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伊蘇仿佛化身成了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社交高手。
每當有人想向靳開文勸酒,她總能找到恰當?shù)睦碛珊蜁r機,或巧妙轉(zhuǎn)移話題,或主動舉杯代飲,言辭懇切又不失分寸。
她酒量似乎不錯,幾輪下來,臉頰只是微微泛紅,眼神依舊清明,談吐也始終優(yōu)雅得體。
那些原本想灌靳開文酒的人,見狀也就不再勉強,反而對伊蘇這位既漂亮又能干的女士多了幾分欣賞和尊重。
趙倩在一旁看著,心中暗暗稱奇。
她知道伊蘇專業(yè)能力強,卻沒想到她在這種應酬場合,也能游刃有余到這種地步。
靳開文坐在那里,眩暈感一陣陣襲來,身上也忽冷忽熱。
他大部分精力都在對抗身體的不適,但伊蘇的舉動,他都看在眼里。
他有些納悶。
這個伊蘇,在他最初的印象里,不過是個徒有漂亮外表的“花瓶”,或許有些小聰明,但絕不可能適應建筑設(shè)計這種高強度、需要深厚底蘊的工作。
后來,她用專業(yè)能力證明了自己,讓他刮目相看。
但此刻,在觥籌交錯、人情練達的酒桌上,她又展現(xiàn)出了另一面。
那種從容,那種機敏,那種恰到好處的周旋,完全不像這個年齡段的人,更不像他潛意識里認為的那種,需要被保護的、不諳世事的年輕女孩。
他想起陳浩對伊蘇的評價,也想起伊蘇在面試時那句“我需要這份工作”。
她明明看起來像一只溫順的羊,毫無攻擊性,為什么能在這樣一群精明強干的“狼群”里,不僅安然無恙,甚至還能為他這只“病老虎”擋開利爪?
她身上,似乎藏著許多他未曾了解的故事和經(jīng)歷。
晚宴后半段,靳開文幾乎沒再喝什么酒,大部分都被伊蘇擋了下來。
他靠在椅背上,略微閉著眼睛,聽著周圍的談笑風生,腦子里卻反復琢磨著伊蘇剛才的表現(xiàn)。
這個女人,越來越讓他看不透了。
而這種看不透,不知為何,并沒有讓他產(chǎn)生以往那種對不可控因素的排斥,反而生出了一絲……莫名的探究欲。
酒席終于散了。
觥籌交錯的熱鬧褪去,一行人陸陸續(xù)續(xù)走出餐廳,晚風帶著些許涼意,吹散了幾分酒氣。
靳開文的腳步明顯有些虛浮,他強撐著與周總等人道別,客套話依舊周全,只是聲線里那股壓不住的沙啞愈發(fā)沉重。
伊蘇和趙倩跟在他身后,趙倩關(guān)切地問了幾句,靳開文只擺擺手,說沒事。
回到小區(qū),大部分人都各自散去。
電梯口,只剩下伊蘇和靳開文。
燈光下,他臉色潮紅得嚇人,額角滲著汗,連站立都有些搖晃。
“靳總?!币撂K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入手一片滾燙。
靳開文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卻沒有推開她。他似乎連開口的力氣都省了,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電梯門開,伊蘇半扶半撐著他走進去。
他的重量不輕,大半壓在她肩上。
“靳總,堅持一下,馬上就到家了?!彼p聲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
靳開文閉著眼,喉結(jié)滑動了一下,算是回應。
電梯上行,數(shù)字無聲跳動。
終于到了樓層,伊蘇扶著他走出電梯,掏出自己的鑰匙開了躍層公寓的大門,再攙著他一級級挪上二樓。
通往他房間的那段路,感覺格外漫長。
“鑰匙……”靳開文的聲音含混不清,帶著濃重的鼻音,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西裝內(nèi)袋。
伊蘇從他口袋里摸出鑰匙串,打開了他臥室的門。
一股屬于靳開文的、清冽的熟悉氣息撲面而來,混雜著他此刻身上濃重的酒氣。
這是她第一次踏足他的私人空間。
房間很大,色調(diào)是冷靜的黑白灰,陳設(shè)簡約到極致,一如他的人,井井有條,卻也透著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她費力地將他安置在床上,他幾乎是一沾枕頭就陷了進去,眉頭緊鎖,呼吸粗重。
伊蘇替他脫掉西裝外套,又解開了他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讓他能呼吸得順暢些。
他嘴里似乎在低聲囈語著什么,聽不真切。
伊蘇回到自己房間,從抽屜里翻出一個小巧的急救包,這是她多年獨立生活的習慣。
回到靳開文床邊,她拿出體溫計,小心翼翼地夾在他的腋下。
等待的間隙,她走進他的浴室,擰開水龍頭,用他掛在架子上的一條看起來還算新的深色毛巾浸濕,擰干,然后回到床邊,輕輕敷在他的額頭上。
他的皮膚燙得驚人。
體溫計顯示三十九度二。
高燒。
伊蘇倒了杯溫水,扶起靳開文的頭,將水杯湊到他干裂的唇邊:“靳總,喝點水?!?/p>
他半睜開沉重的眼皮,迷蒙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認出了她,便順從地喝了幾口。
放下他,重新替他蓋好薄被。
伊蘇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看著他燒得通紅的臉,一時有些出神。
飯局上,周總夸她年輕有為,靳開文是怎么說的?
他說:“伊蘇是我們公司新晉的優(yōu)秀設(shè)計師,在‘云端大廈’這個項目中,她確實貢獻了核心創(chuàng)意。”
又說:“伊蘇是我們設(shè)計部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專業(yè)能力非常突出?!?/p>
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伊蘇是意外的。
畢竟,初見時,他眼底那份對漂亮女人的不信任與輕視,她感受得清清楚楚。他分明認定她是那種憑借外貌走捷徑的“花瓶”。
可今晚,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他給予她的卻是全然的肯定與推介。
他的個人好惡,似乎并沒有影響他在專業(yè)上的判斷,也沒有阻止他向合作伙伴介紹一個他認為有能力的下屬。
這個人,真是矛盾。
伊蘇換了塊冷毛巾,繼續(xù)給他物理降溫。
她想起面試時,他那句“我對你的能力,持保留意見”,又想起方案評審時,他提出的那些尖銳到近乎苛刻的問題。
他從不掩飾他的嚴厲和高標準。
但當她真正拿出成果,他又毫不吝嗇地給予了機會和認可,甚至,在她自己都未曾預料的情況下,將“云端大廈”最核心的部分交給了她。
或許,在他那看似冰冷刻板的外表下,藏著的是對專業(yè)的極致尊重,和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公正?
伊蘇輕輕嘆了口氣。
今晚,若不是她看出他實在撐不住,主動擋了幾輪酒,以他那種凡事都要自己扛的性子,恐怕現(xiàn)在會更糟。
窗外的夜色濃重,房間里只有一盞壁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
靳開文似乎睡得稍微安穩(wěn)了一些,眉頭不再皺得那么緊。
伊蘇又給他喂了幾口水,掖了掖被角。
她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深夜。這一番折騰下來,她也覺得有些疲憊。
但看著床上那個暫時卸下所有防備和銳氣的男人,她又覺得,今晚的忙碌,似乎也并不那么令人討厭。
伊蘇醒得比鬧鐘早,這是多年來養(yǎng)成的一種習慣,總要搶在麻煩找上門之前。
第一縷晨曦剛剛給天際描上一層淡彩。
她踮著腳尖,悄無聲息地走出自己房間,往靳開文的臥室挪去。房門虛掩著,是她昨夜為了方便照看特意留的。
他仍在沉睡,仰面躺著,一只手臂隨意地搭在頭頂。平日里那張總是緊繃著、帶著審視或批判意味的臉龐,此刻在睡夢中柔和了不少。導致他臉頰不正常潮紅的熱度已經(jīng)退去。
伊蘇伸出手,用手背輕輕貼了貼他的額頭。
涼的。她心頭一松。
她從他床頭柜上拿起自己的小急救包,里面有溫度計,還有用了一半的退熱貼。正當她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歸攏時,塑料包裝袋輕微的摩擦聲,又或許僅僅是她的存在,驚動了床上的人。
靳開文的眼睫顫動了幾下,然后緩緩睜開。起初,他的目光有些渙散,還帶著病后的迷蒙與初醒的混沌。隨即,那雙眼睛定定地落在了她身上。
伊蘇拿著藥包的動作停住了。
“靳總,你醒啦?”她輕聲開口,聲音比平時略低了一些,“感覺怎么樣了?”
靳開文眨了眨眼,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腦袋里那陣陣的撞擊感已經(jīng)變成了鈍痛,喉嚨依舊干澀,他想稍稍撐起身子,卻感到一陣虛弱無力。
他記得昨晚的一些片段:高燒不退的灼熱,額頭上清涼的觸感,有人將水杯遞到他唇邊。還有伊蘇的身影,像一個持續(xù)而令人安心的影子。
他放棄了起身的打算,重新跌回枕頭里,聲音沙啞地問:“昨天……我是不是很失態(tài)?”
一想到自己可能在她面前失了分寸,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