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世界并沒有像陳默想象中那樣，因為他的一次“任性”而天翻地覆。
太陽照常升起，樓下的大媽依舊為了半價雞蛋排起長隊，瓦力也還是那副除了吃就是睡的懶散德行。
唯一不同的是，陳默的手機，快被打爆了。
有臺里的，有陌生號碼，有各種社交軟件的好友申請。他一概沒理，全部設置了靜音。他就那么把自己關在出租屋里，像一只冬眠的熊，拒絕和外界進行任何形式的接觸。
他需要安靜。
那場來自地獄的合唱，雖然只持續(xù)了一分鐘，但后勁太大。就像直視過一次太陽后，閉上眼，眼前也全是揮之不去的黑斑。那幾天，他耳邊總是若有若無地回響著那些聲音，吃飯的時候，洗澡的時候，甚至在給瓦力鏟屎的時候。
他瘦了點，眼窩深陷，胡子也懶得刮。整個人像一株被霜打過的植物，蔫蔫的。
夏曉薇每天會給他發(fā)一條信息，內容都差不多。
【默哥，你還好嗎？】
【王主任找我了，我?guī)湍銚趸厝チ??！?/p>
【網上都炸了，你別看，也別理?！?/p>
【瓦力的貓糧快沒了吧？我給你網購了一箱，明天應該就到了?！?/p>
陳默看著那些信息，心里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輕輕戳了一下。他通常不回，或者只回一個“嗯”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謝謝？太輕了。抱歉？又好像不對。
他就這么把自己孤立起來，直到第五天。
那天下午，他正在廚房里給自己煮一碗速凍水餃。水剛燒開，門鈴響了。
他以為是夏曉薇買的貓糧到了。他擦了擦手，走過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卻不是快遞員。
是一個女人。
三十多歲的樣子，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沒化妝，但眉眼很干凈，透著一股利落勁兒。她手里沒拿任何東西，就那么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他。
她的眼神很特別，平靜，但極具穿透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
“陳默先生？”她開口，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沒什么溫度。
“你哪位？”陳默下意識地把門拉開了一點縫，擋住大半個身子。
“我叫林嵐?！迸苏f，“我想，我們應該聊聊。關于你那檔節(jié)目?！?/p>
陳默的心，咯噔一下。
“我沒什么好聊的。”他說著，就準備關門。
女人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她沒有用手去擋，只是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樣東西，遞到他眼前。
那是一張工作證。深藍色的底，上面只有一個由抽象線條構成的、類似盾牌的徽章，徽章下面，是她的名字和一張照片。沒有任何單位名稱，沒有任何頭銜。
但陳默的目光，卻被證件右下角的一個小小的水印吸引了。
那是一個很淡的、幾乎看不清的圖案。
圖案的樣式，和“AURA”系統(tǒng)啟動時，界面上閃過的那個logo，一模一樣。
陳默關門的動作，停住了。
半小時后，陳默坐在了離他家不遠的一家咖啡館里。
這家咖啡館平時生意不錯，但今天下午，卻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他和那個叫林嵐的女人，隔著一張小小的圓桌，相對而坐。
林嵐替他點了一杯美式，她自己則什么都沒要。
“我們清場了。”林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平靜地解釋道，“有些談話，不適合有旁觀者。”
陳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酀囊后w滑過喉嚨，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點。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他問。
“一個……確?，F(xiàn)實世界，能保持它應有秩序的部門。”林嵐的回答，像在背誦一段枯燥的說明文，“你可以把我們理解為……‘清道夫’?！?/p>
“清道夫？”陳默扯了扯嘴角，“清理什么？像我這種不聽話的主播嗎？”
林嵐沒有理會他的諷刺。她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部平板電腦，推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一段視頻。
視頻的畫面很晃，像手機偷拍的。地點，似乎是某個城市的地鐵站。畫面里，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正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身后，一個穿著維多利亞時代黑色長裙的……女人？影子？正在不緊不慢地追著他。那影子的手里，似乎還拿著一把閃著寒光的東西。
視頻很短，十幾秒就結束了。最后，定格在那個穿風衣的男人，驚恐地回頭的一瞬間。
陳默認得那張臉。
是張揚。
他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他的聲音有些干澀。
“四天前，凌晨一點?！绷謲拐f，“也就是你那場‘世紀轉接’直播結束后的第二天。”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張揚先生，因為涉嫌商業(yè)盜竊和危害公共安全，目前正在接受我們的調查。他很合作，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p>
“他派人潛入你們電臺，試圖復制你硬盤里的數(shù)據。結果，他的手下在操作過程中，意外地激活了那個東西。當時，你和你的助理都不在場，連接……超時了?！?/p>
林-默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開膛手杰克。實體化。
他想起了那晚，那個叫溥儀的皇帝帶來的刺骨寒意，想起了那個在他身后一閃而過的模糊輪廓。
原來，那不是幻覺。
“他……張揚他怎么樣了？”陳默問。
“受了點驚嚇，沒生命危險。”林嵐的語氣，像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們的外勤組處理得很及時。那個‘實體’，已經被‘收容’了?！?/p>
“收容？”
“是的，收容?！绷謲故栈仄桨咫娔X，“就像我們收容其他所有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的‘異?！粯??！?/p>
她看著陳默，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絲情緒的波動。那是一種混合著審視、好奇，甚至還有一點……贊許的復雜情緒。
“陳默先生，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說，“在我們的記錄里，‘AURA’系統(tǒng)，或者說，類似的‘共振信標’，在歷史上出現(xiàn)過七次。每一次，都引發(fā)了巨大的混亂和災難。你是第一個，能主動利用它，進行‘定向反制’的人?！?/p>
“‘定向反制’？”陳默咀嚼著這個詞。
“你把它，變成了一個武器。一個……可以審判歷史的武器。”林嵐說，“你把那個二十世紀最大的惡魔，扔回了他自己制造的地獄里。根據我們的監(jiān)測，那次‘轉接’，對目標靈體造成了……不可逆的結構性損傷。簡單來說，他被他自己的受害者，撕碎了?！?/p>
陳默端著咖啡杯的手，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片悲鳴的海洋。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是想干什么？”他問，“給我頒個獎？還是像對付張揚一樣，把我‘收容’起來？”
“都不是?！绷謲箵u了搖頭，“我來，是想給你一個邀請，或者說，一個選擇?！?/p>
她身體微微前傾，盯著陳默的眼睛。
“陳默先生，你手里的那個東西，不是玩具，也不是你的私人麥克風。它是一個無法被關閉、無法被摧毀的‘信標’。只要它還在，就總會有聲音，能被它捕捉到。善良的，悲傷的，以及……極度危險的?！?/p>
“你把它公之于眾，就像在漆黑的大海上，點燃了一座燈塔。它吸引來的，不只有迷航的船只，還有……鯊魚?！?/p>
“我們不能把它從你身邊拿走，因為某種我們還不完全理解的原因，它……已經和你綁定了?！?/p>
“所以，我們希望你能合作。”
“合作？”
“是的?！绷謲拐f，“繼續(xù)你的節(jié)目。但在我們的監(jiān)管和引導下進行。我們會為你提供必要的保護和信息支持。而你，需要利用你的能力，幫助我們定位、識別，甚至……‘處理’那些對現(xiàn)實世界構成潛在威脅的‘高危亡靈’?！?/p>
“你的意思是，讓我當誘餌？”陳默笑了，笑聲里帶著自嘲。
“是‘燈塔看守人’?！绷謲辜m正道。
咖啡館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他看著窗外，一個年輕的母親，正蹲下身子，替自己蹣跚學步的孩子，擦掉嘴角的冰淇淋。陽光照在她們身上，畫面溫暖而平和。
他知道，林嵐說的是對的。
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他要么選擇被動地等待下一次未知的降臨，要么，就主動拿起武器，去面對那些從盒子里跑出來的東西。
他想起了夏曉薇那張寫滿擔憂的臉，想起了那臺被凍裂的分析儀。
他不想再看到她因為自己，而身處險境。
“我有什么好處？”他突然問，語氣變得像個斤斤計較的商人。
林嵐似乎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他會問這個。
“我們會為你提供最高級別的安全保障，以及……一份足以讓你實現(xiàn)財務自由的薪水?！?/p>
“不夠?！标惸瑩u了搖頭。
他看著林嵐，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要知道，關于這個‘AURA’系統(tǒng)的一切。它的來源，它的歷史，它為什么會選擇我?！?/p>
“還有，”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邃，“我要你們幫我查一個人。我的恩師，李老師。我要知道，他的死，到底是不是一場意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