荊州的咽喉命門!
他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沿著長江的曲線一路向東,劃過巴丘,
最終停留在那名為“建業(yè)”的江東巢穴。呂蒙!陸遜!江東鼠輩!目光再向北移,
漢水如同一條不安的巨蟒,盤踞在襄陽、樊城之間。關羽!他的二弟!
那驕傲的青龍偃月刀即將揮向曹仁、于禁,卻不知自己的后背已暴露在致命的寒芒之下。
糜芳、士仁…這兩個蛀蟲的名字在舌尖滾動,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明升暗調!必須立刻!
馬上!調離荊州!任何與荊州有牽連的人,諸葛亮的姻親?龐統(tǒng)的故舊?魏延的同鄉(xiāng)?
統(tǒng)統(tǒng)不行!三互法是鐵律,更是此刻保命的藩籬!他猛地抬頭,
視線落在輿圖的西北角——漢中,他此刻所在。劉封!
那個勇猛卻桀驁、被自己收為養(yǎng)子、此刻正坐鎮(zhèn)上庸的年輕人!
史書上他抗命不救關羽的冰冷記載閃過腦海。調離!必須調離荊州戰(zhàn)區(qū)!讓他來漢中,
來自己眼皮底下!還有孟達,那條滑不留手的毒蛇,
申家那些首鼠兩端的豪強…上庸三郡絕不能亂!魏延!對,魏文長!漢中太守,有勇有謀,
剛毅忠耿,劉備部曲出身,正是坐鎮(zhèn)上庸、彈壓宵小的最佳人選!密令…必須密令!
絕不可讓孟達等人嗅到一絲風聲!思緒如電,一個個名字,
一條條指令在混亂中飛速碰撞、篩選、成型。兵力!蜀漢三分之一的根基在荊州!
關羽能調動的三萬人馬已是極限,一旦開戰(zhàn),消耗巨大,后方必須源源不斷地輸血!諸葛亮!
坐鎮(zhèn)成都的丞相,必須立刻開動整個蜀地的戰(zhàn)爭機器!征兵!征糧!打造軍械!征發(fā)民夫!
目標只有一個——荊州!公安!趙云…子龍!他猛地想起那個沉穩(wěn)持重、心細如發(fā)的大將。
漢水空營,一身是膽!讓他去!去公安!去替下那兩個廢物!給他精兵,給他干吏!霍弋!
諸葛亮親自調教出的青年才俊,忠誠可靠!輔匡、張南這些蜀中舊將,調去管糧秣軍械!
錦囊…對,還要給趙云錦囊!不能明說呂蒙會偷襲,但必須警示他,一旦關羽北伐開始,
東吳方向便是龍?zhí)痘⒀?!任何風吹草動,寧可錯殺,絕不放過!外交…孫權那條碧眼狐貍!
諸葛亮!讓他立刻修書,言辭懇切也好,虛與委蛇也罷,必須重申那個脆如薄冰的聯(lián)盟!
哪怕只為了拖延幾天時間!還有潘濬…那個在史書上投降東吳的荊州治中從事,也是個隱患!
調走!讓董允或者費祎去接替!董允更老成些…就他了!十件事!
十件生死攸關、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事!必須在最短時間內,以最隱秘又最有效的方式完成!
如同在萬丈懸崖的鋼絲上布下一張無形的巨網,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報!
”沉穩(wěn)的通報聲響起,打破了殿內令人窒息的死寂?!斑M!”劉備(陳默)猛地轉身,
將眼底翻騰的驚濤駭浪強行壓下,換上劉備那副沉凝如山、不怒自威的面容。
他迅速坐回榻上,胸膛微微起伏,目光如炬,緊緊盯著緩緩開啟的殿門。
法正的身影最先出現(xiàn),依舊是那副恭謹而精明的神態(tài)。緊隨其后,是趙云。
這位翊軍將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靜,眼神清澈而堅定,歲月和征塵在他臉上刻下痕跡,
卻磨不去那股浩然正氣。他向劉備(陳默)行禮,動作干凈利落,
銀甲在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接著是陳到,白毦兵的統(tǒng)帥,沉默如磐石,
周身散發(fā)著久經沙場的鐵血氣息。中領軍向寵,年輕的臉龐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眼神卻充滿忠誠與熱忱。最后是侍中董允,步履沉穩(wěn),神情端肅,透著一股文臣的持重。
五人肅立榻前,
感受到殿內彌漫的凝重氣氛和來自“劉備”身上那股前所未有的、幾乎化為實質的壓迫感,
皆屏息凝神。劉備(陳默)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后停留在趙云身上,那眼神深邃如淵,
帶著千鈞重擔的托付?!白育?。”“臣在!”趙云抱拳,聲音清朗?!凹纯坛止鹿?jié)鉞,
率本部白毦精兵三百,星夜兼程,趕赴荊州公安大營。”劉備(陳默)的聲音低沉而緩慢,
每一個字都像在冰水中淬煉過!“公安?”趙云眼中閃過一絲極細微的疑惑,
但軍人的天職讓他沒有任何猶豫,“臣領命!敢問大王,所為何事?”“替換!
”劉備(陳默)斬釘截鐵,目光銳利如刀鋒,直刺人心,“糜芳、士仁二人,即刻解除職守,
調回成都,聽候丞相諸葛亮安排!明詔會言其守土有功,升糜芳為太倉令,士仁為典軍中郎,
皆是成都清貴之職。汝至公安,即代行南郡太守及公安都督之職,總攬江陵、公安防務!
”殿內一片死寂。法正、董允等人心頭俱是巨震!糜芳乃國舅,士仁亦是元從老將,
大王竟在關羽北伐前夕,毫無征兆地臨陣換將?還是以這種“明升暗降”的方式?
這簡直是捅破天的大事!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爬上眾人脊背。趙云亦是心頭劇震,
但他強壓住翻涌的思緒,迎著劉備那深不見底的目光,沉聲應道:“臣,遵旨!
定不負大王重托!”他明白,這絕非尋常調動。大王眼中那份沉重得化不開的憂慮,
指向荊州深處潛伏的巨大危機。“霍弋!”劉備(陳默)的目光轉向侍立一旁的青年將領,
“汝隨趙將軍同往公安,擢汝為江陵監(jiān)軍,輔佐趙將軍整肅防務,清查倉廩,整備軍械。
凡有懈怠、違令者,無論何人,報與子龍,汝二人可先斬后奏!
”這幾乎是賦予了極大的生殺之權?;暨贻p的面龐上瞬間涌起激動與凝重,單膝跪地,
抱拳鏗鏘應諾:“臣萬死不辭!”“輔匡、張南!”陳默(劉備)的聲音不容置疑,
“汝二人亦隨軍聽用。至公安后,專司糧秣、軍械之接收、儲運,務必確保前線路途通暢,
供給無虞!若有差池,提頭來見!”“末將領命!” 兩名將領肅然應諾。
劉備(陳默)從案上取過一枚剛剛寫就、以火漆密封的錦囊,那赤紅的絲綢在燈下刺眼奪目。
他親手將其遞給趙云,指尖微微發(fā)涼?!白育垼怨轮袛?,
云長不日就會發(fā)動對曹賊的攻伐,此錦囊,待至云長捷報傳來之時,方可啟視!此前,
絕不可泄露分毫!”他盯著趙云的眼睛,一字一句,重逾千鈞,“自汝踏入公安之日起,
東吳方向,便是龍?zhí)痘⒀?!呂蒙、陸遜,皆非善類!汝需即刻著手,全面升級江防!
凡江上往來船只,無論官船、民船、商船,皆需嚴查!凡江東來人,無論使者、商賈、流民,
皆需嚴控!可疑者,立時扣押!寧可錯拘千人,不可放進一個細作!此乃鐵令!
”“寧可錯拘千人,不可放進一個細作!”這森寒如鐵的話語在殿內回蕩,
帶著令人膽寒的殺氣。趙云渾身一震,瞬間明白了公安之行的分量。
他雙手接過那枚仿佛有千鈞之重的錦囊,緊緊攥住,指甲幾乎嵌入掌心,
聲音低沉而無比堅定:“臣趙云,謹遵王命!人在城在!縱粉身碎骨,絕不負大王所托!
定保關將軍后顧無憂!”一股悲壯的使命感在他胸中激蕩。劉備(陳默)微微頷首,
眼中的沉重并未減輕分毫。他轉向法正和董允:“孝直,公休(董允字)?!薄俺荚?。
”“擬令!”劉備(陳默)語速加快,如同連珠炮發(fā),不容喘息,“即刻以八百里加急,
飛馬傳令上庸劉封、孟達:漢中稱王大典在即,命劉封即刻輕車簡從,星夜前來漢中覲見!
孟達代掌上庸軍務,務必謹慎,不得有失!”調劉封離開上庸!法正心頭再震,
隱約抓住了一條線,卻不敢深思?!霸贁M一道密令,以玄色漆盒封存,遣孤心腹死士,
繞道米倉山險徑,直送漢中太守魏延手中!令其接密令后,即刻點本部精兵五千,
秘密移駐西城,總攬上庸三郡防務!申氏豪強及孟達所部,皆需嚴加控馭!凡有異動者,
無論何人,魏延可持此密令,便宜行事,先斬后奏!”劉備(陳默)的目光銳利如鷹隼。
他抽出一枚小巧的玄鐵虎符和一方寫好的帛書,親自以火漆封入一個不起眼的黑漆木盒。
那“先斬后奏”四個字,帶著森然的血腥氣。董允執(zhí)筆的手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