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一千米?!靶棥鄙顫撎綔y器像一粒微塵,在太平洋馬里亞納海溝的終極黑暗里懸浮,
強光探照燈劃破亙古的墨色,投在下方那片不可思議的造物之上。
“天啊……”母船“禹疆號”監(jiān)控室里,首席海洋地質(zhì)學家陳默博士的聲音卡在喉嚨深處,
成了嘶啞的氣音。他的眼睛死死黏在主屏幕上,幾乎要瞪出血絲,身旁的妻子林薇,
團隊生物學家,下意識地攥緊了陳默的衣袖,指甲隔著科考服掐進肉里,渾然不覺。屏幕上,
“玄鰲”傳回的畫面震顫著,帶著深海高壓下金屬結(jié)構(gòu)呻吟的電流雜音。光柱盡頭,
并非預期的嶙峋海床,而是一面……墻。一面巨大到超出人類理解范疇的墻。
它由一種非黑非綠、吞噬光線的奇異石材構(gòu)成,表面覆蓋著厚厚的沉積物,
但依然能清晰辨識出下方雕刻的、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幾何線條。線條并非直線,
而是無數(shù)扭曲、螺旋、尖銳角度的集合,以一種瘋狂而精準的方式堆疊、延伸,
向上、向下、向左右,直到探照燈光束的極限之外,徹底融入無邊的黑暗。這絕非自然造物,
也絕非任何已知人類文明的風格,它的存在本身,就是褻瀆。“尺寸估算?
”陳默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初步建模顯示……這面‘墻’的高度……保守估計超過三百米。
這只是我們能掃描到的部分,陳博士,它……它可能只是某個更大結(jié)構(gòu)的極小一部分。
”一片死寂,只有設(shè)備運行的低鳴和每個人沉重壓抑的呼吸聲,
這沉默比任何驚呼都更響亮地宣告著:人類,正凝視著深淵之下的深淵。
“歸墟基金會會發(fā)瘋的?!绷洲编溃曇糨p得如同耳語,這個神秘而財力雄厚的資助方,
對探索地球未知領(lǐng)域有著近乎病態(tài)的執(zhí)著,尤其是深海,
他們的巨額資金和尖端設(shè)備是此次科考成行的關(guān)鍵。陳默猛地吸了一口氣,
眼中燃燒起一種近乎狂熱的火焰,瞬間驅(qū)散了所有驚懼,
他猛地一拍控制臺:“準備‘潛淵號’!我們必須下去!必須親眼看看!
必須知道那上面刻著什么!
”他指著屏幕上巨大墻壁隱約可見的、如同某種巨大生物爬行留下的溝壑般的刻痕。
林薇的心驟然沉了下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墜入胃里,
她看著丈夫眼中那陌生的、不顧一切的光芒,一種冰冷的預感攫住了她。“陳默,等等!
這太冒險了!‘玄鰲’的信號已經(jīng)受到嚴重干擾,下面的環(huán)境……”“風險是開拓的代價,
林薇!”陳默打斷她,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這是改寫人類歷史的機會!
也可能是我們理解……理解某些更高法則的唯一窗口!基金會需要這個,科學需要這個!
準備下潛!”命令如山,三天后,載人深潛器“潛淵號”,
如同一個包裹在鈦合金球體里的脆弱胚胎,從“禹疆號”的腹部釋放,
開始向那吞噬一切光明的深淵滑落。陳默親自帶隊,林薇作為生物顧問隨行,
同艙的還有沉默寡言的駕駛員張海和技術(shù)專家王濤。狹小的艙內(nèi),
只有儀表的幽光和每個人臉上緊張繃緊的線條。下潛是緩慢的窒息,舷窗外,
永恒的黑暗壓迫而來,偶爾有形態(tài)詭異、散發(fā)幽冷生物熒光的深海生物被燈光驚擾,
在視野邊緣一閃而過,如同噩夢的碎片。壓力表指針無聲地向右爬升,
金屬艙體在萬鈞重壓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細微呻吟。終于,
那堵巨墻再次出現(xiàn)在探照燈的光圈里,近在咫尺,它帶來的壓迫感令人幾近崩潰。
它的材質(zhì)在強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怪異的、油膩的質(zhì)感,仿佛某種巨大生物的石化皮膚。
墻上覆蓋的沉積物被水流和機械臂小心地清理掉一部分,
露出了下方令人頭暈目眩的刻痕——那不是文字,至少不是人類認知中的文字。
螺旋、令人生理不適的銳角、以及無數(shù)細小、蠕動般的曲線構(gòu)成的、無法歸納的“符號”群。
它們覆蓋著目力所及的每一寸墻面,以一種瘋狂而有序的方式排列組合,
形成無法描述的“段落”和“篇章”。一種冰冷、非人的意志感撲面而來。
“老天啊……”王濤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抱著便攜終端,手指在鍵盤上懸停,
卻無法敲下一個字符去記錄眼前這超越理解的景象。陳默卻像著了魔,他撲到觀察窗前,
臉幾乎貼在冰冷的強化玻璃上,貪婪地、忘我地凝視著那些符號,嘴唇無聲地翕動,
仿佛在默念某種禁忌的咒語。他的眼中,只有那片刻滿瘋狂的石壁。
“潛淵號”在巨大的石墻前懸停,如同一個在巨人腳趾前顫抖的蟲豸,
強光探照燈在那些非人間所有的刻痕上投下長長的、扭曲變形的陰影,更添幾分詭譎。艙內(nèi),
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只有生命維持系統(tǒng)單調(diào)的嗡鳴和每個人壓抑的呼吸聲。
陳默博士已經(jīng)完全變了一個人,他無視了駕駛艙的指令,
無視了張海關(guān)于能量儲備和通訊信號急劇衰減的警告,甚至無視了妻子林薇憂心如焚的注視。
他像一塊磁鐵,被牢牢吸在觀察窗前,便攜式高分辨率掃描儀被他緊緊握在手里,
對著舷窗外那堵刻滿瘋狂符號的巨墻,
貪婪地攫取著每一個扭曲的線條、每一個令人作嘔的銳角、每一組無法理解的螺旋組合。
掃描儀的冷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輪廓,眼窩深陷,顴骨突出?!瓣惸?/p>
你必須休息!”林薇終于忍不住,聲音帶著一絲尖銳的恐懼,
她看著丈夫原本溫潤的黑色眼珠,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渾濁的、來自深海的綠色陰翳,
在儀表的幽光下,閃爍著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光芒?!澳阋呀?jīng)連續(xù)工作超過三十個小時了!
看看你自己!”陳默的身體猛地一頓,像是從一場深沉的夢魘中被強行拖回,他緩緩轉(zhuǎn)過頭,
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機器。那雙渾濁的綠眼睛對上林薇的目光,里面沒有熟悉的溫情,
只有一片冰冷、遙遠、仿佛隔著無盡深水的陌生。一絲困惑在他扭曲的臉上閃過,
隨即又被一種更加熾熱的、近乎燃燒的專注所取代?!靶菹??”他的聲音沙啞干澀,
像是砂紙摩擦著巖石,“不,林薇,你不明白。我……我快要摸到邊緣了,
這些符號……它們不是死的!它們在流動!在低語!它們……它們在講述一個故事,
一個關(guān)于起源,關(guān)于終結(jié),關(guān)于……關(guān)于祂的故事!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抓著掃描儀的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他猛地湊近林薇,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汗味和某種……類似深海淤泥般的咸腥腐朽氣息撲面而來。
林薇胃里一陣翻騰,強忍著后退的沖動?!拔衣牭搅?,林薇!”陳默的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在夢里……每晚!冰冷的水,纏繞著我的四肢,
拖著我向下,向下……一直沉到比這海溝更深的地方!那里……有光!巨大的光!
無法形容的形狀!還有……聲音!低沉、厚重,像整個大洋在歌唱,在呼喚!
”他的瞳孔在渾濁的眼白中劇烈收縮,“那歌聲……和這墻上的符號……它們是同源的!
我能感覺到!它們在教我……在指引我……”他猛地指向舷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祂就在那里!在沉睡!在等待!我們必須……必須理解!”林薇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丈夫眼中的狂熱,夢囈般的話語,
還有他身上那股越來越濃的、不屬于人類的氣息……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
越收越緊,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小腹,那里,一個尚未成型的小生命正安靜地孕育著。
這個秘密,她本想在一個充滿希望的時刻分享給陳默,
現(xiàn)在卻成了她內(nèi)心深處最深的恐懼之源——在這個被瘋狂和未知包圍的深淵里,這個新生命,
是否也受到了某種不可名狀的污染?“陳默……”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哽咽,“求求你,
清醒一點!看看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看看你自己!”就在這時,
駕駛員張海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博士!林工!你們……你們快看!
”林薇和陳默同時扭頭看向張海指示的方向——那是陳默剛剛為了靠近觀察窗,
無意識挽起袖口露出的手臂外側(cè)。在慘白的艙內(nèi)燈光下,陳默手臂的皮膚顯得異常蒼白,
而就在那蒼白的皮膚上,靠近手肘的地方,幾片硬幣大小、濕漉漉、閃爍著幽暗綠光的鱗片,
正詭異地嵌在皮膚下!它們邊緣微微翹起,像是剛剛頂破皮膚鉆出來,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非自然的質(zhì)地,那幽綠的光澤,與他渾濁的眼珠,如出一轍。
一股冰冷的腥氣瞬間彌漫在狹小的艙內(nèi),林薇死死捂住嘴,才沒讓尖叫沖破喉嚨。
王濤臉色慘白如紙,連連后退,撞在冰冷的艙壁上,張海握著操縱桿的手劇烈地顫抖著。
陳默低下頭,茫然地看著自己手臂上那不屬于人類的特征。他沒有驚恐,沒有尖叫,
臉上反而浮現(xiàn)出一種怪異的、近乎虔誠的困惑。他伸出另一只手,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好奇,
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那片濕冷的、發(fā)著幽光的鱗片。“祂的印記……”他喃喃自語,
渾濁的綠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令人膽寒的明悟,
“祂的呼喚……越來越清晰了……”他的嘴角,竟緩緩扯開一個僵硬而詭異的弧度,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某種巨大的痛苦。深淵,正從內(nèi)部啃噬著這脆弱的金屬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