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每個人都是一個上了鎖的箱子。有的人里面是空的，有的人里面是垃圾，而我爺爺?shù)南渥永?，裝的是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生。
王干事和他的同事翻看著那本日記，兩個人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我湊過去瞥了一眼，日記的字跡遒勁有力，像刀刻上去的。
里面記錄的都是些零碎的片段，提到了「長津湖」「上甘嶺」，還有一些看不懂的部隊番號，和語焉不詳?shù)摹柑厥馊蝿?wù)」。
王干事很快合上了本子，沒有透露任何內(nèi)容。
他站起身，表情嚴肅地對我們說：「這本日記軍裝和勛章，我們需要作為重要物證帶回去，進行技術(shù)鑒定和檔案比對?！?/p>
工作人員拿出證物袋，將箱子里的東西一件件封存。
臨走前，王干事走到我面前，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林晚同志，請你相信組織，也請你再耐心等待一下。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們都會給你一個公正的答復?！?/p>
「相信組織」這四個字，以前聽著像句口號，那天從王干事嘴里說出來，我才覺得它有了重量。它像是在告訴我，別急著向野蠻的喧囂投降，文明的裁決正在路上。
調(diào)查組的車開走了，村里的風言風語卻像被澆了油的火，燒得更旺了。
張翠芬成了村里的「權(quán)威發(fā)布」，她叉著腰，唾沫橫飛地對所有人說：「看見沒？東西都被當成罪證收走了！這下跑不了了！殺人犯的孫女，還想當官？做夢！」
李強比他媽更囂張。
他把我爺爺那張唯一的軍裝照，P上了一副手銬，發(fā)在了我們高中的同學群里。
配文是：「看看，這就是某些人引以為傲的出身，天生的罪犯胚子。」
同學把截圖私發(fā)給我的時候，我氣得渾身發(fā)抖，血液沖上頭頂。
但我沒有沖進群里去對罵。
我只是默默地把那張截圖，連同李強的聊天記錄，全部保存了下來。
然后，我撥通了王干事留下的辦公電話。
電話接通后，我用最冷靜最清晰的聲音說：「王干事，您好，我是林晚。我這里有一些關(guān)于舉報人對我進行人格侮辱和造謠誹謗的新證據(jù)，請問我應(yīng)該通過什么渠道提交給組織？」
跟爛人纏斗，最忌諱的就是用對方的規(guī)則。他朝你潑糞，你不能也回潑回去，那樣只會臟了自己。你要做的，是把他連人帶糞，一起打包送進垃圾分類系統(tǒng)。
幾天后，王干事再次打來電話。
他的語氣比上次沉重得多，像壓著一塊石頭。
他說，初步核實，我爺爺?shù)牟筷牱柎_實存在。
但這支部隊在解放戰(zhàn)爭后期，執(zhí)行過一次「有爭議的秘密任務(wù)」。
檔案上的結(jié)論是八個字：「處置不當，造成惡劣影響」。
再往下，就什么都沒有了。
這模糊而致命的定性，像一把淬了毒的軟刀子，無聲無息地捅進了我的心臟。
政審里，最可怕的不是確鑿的壞消息，而是這種蓋了章的語焉不詳。
它像一堵無形的墻，你看不見它，卻一頭撞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