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軸轉了一周，“云端大廈”新方案的初步細化總算告一段落，緊繃的節(jié)奏稍稍放緩。
伊蘇難得可以準點下班。
走出寫字樓，晚高峰的喧囂撲面而來，她卻覺得輕松了不少。
路過公寓樓下的超市，伊蘇腳步一轉，走了進去。
挑了些新鮮的蔬菜和一塊上好的牛腩，又買了些菌菇。
回到躍層公寓，她先是探頭看了看，靳開文的車不在，人應該還沒回。
系上圍裙，伊蘇開始在廚房里忙碌起來。
洗菜，切菜，焯水，燉煮，動作有條不紊。
香氣漸漸從廚房彌漫開來。
要不要給他也準備一份？
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剛搬家那日，算是蹭了他一碗面，雖然是他自己主動的，但總歸是吃了人家的。
禮尚往來，做人基本的道理。
她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多添了米，菜的分量也做得足了些。
一個小時后，三菜一湯擺上了餐桌：紅燴牛腩，蒜蓉西蘭花，清炒時蔬，還有一鍋菌菇豆腐湯。
色香味俱全。
伊蘇剛解下圍裙，玄關處便傳來了開門聲。
靳開文回來了，手里提著公文包，神色間帶著幾分工作后的倦意。
他換鞋的動作頓了頓，顯然是聞到了空氣中濃郁的飯菜香。
“靳總，回來了?！币撂K從餐廳探出頭，語氣自然。
靳開文抬眼，看到她，又瞥了眼餐桌上豐盛的菜肴，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一起吃點吧，我多做了一些?！币撂K發(fā)出邀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隨意。
靳開文的表情有些微妙的遲疑，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
伊蘇看他那樣子，心里有些不快，直接說道：“你別多想，上次吃了你的面，我還個人情。你要是不餓，或者不方便，就算了?！?/p>
她可犯不著上趕著討好誰。
“我早就餓了。”靳開文將公文包放在玄關柜上，朝餐廳走來，語氣聽不出什么波瀾，“既然伊小姐盛情，卻之不恭?！?/p>
他倒也不客氣。
兩人相對而坐，餐桌不算大，氣氛有些安靜，只有碗筷輕微碰撞的聲音。
靳開文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塊牛腩。
牛肉燉得軟爛入味，湯汁濃郁。
他又嘗了嘗別的菜，味道都出乎意料的好，火候和調味都恰到好處，完全不輸外面那些口碑不錯的餐館。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吃著，速度比平時快了些。
伊蘇也安靜地吃著自己的飯，偶爾抬眼，會看到靳開文專注吃飯的樣子，和平日里那個在會議室不茍言笑、言辭犀利的男人判若兩人。
這時，伊蘇放在手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震動了一下。
靳開文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清晰地看到了來電顯示的名字：林深。
他眼神微動，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吃飯，只是咀嚼的動作似乎慢了半分。
伊蘇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對靳開文說了聲“抱歉”，便接通了電話。
“喂，林深？”
“伊蘇，下班了嗎？晚上有空一起吃個飯嗎？”林深溫和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伊蘇看了一眼對面的靳開文，答道：“不好意思啊，我已經在家吃過了。”
“這樣啊，”林深那邊似乎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又提議，“那……飯后有時間嗎？我在小區(qū)里散散步，你要不要一起？”
他也住在這個小區(qū)。
伊蘇思量了片刻。
公寓里，和靳開文單獨相處，總有一種莫名的壓力。
林深那邊，至少能輕松聊幾句。
“好啊，”她應了下來，“我大概半小時后下去?！?/p>
“行，那我等你。”林深的聲音里透著愉悅。
掛了電話，伊蘇將手機放到一邊。
對面的靳開文放下了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斯文。
他看向她，開口問道：“男朋友？”
語氣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伊蘇迎上他的視線，坦然道：“我沒有男朋友。”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帶著幾分自嘲：“不然，也不會住在這里了?！苯_文執(zhí)著筷子的手停在半空，餐廳里的空氣似乎因為她這句話凝滯了一瞬。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臉上，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示，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便繼續(xù)低頭吃飯，仿佛她剛才說的，不過是今天天氣如何一般尋常。
伊蘇反倒被他這平靜無波的反應弄得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剛才那句帶著幾分賭氣和自嘲的話，顯得有些多余。
她也低下頭，默默扒拉著碗里的飯，食不知味。
一頓飯在一種古怪的沉默中結束。
伊蘇收拾了碗筷，靳開文已經起身，拿起公文包，只留下一句：“菜不錯?！北銖街鄙狭藰?。
伊蘇看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她換了身輕便的衣服，簡單梳理了一下頭發(fā)，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下了樓。
公寓樓下，夜風帶著初夏的微涼，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熱。
林深穿著休閑的棉質T恤和長褲，站在一盞路燈下，身影被拉得細長?？吹揭撂K出來，他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意。
“等很久了嗎？”伊蘇走過去。
“沒有，我也是剛下來?！绷稚钔屏送蒲坨R，“這邊環(huán)境還不錯，晚上出來走走很舒服?！?/p>
兩人并肩，順著小區(qū)里蜿蜒的石板路慢慢踱步。
自從住進這躍層公寓，伊蘇除了上班下班，幾乎沒有好好看過這個高檔小區(qū)。借著今晚和林深散步的機會，她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綠化做得極好，各種名貴的樹木錯落有致，花壇里點綴著應季的鮮花，空氣中都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
路燈柔和，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時而交疊，時而分離。
林深的聲音很溫潤，不疾不徐地聊著一些公司里的趣聞，或者學生時代一些無傷大雅的糗事，努力活躍著氣氛。
伊蘇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心思卻有些飄遠。
高中時代的林深，確實是耀眼的存在。成績永遠名列前茅，籃球打得好，還是學校各種活動的主持人，老師眼中的得意門生，女生們私下討論的焦點。家境優(yōu)渥，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待人接物溫文爾雅，仿佛所有美好的詞匯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她也曾是那眾多默默注視他身影的女生之一。少女的心事，隱秘而酸澀。只敢在厚厚的習題冊后面，悄悄寫下他的名字，又飛快地劃掉。
她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林深是天之驕子，前途一片光明。
而她呢？原生家庭像一個甩不掉的泥沼。父母的眼中似乎永遠只有姐姐和那個被寄予厚望的弟弟。她在那個家里，像個多余的影子，再怎么努力讀書，考到全校第一，也換不來他們一個肯定的眼神，一句真心的夸獎。
那種被忽略、被排斥在外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和父母姐姐弟弟，仿佛不屬于同一個世界。他們四個，才是一家人。而這樣的人，只能獨善其身。
這種認知，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所以，當林深偶爾和她說話，討論題目，甚至只是一個友善的微笑，都會讓她心跳加速，卻又立刻被更大的自卑感淹沒。
她將那份微弱的好感，深深埋藏，逼著自己變得更獨立，更強大。
上了大學，她徹底斷了家里的經濟來源，靠著獎學金和各種兼職、勤工儉學，一步步走到今天。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努力工作，拼命掙錢，然后出國深造，徹底離開那個讓她感到窒息和傷心的地方。
感情，對她而言，是奢侈品，也是一種會讓她分心的東西。
身旁的林深似乎察覺到她的沉默，放緩了腳步，聲音也輕柔了幾分：“在想什么呢？這么出神?！?/p>
伊蘇的思緒被拉了回來，她側頭看向林深，路燈的光線在他鏡片上反射出細碎的光點。她微微笑了笑，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語氣盡量輕松：“沒什么，就是有些好奇，你為什么不做律師?！?/p>
畢竟，以他當年的成績和給人的印象，法學院似乎是順理成章的選擇。
林深望著遠處小區(qū)泳池泛起的粼粼波光，聲音里帶著一種平和的篤定：“我想有多一些嘗試，看看不同的可能性。人生嘛，總要多體驗一些才不算白過?！?/p>
他說得云淡風輕，仿佛只是在選擇一道菜品，而非關乎職業(yè)生涯的重大決定。
伊蘇唇邊維持著那抹淡然的弧度。
多種可能性。
這五個字，對她而言，太過遙遠，也太過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