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公館。
慘淡的月光吝嗇地勾勒出它哥特式建筑的尖頂輪廓,那些扭曲的尖頂如同指向地獄的枯骨,刺向墨黑的天空。
墻體是令人壓抑的深灰,布滿了雨水沖刷留下的、如同巨大淚痕的污跡和深褐色的、腐爛苔蘚般的霉斑。
密密麻麻的枯藤——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只剩下干癟僵死的軀殼——如同無數(shù)條被風(fēng)干的巨蟒,死死纏繞著整棟建筑,在夜風(fēng)中發(fā)出細(xì)微的、如同枯骨摩擦的“咯吱”聲。
正門,是兩扇巨大、厚重、腐朽不堪的深色木門,門板早已變形開裂,露出里面深不見底的、如同巨獸喉嚨般的黑暗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濃重霉?fàn)€木頭、陳年積塵和某種若有若無、類似鐵銹又似腐敗甜腥的怪味,頑強(qiáng)地鉆過車窗縫隙,黏糊糊地糊在鼻腔深處,令人作嘔。
絕對的死寂。
沒有蟲鳴,沒有風(fēng)聲,只有引擎茍延殘喘的喘息和輪胎碾過碎石草梗的單調(diào)噪音。
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阻力。
彈幕詭異地安靜了一瞬,隨即是更加瘋狂的刷屏。
【臥槽……這地方……看一眼都折壽……】
【媽呀這陰氣!隔著屏幕我都打擺子了!】
【主播快跑!這地方絕對吃人不吐骨頭!】
【十億!十億!晚姐沖!奧利給!】
【守墓人:歸家的氣息,令人沉醉。】 漆黑的ID再次浮現(xiàn),如同冰冷的判決。
林晚一腳將剎車踩到底,破車在離那兩扇腐朽巨門不到十米的地方猛地頓住,揚(yáng)起一片嗆人的塵土。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咚咚聲震耳欲聾。
脖子上的金屬吊墜,冰得刺骨。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混合著腐朽與鐵銹的空氣灌入肺里,激得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一把抄起自拍桿,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屏幕的光照亮她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臉,冷汗已浸濕鬢角。
推開車門,冷風(fēng)像刀子般灌入。
腳踩在松軟、混雜著碎石和腐敗植物的地面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沙沙”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生物的腐爛內(nèi)臟上。
她一步步走向那如同地獄之口的巨門。自拍桿頂端的補(bǔ)光燈自動亮起,慘白的光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劃開公館前濃稠的黑暗。
光柱掃過斑駁污穢的墻壁,掃過干枯猙獰的藤蔓,最終死死釘在那兩扇布滿裂紋、門縫里透出無盡深淵的巨門上。
生滿綠銹的銅制獸頭門環(huán),在光線下顯得面目猙獰。
“老鐵們……”
林晚的聲音在空曠的死寂中響起,帶著一絲被強(qiáng)行壓下的顫抖,隨即被拔高的、近乎癲狂的亢奮覆蓋
“看見沒?這就是青藤公館!十億!就在這門后面!”
她調(diào)整呼吸,對著鏡頭扯出一個最大限度的、牙齒森白的笑容:“都給我把招子擦亮了!‘作死’兩個字,給老娘刷爆公屏!火箭呢?給老娘轟起來!十億!老娘來了——!”
“十億!老娘來了!”
嘶吼聲帶著破釜沉舟的瘋狂,像生銹的斧頭劈向黑暗。
林晚眼中兇光爆閃,所有的猶豫恐懼被那數(shù)字和滾動的彈幕暫時碾碎。
她后退半步,右腳鉚足了全身力氣,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狠勁,狠狠踹向那扇腐朽木門的中心!
“轟——咔嚓!嘩啦——!”
震耳欲聾的巨響在死寂中炸裂!遠(yuǎn)超預(yù)想的巨大聲響,帶著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徹底崩壞的絕望呻吟。
門軸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如同銹蝕骨骼被強(qiáng)行扭斷的“嘎嘣嘎嘣”聲!一股積壓了百年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著陳年腐木、灰塵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腥膻氣息,如同掙脫牢籠的惡鬼,猛地從豁然洞開的門縫里噴涌而出!
幾乎就在同一毫秒!
“啪——!”
自拍桿頂端那盞唯一的光源——補(bǔ)光燈,毫無征兆地炸裂了!
無數(shù)細(xì)小的、鋒利的玻璃碎片如同霰彈般四散激射!幾片尖銳的碎渣帶著冰冷的惡意,狠狠擦過林晚的臉頰,瞬間留下幾道細(xì)微卻火辣辣的血痕!
眼前驟然被絕對的黑暗吞噬!只剩下手機(jī)屏幕那點(diǎn)微弱的、自身發(fā)出的幽光,映照出她瞬間凝固的、寫滿驚愕和一絲茫然的慘白面孔。
直播間同步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聲音還在繼續(xù)——踹門的巨響余音在黑暗中回蕩,緊接著是玻璃爆裂的刺耳炸響,以及林晚喉嚨里擠出的那聲短促、驚駭?shù)某闅猓?/p>
【???????】
【臥槽燈炸了???】
【晚姐???你臉?。?!】
【特效???這特效血媽逼真?。?!】
【嚇尿了!?。∈裁辞闆r?。。 ?/p>
【守墓人:開門紅,甚好?!?/p>
彈幕在短暫的驚愕空白后,瞬間被海嘯般的問號、驚嘆號和驚恐的呼喊徹底淹沒!
視覺被剝奪,時間感在極致的黑暗中扭曲、拉長。
林晚感覺那黑暗只持續(xù)了一瞬,又仿佛漫長如一個世紀(jì)。
她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以及自己牙齒不受控制地輕微打顫聲。
然后,眼前的手機(jī)屏幕猛地劇烈閃爍起來!
信號格瘋狂跳動,最終變成一個刺眼的、血紅色的叉號!
屏幕畫面如同被投入攪拌機(jī),劇烈地扭曲、破碎、拉扯成無數(shù)混亂抽搐的彩色線條和馬賽克!徹底卡死,定格!
就在這卡頓到近乎靜止的、不到0.5秒的、如同死亡定格的詭異畫面里——
手機(jī)屏幕那點(diǎn)微弱如鬼火的光,艱難地照亮了前方剛剛被踹開的、那不足半掌寬的黑暗門縫。
在那片濃得如同墨汁、仿佛在蠕動的黑暗深處,一只手掌,毫無征兆地伸了出來!
那不是活人的手。皮膚是尸蠟般的青灰色,緊緊包裹著嶙峋扭曲的指骨,布滿了濕漉漉的、令人作嘔的霉斑和深褐色的污垢。
指甲又長又黑,如同野獸的利爪,縫隙里嵌滿了深褐色的、如同凝結(jié)血塊的泥土。
它沒有抓撓,沒有揮舞,只是以一種緩慢到令人窒息的、充滿褻瀆儀式感的姿態(tài),五指攤開,然后,極其緩慢地,向內(nèi)彎曲了一下。
清晰無誤。
歡迎。
一股寒氣,比西伯利亞的凍土更刺骨千倍,猛地從林晚的腳底板竄起,瞬間凍結(jié)了她的四肢百?。⌒呐K像是被那只腐爛的手狠狠攥住、捏爆!血液凝固!思維停滯!靈魂都在尖叫!
“呃——!”一聲極度驚駭下從喉嚨深處擠出的、不成調(diào)的短促氣音,在死寂中尖銳得刺耳。
下一秒,信號格瞬間滿格!
屏幕上那如同地獄繪卷的混亂色塊和線條,如同被一只無形大手瞬間抹去!
消失得無影無蹤!直播畫面恢復(fù)了流暢清晰的夜景模式:洞開的腐朽大門,門內(nèi)深不見底的黑暗,門前呆若木雞、臉上帶著新鮮血痕、面無人色的林晚。
剛才那半秒的恐怖景象,仿佛只是一場集體噩夢。
只有臉頰上那幾道火辣辣的刺痛,真實地灼燒著神經(jīng)。
還有脖子上,那枚祖?zhèn)鞯慕饘俚鯄?,緊緊貼著冰冷的皮膚,竟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震顫?
仿佛里面有什么東西被剛才的寒意驚醒了。
林晚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著眼珠,帶著驚魂未定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死死盯向那扇被她踹開的門縫深處。
那里,只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絕對黑暗,如同通往深淵的甬道。
剛才那只手,那無聲的“歡迎”,仿佛只是信號故障造成的集體幻覺。
彈幕短暫地停頓了一瞬,似乎也被剛才那瞬間的黑暗和主播臉上的血痕嚇懵了,隨即是更加瘋狂地刷屏:
【臥槽晚姐你臉?。?!流血了?。。 ?/p>
【剛才那一下?。?!我他媽差點(diǎn)把手機(jī)扔了!??!】
【特效組加雞腿?。。√麐屨媪耍。?!】
【十億的開門殺!絕對值回票價!】
【守墓人:啟程的禮物,請笑納?!堪殡S著這條漆黑的醒目留言,系統(tǒng)提示音冰冷地響起:【“守墓人”為主播“作死小晚”送上“深水炸彈”*100!】
【我草草草!100個深水炸彈???】
【真·墳頭蹦迪的大佬?。。 ?/p>
【大佬牛逼!主播快謝恩!?。 ?/p>
屏幕上瞬間被鋪天蓋地的“深水炸彈”虛擬禮物特效徹底淹沒!
巨大的、模擬水下爆炸的幽藍(lán)色光影伴隨著沉悶的爆炸音效(手機(jī)揚(yáng)聲器模擬)瘋狂炸開,層層疊疊,幾乎吞噬了整個畫面!
冰冷、喧囂、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金錢力量。
林晚猛地一個激靈,從剛才那瞬間的極致恐懼中驚醒過來。
臉上火辣的刺痛和眼前炸裂的禮物特效將她粗暴地拽回現(xiàn)實。
看著滿屏炫目的藍(lán)光和“守墓人”那冰冷的ID,一股寒意再次掠過心頭,但隨即,一股更加強(qiáng)烈的、被金錢和洶涌關(guān)注點(diǎn)燃的、近乎病態(tài)的興奮與貪婪,如同巖漿般噴涌而出,瞬間壓過了恐懼!
“深水炸彈”的幽藍(lán)冷光映在她臉上,映亮了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混合著驚懼殘余和狂熱貪婪的火焰。
她猛地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腐朽氣息的冰冷空氣,對著鏡頭,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因為臉頰傷口牽扯而顯得有些猙獰、卻又努力擠出狂放的笑容,聲音因為驚嚇和亢奮而嘶啞變調(diào),卻異常響亮地嘶吼出來:
“謝…謝守墓人大佬的深水炸彈!?。±翔F們!看見沒!這就是排面!!”
她用力揮舞了一下拳頭,像是在給自己打氣,更像是在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挑釁
“作死?這才哪到哪!開胃小菜!正餐還沒上桌呢!把‘作死’給老娘刷起來!讓里面那些老梆菜開開眼!”
她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想門縫里那驚魂一瞥的腐爛手掌,將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死死壓在心底最深處。
她握緊了手中冰涼的自拍桿,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將手機(jī)鏡頭,死死對準(zhǔn)前方那如同巨獸咽喉般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黑暗門洞。
抬腳。
她的身影,連同那點(diǎn)微弱的手機(jī)屏幕光,瞬間被門內(nèi)濃稠如墨的黑暗徹底吞沒。
只有她最后那句帶著嘶啞顫音卻異??簥^的咆哮,在死寂空曠的公館前廳里,空洞地回蕩了一瞬,隨即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沉默,無聲地碾碎、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