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飛檐在濃煙中扭曲,如垂死巨獸。熱浪灼臉,滋滋作響。沈硯之如冰冷的山,
堵在面前。玄色錦袍燎出破洞,手卻鐵鉗般箍著我的腕子。這灼人的溫度,
這絕望的爆裂聲……與三年前,他親手點燃蘇家祖宅那晚,分毫不差。袖中,
一塊絲帕被我攥得死緊。交頸鴛鴦,在火光映照下,紅得像血——那是母親繡給我,
唯一留下的念想。他猛地將我拽向他,力道大得腕骨欲碎,逼我直視他深淵般的眼。那里面,
跳動著瘋狂的火舌,映著我慘白如鬼的臉?!拔乙慊钪?,”冰冷的唇擦過耳廓,氣息滾燙,
“日日睜眼看著仇人風光,而你……”“無能為力,生不如死。”“無能為力,
生不如死”八字,毒針般扎進心窩。濃煙嗆得我咳出眼淚。袖中鴛鴦帕滑落一角,刺目的紅,
是我心口的血。1我是當朝左將軍蘇庭之女蘇晚昭。他是十年前風光無限的右將軍之子沈硯。
一封密信,他全家被屠。他隱姓埋名,洗清冤屈。如今風水輪流轉(zhuǎn),
呈上密信的蘇府火光沖天。在我嫁他這日,大火燒了一夜,比我的嫁衣還紅。
我被丟進將軍府最偏的院子,聽竹軒。一座華麗的囚籠。沈硯之再沒來過。冬雪剛停,
幾匹鮮亮云錦送來。管事的婆子笑成菊花:“將軍吩咐,給夫人裁新衣,精神!”桃紅,
水綠,刺得我眼疼,像嘲笑我一身的縞素?!笆掌饋??!甭曇舾蓾?。夜里,
他帶著酒氣與寒氣闖進來。不由分說,將我按在冰冷的床榻上。滾燙的唇帶著懲罰啃咬下來。
大手撕開衣襟,粗糲指腹揉捏肌膚?!罢颜选币宦暤蛦『魡驹诖烬X間溢出,
如淬毒的刀扎心。他的動作猛地頓住。
指尖劃過我鎖骨一道舊疤——當年他被敵國刺客暗殺我擋在他身前留下的。眼神恍惚一瞬,
隨即涌上更深暴戾。他掐住我的腰,聲音破碎:“為什么……為什么要是你!蘇晚昭,
為什么要是蘇家的女兒?!”這質(zhì)問,裹著痛苦憤怒,讓我渾身冰涼。2第二天,
銅盆水未晃平。前院傳來忠仆張伯嘶啞哭喊:“將軍!老爺冤枉!那密信是……”“砰!
”一聲悶響,骨頭碎裂,慘呼戛然而止。我的指甲摳進冰冷的銅盆邊沿。昨夜他痛苦的低語,
與此刻冷酷的鎮(zhèn)壓,在腦中瘋狂撕扯。隱約,似有他冰冷的聲音飄來:“蘇家的骨頭,
就該這樣敲斷。”日子成了凝固的蠟。我枯坐窗前,看日影爬過冰冷青磚。袖中鴛鴦帕,
被我磨得起毛,紅也黯淡了。心口的傷,日夜?jié)B血。直到那柄匕首出現(xiàn)。它被一個眼生老仆,
悄悄放在梳妝臺角落。暗沉烏木鞘,鑲嵌鴿血紅寶石,刺眼。十六歲生辰宴喧囂撞進腦海。
銀甲未卸的少將軍沈硯之,如驕陽闖入。他徑直走到我面前,遞來狹長錦盒?!疤K小姐芳辰,
”笑容溫煦,“一點心意,愿護你周全?!卞\盒里,就是這柄匕首。我抽出半截,
雪亮刃光晃眼?!罢嫫粒 蔽殷@嘆。他靠近,氣息籠罩,聲音低沉蠱惑:“這匕首可防身,
也可……”頓了頓,目光掃過刃口,“……取人性命?!鄙倥男模p易淪陷。那時的我,
怎知這蜜糖裹著“復仇”劇毒?后來搜出的“通敵鐵證”,每一件都沾滿沈家的臟手!
引狼入室的,正是送我匕首、笑得溫柔的沈硯之!滿心歡喜等新郎接親,
等來的卻是新郎帶兵圍府,放火炒家?!巴碚?,”他站在映紅半邊天的蘇府烈焰前,
聲音凍僵。身后,是父母絕望哭喊?!澳愀赣H通敵叛國,罪證確鑿?!蔽夜蛟诒涫A上,
看父母被拖走。世界崩塌燃燒。身上的嫁衣與大火一樣紅。抬起淚眼,
對上他毫無溫度的眼眸?;鸸馓S,暖不了半分。他俯視我,
一字一句鑿進耳膜:“你若要恨,就恨我吧?!焙??我恨他欺騙,恨他殘忍,
恨他推我入地獄!更恨這身體,這顆心!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僧斔拷?/p>
用那種眼神看我時,心口依然會尖銳刺痛。那名為“愛”的余燼,讓我作嘔!
3聽竹軒的死寂,被南宮月踏碎。門“哐當”推開,冷風裹著甜膩熏香灌入?!皢眩?/p>
表哥新娶的夫人?”嬌脆刻薄。火紅狐裘女子下巴高揚,目光掃過我,
落在我手中枯槁的香囊——母親留下的最后念想?!皣K,”紅唇一撇,“再好的香囊,
也留不住該走的人?!北F刺心。她環(huán)顧素凈屋子,滿臉不屑。甜香壓過殘存的草木氣息,
熏得我反胃?!霸趺床徽f話?”她居高臨下。紅蔻丹指尖,惡意拂過枯香囊?!芭?,
忘了告訴你‘好消息’。”指尖輕佻劃過香囊,得意如毒蛇吐信?!澳愕铮涣鞣帕?。
叛國賊的下場,報應!你說他們會不會死在流放路上?真是可憐?。 薄翱蓱z”二字未出口。
積壓的恨意轟然決堤!“啪——!”一記耳光,狠狠扇在她臉上!尖叫,踉蹌,撞翻高幾!
“嘩啦——!”白瓷花瓶砸地,碎成利刃!門口光影驟暗?!疤K晚昭!
”沈硯之的聲音裹著雷霆怒火。他堵在門口,臉色陰沉滴水,目光死死釘在我揚起的手上。
寒氣竄遍全身?!氨砀纾 蹦蠈m月變臉如翻書,委屈哭腔如受驚的蝶,撲進他懷里,
瑟瑟發(fā)抖。
“我…我好心來陪表嫂說話解悶…不知哪句惹惱了她…她就突然……”沈硯之的手臂,
下意識環(huán)住她肩膀。護在懷里。這姿態(tài),像燒紅的匕首捅進我心窩!
我盯著他護著南宮月的手臂,嘶啞冰冷:“沈硯之,你護著她!我蘇晚昭算什么?
一個供你泄恨褻玩的仇人之女!看啊,我多賤,明知你恨我入骨,
昨夜卻還躺在你身下…我恨你!”話出口即悔。赤裸的妒恨絕望暴露無遺。沈硯之臉色鐵青,
額角青筋暴跳。寒氣凍結(jié)空氣。他眼底翻涌著駭人的風暴,一只手拉過我的手腕,
五指如鐵鉗般驟然收緊,只聽“咔吧”一聲脆響,我手腕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垂軟下去。
劇痛讓我瞬間失聲,冷汗浸透鬢發(fā)。南宮月埋在他胸前,露出一只眼,越過臂彎,
投來得逞惡毒的笑?!凹热磺宄矸?,”沈硯之聲音低得可怕,“就安分守己,別自取其辱。
如果再傷害月兒,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他摟緊南宮月,再不看我,轉(zhuǎn)身離去。聽竹軒死寂。
滿地碎瓷,浸透的殘菊,甜膩熏香。我僵立許久,直到冷氣刺透單衣,才緩緩蹲下。
用另一只好手無意識伸向鋒利碎瓷。一片,又一片。指尖劃破,血珠滲出。皮肉的痛,
怎及心口被撕開的萬一?4南宮月的“路過”變本加厲?!副砀绱铱烧婧?,」
她晃著水頭足的翡翠鐲子,綠光映著得意眉眼?!缸騼弘S口提江南胭脂好,
今兒宮里‘桃花醉’就送來了。表嫂,表哥是不是太寵我了?」她踱步,
「表哥說西角門老梅開了,邀我賞梅呢。表嫂悶在院里,怕是不知道多艷吧?」
我沉默看窗外伶仃竹影,指甲掐進掌心。鈍刀子割肉?!概?,對了,」她掩口輕笑,
眼底惡意閃爍?!副砀缯f了,開春就迎我過門。平妻,體面一樣不少?!顾獾轿颐媲?,
俯身,憐憫施舍:「表嫂,你罪臣之女,頂著正妻名頭不臊得慌?識相點,自請下堂,
省得日后難看。」我猛地轉(zhuǎn)頭,冰冷視線刺向她。她被我眼中冷厲驚退半步。「南宮月,」
聲音平靜如冰下暗流?!钢郎虺幹髦沂翘K家女,恨他入骨,為何還娶我嗎?」
她嗤笑:「為什么?羞辱蘇家!讓天下看看叛國賊之女,如何在他腳下?lián)u尾乞憐!」
我緩緩搖頭,唇邊扯開極冷的弧度。手伸入袖中,抽出那柄紅寶石匕首。冰冷幽光,
紅寶石如凝固的血?!覆?,」聲音很輕,字字清晰,敲在她變色的臉上?!敢驗樗挪幌挛摇?/p>
他恨我,更恨自己無法割舍對我的執(zhí)念?!埂改愫f八道!」她尖聲反駁,
臉上裂開驚怒恐慌?!肝液f?」我輕笑,浸滿悲涼?!改悄闳査?,為何深夜像個幽魂,
獨自站在我院外老梅樹下,一站半時辰,卻不敢進門?為何我母親繡的嫁衣,大火燎了邊角,
他卻命人洗凈熨平,鎖進書房暗格最底層?又為何,他恨我入骨,得知我父死訊那晚,
獨在書房喝得大醉,砸碎一屋子東西?」我每說一句,她臉色白一分,怨毒深一層。
驕矜得意,片片剝落?!改蠈m月,」我看著搖搖欲墜的她,一字一句,如最后判決。
「你看到的,是他對你的縱容。我看到的,
是他對這份‘不該有’執(zhí)念的恐懼、憎恨和……沉淪。他靠近你,或許只為證明,
他還能愛別人,還沒被我徹底毀掉。愛與恨,一體兩面。他越恨我,越證明……他在乎我。
你,不過是他逃避‘在乎’的幌子,自欺欺人的安慰?!埂缸】冢∧阕】?!」
南宮月像被激怒的野獸,死死瞪我,又驚又怒?!柑K晚昭!你不過是書里配角!
注定家破人亡、含恨而終的可憐蟲!」她聲音扭曲?!肝也攀侵鹘?!
注定和沈硯之相伴一生、生兒育女、享盡榮華!你掙扎徒勞!認命吧!」「你還不知道吧?
你父母已經(jīng)死在流放路上了,是被山匪殺死的!曝尸荒野!死無全尸!」
南宮月篤定瘋狂的眼神,像驚雷劈開混沌。寒意瞬間竄遍全身?!傅铩懒耍繒??配角?
注定?」被操控的窒息感,預言……碎片串聯(lián),毛骨悚然。她踉蹌沖出去,
失控尖叫在院落回蕩:「認命吧!你結(jié)局注定悲??!」
5 挫骨揚灰南宮月的話像毒蛇盤踞心頭。書?配角?注定死于大火?荒謬!
可父母慘死的消息,卻如巨石壓頂,讓我喘不過氣。流放……山匪……亂葬崗……不!
我不能讓他們曝尸荒野!我沖出聽竹軒,不顧一切奔向沈硯之的書房?!吧虺幹?/p>
”我猛地推開書房門,撲跪在他冰冷堅硬的桌案前?!扒竽恪笄竽?!讓我去!
讓我去替父母收尸!哪怕只是……撿幾塊骨頭……讓他們?nèi)胪翞榘玻 甭曇羲粏∑扑椋?/p>
淚水模糊視線,我死死抓住他案角的衣擺,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
“他們已死……縱有萬般罪過,也……也求你看在……看在……”我哽咽著,
說不出“看在我們往日情分”這種可笑的話。沈硯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眼底翻涌著冰冷的恨意與一絲……我看不懂的復雜。他緩緩站起身,
玄色衣袍在燭光下流動著暗沉的光?!叭胪翞榘??”他俯身,冰冷的指尖捏起我的下巴,
迫使我仰視他深淵般的眼眸。那里面,沒有絲毫憐憫,只有淬了毒的寒冰?!疤K晚昭,
你做夢!”他猛地甩開我,聲音如同地獄刮來的陰風,一字一句,
砸得我神魂俱裂:“蘇家欠我的血債,我要他們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挫骨揚灰”四字,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我最后一絲希望。心臟驟然緊縮,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喉嚨猛地涌上一股濃烈的腥甜?!班邸?!
”一大口鮮血,毫無征兆地從我口中噴涌而出!濺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也濺落在他玄色的袍角,綻開一朵朵絕望的紅梅。眼前陣陣發(fā)黑,天旋地轉(zhuǎn)。
支撐身體的力量瞬間抽空,我軟軟地向后倒去。意識沉入黑暗前,
只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近乎驚惶的錯愕。當夜,將軍府再次大火。火舌如地獄巨蟒,
瘋狂吞噬東苑聽竹軒!濃煙遮天蔽月,煉獄景象。門反鎖!窗釘死!蓄謀謀殺!
絕望冰潮淹沒。踉蹌退到屋中,嗆咳,肺如火燒。死亡陰影扼住喉嚨,無處可逃。
火舌舔舐窗欞瞬間。門被狂暴力量撞開!木屑飛濺!高大身影裹濃煙火星,踉蹌闖入!
沈硯之!玄袍燎破,滿臉煙灰,汗浸額發(fā),狼狽不堪。唯那雙眼睛,火光映照下,亮得驚人,
翻滾著從未見過的恐慌和絕望瘋狂!“昭昭!”聲音嘶啞破裂,撞進耳膜。
他看到火光中央、面色慘白的我。眼中駭人亮光爆出,不顧一切沖來!“快跟我出去!
”濃煙嗆得窒息,視線模糊?;鹕嘬f上房梁,火雨簌簌落下,死亡濃重??粗@惶的臉,
這焚身烈焰。想到蘇府大火,父母絕望眼神,他冰冷的那句“罪證確鑿”……畫面瘋狂閃回。
疲憊,深入骨髓的解脫感,蓋過求生本能。我緩緩搖頭。動作很輕,斬斷生機決絕。
可能這就是南宮月說的配角的命吧?!吧虺幹?,”開口,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抬起手,
緊攥他十六歲贈我的匕首。冰冷刀柄硌掌,紅寶石妖異反光?!斑@一世,”看進他眼睛,
一字一頓?!拔覀儭瓋汕辶??!薄跋乱皇?,不再遇見你?!痹捯袈湎滤查g。用盡全力,
將匕首狠狠擲向烈焰中心!“不——!”沈硯之目眥欲裂,瀕死野獸嘶吼,撲向匕首方向!
匕首劃冰冷弧線,被火舌吞噬,消失無蹤。電光石火間。頭頂巨大斷裂聲!燃燒巨梁,
轟然砸落!目標,撲向火焰的沈硯之!“小心!”尖叫沖破喉嚨!身體比思維快,猛撲過去!
巨大沖擊力撞在背上!骨頭碎裂劇痛席卷全身!喉頭一甜,溫熱液體涌上口腔。
鐵銹腥味彌漫。眼前金光黑暗交替,意識將熄。墜入黑暗前。視野邊緣捕捉到異樣。門外,
濃煙火光扭曲光影中,站著人影。南宮月?她一動不動,隔著灼熱死亡,冷冷注視。
臉上沒有驚恐慌亂。嘴角帶著一絲極淡詭異弧度?嘲弄?篤定?掌控漠然?6劇痛啃噬神經(jīng)。
意識在黑暗深淵沉浮。不知多久,微弱光線撬開眼皮。視線模糊聚焦。
熟悉的纏枝蓮紋帳頂——還在聽竹軒臥房??諝鉂庵厮幬?,皮肉焦糊氣息。“夫人!您醒了!
”小丫鬟阿箬哭腔驚喜,眼腫如桃?!八焙韲蹈闪讶缟凹?。阿箬小心扶起,喂溫水。
甘霖滋潤喉嚨,帶回清明?!拔摇硕嗑??”“三天三夜!夫人嚇死奴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