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的冷光,像一層慘白的油,糊在林晚那張被生活反復揉搓的臉上。
催債短信又亮了,屏幕頂端彈出的那串數(shù)字,帶著幾個零的冰冷尾巴,死死扒住她的視網膜——1,287,650.00
手機在汗?jié)竦恼菩恼饎?,嗡嗡聲在狹小、彌漫在出租屋里,清晰得像喪鐘。
“操!”她喉嚨里滾出一聲低啞的咒罵,猛地吸了一口煙屁股。
劣質煙草的辛辣直沖肺管子,嗆得她弓腰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都逼了出來。
煙頭被狠狠摁滅在桌角一個早已焦黑的坑洼里,發(fā)出“滋”的一聲,像是某種終結的信號。
她粗暴地掰開那個小小的直播支架,手機卡上去的動作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勁。
屏幕亮起,映出一張疲憊、蒼白,眼神卻像淬了火的破刀片的臉。
她用力搓了搓臉頰,試圖搓掉那層厚重的晦氣,嘴角向上扯,硬生生擠出一個招牌式的、帶著點江湖氣的痞笑。
那笑容掛在臉上,僵硬得如同劣質面具。
“喂?喂喂?喘氣的都吱一聲!”林晚清了清沙啞的嗓子,聲音拔高,試圖注入一點虛假的活力,“你們的主子,林晚!還沒涼透呢!想我了沒?”
直播間在線人數(shù)可憐巴巴地在三位數(shù)邊緣掙扎,彈幕稀稀拉拉,慢得像垂死病人的喘息。
詐尸了?還以為你被債主沉江了呢!】
晚姐?這黑眼圈…昨晚又通宵梭哈了?褲衩還在不?】
探險?墳頭蹦迪都比你熱度高!改行擦邊吧!】
債還清沒?聽說刀哥放話要卸你一條腿?嘻嘻。】
字字句句像淬毒的針,精準地扎在神經末梢。
林晚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底掠過一絲冰寒的戾氣,但轉瞬即逝。
她對著鏡頭,猛地豎起一根筆直的中指,動作夸張,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自嘲:“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是賴賬的人?告訴你們,大的要來了!大的!”
她猛地湊近鏡頭,臉幾乎要貼到冰冷的屏幕上,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神叨叨的蠱惑:“聽說過‘地獄直播間’嗎?嗯?”
彈幕停滯了一瞬,隨即飄過幾個孤零零的問號。
啥玩意兒?陰間新平臺?】
主播要下去探路?記得開地府導航!】
有屁快放!憋著孵蛋呢?】
“砰!”林晚重重一掌拍在搖搖晃晃的破桌子上,震得手機支架一陣亂顫。
她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狂熱的、孤注一擲的光芒,那是溺水者抓住稻草時的瘋狂。
“沒錯!就是那個傳說中撒幣能把人砸進ICU的鬼地方!”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亢奮,“他們開了個‘新手試煉場’!地點——青!藤!公!館!”
“青藤公館”四個字,像帶著某種不祥的詛咒魔力,清晰地砸進直播間。
稀稀拉拉的彈幕,瞬間凍結。緊接著,如同冰層下引爆了深水炸彈,轟然炸裂!
臥槽槽槽槽????青藤公館?!】
主播你他媽瘋球了吧???那地方是陽間能去的???】
晚姐!為了錢命都不要了???賭債比命重??】
青藤公館?
那個傳說進去的人骨頭渣子都拼不回來的百年兇宅?主播牛逼(破音)?。?!】
十億!是十億獎金對吧?地獄直播間首頁掛了!報名都擠爆了!】
我靠真是十億!晚姐你要真敢去,老子刷穿褲衩也給你整一百個火箭!】
樓上吹牛逼!主播敢去我直播倒立洗頭喝洗腳水!】
質疑、驚恐、幸災樂禍、難以置信的狂嚎……各種情緒混雜的彈幕瞬間將屏幕淹沒,速度快得只剩滾動的色塊和感嘆號的洪流。
在線人數(shù)像打了雞血,瘋狂飆升!三位數(shù)眨眼破萬,數(shù)字還在瘋跳!手機揚聲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血液沖上頭頂,嗡嗡作響。
看著那爆炸般增長的數(shù)字和滾屏的瘋狂,一種久違的、近乎病態(tài)的興奮感死死攫住了林晚。
就是這種感覺!被注視,被議論,哪怕是詛咒,也比爛在這發(fā)霉的出租屋里強一萬倍!
“慫了?尿了?”
她對著鏡頭,下巴一揚,眼中燃燒著孤狼般的光芒,那光芒深處是深不見底的絕望和瘋狂,
“老娘字典里‘怕’字早他媽摳了!十億!夠不夠買你們一句‘作死’?夠不夠證明我林晚還能爬起來?!”
“哐當!”她猛地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她一把抓過桌角那條舊得發(fā)黑的銀鏈子,墜子是個磨得發(fā)亮的、造型古怪的鏤空金屬球。
這是那個跑路爹留下的唯一“遺產”,以前當垃圾,現(xiàn)在成了唯一的心理稻草。
她胡亂地往脖子上一套,冰涼的金屬貼上皮膚,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看見沒?祖?zhèn)髯o身符!開過光的!”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劈叉,“管它里面住的是閻王還是小鬼,今兒都得給老娘讓道!青藤公館!十億!老娘來了!”
不再看那沸騰的彈幕一眼,林晚抄起桌上那個印著“地獄直播間”血紅色骷髏標志的黑色自拍桿,將手機卡死。
動作麻利地背上一個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是充電寶、強光手電、幾塊壓縮餅干、一瓶水和一包皺巴巴的廉價香煙。
她最后瞥了一眼這個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牢籠,眼神決絕,猛地拉開了吱呀作響的房門。
門外,夜色濃稠如墨,帶著初秋的涼氣,撲面而來。像一頭扎進了冰水里。
破舊的二手小轎車引擎嘶吼著,像一頭哮喘的老牛,在通往郊外、早已被荒草吞噬大半的土路上瘋狂顛簸。
車燈兩道昏黃的光柱,徒勞地劈開前方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光束里飛舞的塵埃如同躁動的幽靈。
副駕上,手機固定在自拍桿上,鏡頭正對著林晚緊繃的側臉。
屏幕的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彈幕依舊在瘋狂滾動。
【晚姐穩(wěn)點!車轱轆要飛了!】
【開進亂葬崗了?這路是人走的?】
【現(xiàn)在踩剎車調頭!我敬你是條漢子(慫狗)!】
【禮物走一波!給晚姐壯膽!】 幾個廉價的“小心心”和“啤酒”特效炸開。
【守墓人:旅程愉快?!?漆黑的ID,荒蕪墓碑的頭像,一條沒有特效的付費留言,冰冷地滑過,瞬間被淹沒,卻又像一道冰冷的視線掃過。
林晚眼角余光瞥見那ID,心頭莫名一緊,像被毒蛇的信子舔了一下。
煩躁地猛按了一下喇叭,刺耳的聲音在死寂的荒野傳開,只換來更深的沉默。
“催命???趕著投胎?”
她對著鏡頭吼,聲音在狹小的車廂里撞出回音,虛張聲勢
“百年兇宅!懂不懂什么叫排面?能讓你隨隨便便打卡?”
方向盤猛打,車子碾過一片及膝高的枯黃野草,發(fā)出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斷裂的“咔嚓”聲。
轉過一個幾乎被野草徹底吞噬的彎道,視野猛地被一座龐然巨物塞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