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空低垂,云層沉甸甸地壓在城市西郊墓園的上方,墓碑冰冷的石刻上是兒子顧楠年輕英俊的照片。
兒子的笑容明亮,仿佛只是暫時離開,但是照片下方,刻著他短暫一生的起止日期。
我和顧修站在最前面,顧修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他撐著的傘微微向我傾斜,試圖為我遮擋更多的風(fēng)雨。
我轉(zhuǎn)頭看向顧修,他的側(cè)臉線條緊繃,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化不開,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悲慟之中。
但是只有我明白,這悲慟,也許有一些確實(shí)是為了他血脈相連的兒子,但更多的,恐怕是為了那個被“歸正”計(jì)劃意外打亂的難過。
我死死盯著墓碑上兒子的照片,腦海中反復(fù)回放的卻是律師的調(diào)查線索,
兒子本來是在生日現(xiàn)場籌備我的60歲生日晚宴,因?yàn)榻拥搅艘粋€電話才匆忙沖出宴會廳,車禍后,那輛肇事的車,沒有絲毫停留,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我的兒子為了救我卻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這讓任何一個母親都無法釋然,只會覺得痛徹心扉。
“......因著主的憐憫,接納他忠心的仆人顧楠,進(jìn)入永恒的光明與安息......”牧師的聲音仿佛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腳步聲靠近,我僵硬地側(cè)過頭。
邱丹雪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套裝,撐著一把精致小巧的黑色蕾絲邊雨傘,身邊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人——邱聰。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黑色西裝,神情有些拘謹(jǐn),眼神躲閃著,不敢直視墓碑上的照片。
曾經(jīng),我是那么心疼這個“閨蜜”未婚生下的“可憐孩子”,把他當(dāng)半個兒子看待,噓寒問暖,甚至動用顧修公司的資源為他鋪路。
邱丹雪也總是感激涕零,說我是她們母子的恩人。
此刻,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一切虛偽的表象。
我緊緊盯著邱聰那張年輕的臉。
那眉眼,那鼻梁的線條,那緊抿嘴唇時的神態(tài),現(xiàn)在仔細(xì)看來,竟與站在我身旁、沉浸在悲痛中的顧修有著驚人的相似!
小丑一直都是我自己。
邱丹雪走近,看向我和顧修,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哽咽:“槿月,老顧,節(jié)哀順變。我和小聰來送楠楠最后一程。”
她的目光飛快地在顧修悲痛的臉上掃過,又落回我身上,那里面除了虛偽的哀傷,還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
邱聰?shù)椭^,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叔叔,阿姨,節(jié)哀?!?/p>
顧修似乎被他們的出現(xiàn)拉回了一絲神智,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邱聰一眼,極其輕微地點(diǎn)了下頭,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回應(yīng),目光便再次失焦地投向冰冷的墓碑。
我撇過眼,不愿再看。
葬禮在冰冷而壓抑的沉默中結(jié)束。
回程的車內(nèi),死寂得可怕。
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流動的雨幕,身體尚未痊愈的傷口都在叫囂,但都比不上心口那個被徹底剜空的、冰冷刺骨的黑洞。
顧修坐在我旁邊,沉默許久后開口了:
“槿月,”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楠楠,走了。”
“我知道,說什么都無法彌補(bǔ),但是,我們還是要正常生活,邱丹雪她們孤兒寡母的,小聰那孩子現(xiàn)在也大學(xué)畢業(yè)了,正是需要人拉一把的時候?!?/p>
他側(cè)過頭,看向我,聲音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拔蚁耄屒衤斶M(jìn)公司。先從基層做起,熟悉業(yè)務(wù),以后慢慢進(jìn)管理層。我們總得為活著的人打算打算,你說是不是?”
我冷笑著看向顧修,
讓邱聰進(jìn)公司?進(jìn)管理層?照顧邱丹雪“孤兒寡母”?不過是為了他顧修自己的親生兒子鋪路,還要打著“照顧”和“為活著的人打算”的旗號?真是迫不及待!
我緊了緊手,聲音沙啞的開口:“你自己做主吧,我沒有心情?!?/p>
顧修聽到我這么說,瞬間松了一口氣,討好地握緊了我的手。
而我則把手抽了出來,反正等我把自己的財(cái)產(chǎn)拿回來,這個公司大概率會走向破產(chǎn),以后公司怎么樣也與我無關(guā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