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佳節(jié),皇宮各處張燈結(jié)彩,裝飾出一年難得的喜慶熱鬧。
季綾懶懶地倚在榻上,非常不想動。
他一看見那件繁復(fù)的帝王正袍就頭疼,明明已經(jīng)吩咐禮部多加簡化,可仍是金石玉器一堆,恨不得把自己變成行走的保險箱。
講真,魏王要造反給他的壓力都沒有這件衣服大。
季綾深深嘆口氣,無比懷念現(xiàn)代的T恤襯衫西裝褲。
磨磨蹭蹭半晌,徐正德催了又催,眼看實在躲不過去,季綾只好一臉苦大仇深地起身。
巖述就在一旁,看這人一臉郁悶,有些好笑。
“至于嗎?穿件衣服跟上刑一樣。”
季綾瞥一眼巖述輕便的勁裝,再看看自己要四個宮女才能捧住的寬大袍服。
寶寶非常羨慕,但寶寶不說。
“過幾天朕畫幾張圖,徐正德你拿去給禮部,告訴他們以后這種耗費(fèi)人力物力的衣服少做些?!?/p>
季綾抬起胳膊,讓宮女更衣。
“你怎么還杵在這?!?/p>
季綾余光一動,偏頭道。
巖述舉手示意:“臣今日可是要寸步不離地守著陛下的。”
他歪頭,一雙深色的眼牢牢鎖定他,濃密的眉叛逆般稍稍向上揚(yáng)起,唇角一勾,笑的邪氣四溢。
“不是您說的嗎?”
本就是風(fēng)流不羈的長相,偏還生了這樣一副痞氣十足的性子,這要是擱他公司,那群小姑娘不瘋了才怪。
季綾白他一眼,他沒有在別人面前換衣服的習(xí)慣,但巖述堅持,季綾也無所謂,就這么坦然地在他面前更衣。
巖述的目光一瞬不瞬看著他。
季綾很瘦,顯得整個人身材頎長,養(yǎng)尊處優(yōu)慣出了一身白皙的皮膚,干凈的像冬天的第一束白梅。
他的肩窩很深,胳膊上沒什么肌肉,但線條非常流暢,像用尺精心裁量出來的一樣。
然后是一雙極為突出的蝴蝶骨,巖述一直覺得蝴蝶骨生在男人身上太娘氣,但季綾這一對骨頭卻異常漂亮,隆起又下滑的弧度恍若真的蝴蝶翅膀。
然后……
然后沒有了。
徐正德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哼哧哼哧搬來一道屏風(fēng),擋住了巖述的視線。
巖述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眸底翻涌的兇光好像要吃人。
徐正德梗著脖子,假裝沒看見。
一盞茶后,季綾出來了。
巖述一怔。
面前的人一身紫色直裰帝王正袍,腰間扎條同色金絲龍紋帶,黑發(fā)束起以鑲碧鑾金冠固定著,修長的身體挺的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中又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眉目清淡,睫毛微微顫動,精致如玉的容貌如神邸般讓人覺得高不可攀,周身淡淡的威儀繚繞,更為他添了一分深不可測。
巖述瞇緊了眸子,心底莫名騰起一股燥氣,攪得他心神不寧。
季綾沒有注意巖述的愣神,他適應(yīng)了一下這件盔甲似的衣服,腦海中無數(shù)信息閃掠而過,深吸一口氣。
“走吧?!?/p>
——
長歡殿。
群臣已經(jīng)到了,季綾施施然落座,舉杯:
“今日元宵佳節(jié),君臣同樂,愛卿們不必拘束?!?/p>
接下來又是老生常談的彩虹屁環(huán)節(jié),季綾坐姿慵懶,偶爾酒杯遞到唇邊抿一口。
巖述像桿標(biāo)槍一樣立在他的左下方,余光一直沒離開過,看見他這個喝法,微微皺眉。
等會兒喝醉了可怎么辦?
右手邊坐的都是皇親國戚,季綾在位以來也按照禮制封了幾個親王,年齡都不大,正妃空缺的大有人在,于是這一場宮宴群臣都帶有不少女眷。
說起來,這幾日也開始有官員遞折子讓他選秀的,不過季綾選擇性無視,他對三宮六院妻妾成群的封建制度可沒什么好感。
酒過三巡,一陣?yán)市β晱耐饷鎮(zhèn)鱽怼?/p>
“本王來晚了,皇上可莫要怪罪?!?/p>
季綾遞酒的手一頓,眸光一閃。
主角登場了。
魏王年僅四十,明明正值年富力強(qiáng)的時候,臉上卻有一絲病態(tài),一張和季綾有三分相似的臉堆滿笑容。
“參見陛下?!?/p>
季眉眼一彎:“皇叔快快請起?!?/p>
魏王長的不差,就是一雙眼睛眼距偏寬,比起季綾精致的眉眼,憑白多出幾分冷漠陰郁。
季綾道:“皇叔來晚了,可要自罰三杯?!?/p>
魏王哈哈一笑:
“皇上,看在本王是為您去尋奇物的份上,這罰就免了吧?!?/p>
季綾饒有興趣:“哦?皇叔尋了什么奇物,值不值得免罰,朕可要先看過才作數(shù)?!?/p>
魏王眼睛瞇成一條縫,朗笑道:
“保證不讓您失望?!?/p>
旋即拍拍手,一群宮人魚貫而入。
一個非常大的箱子,長寬足有兩米,看起來頗有分量。
魏王笑瞇瞇道:“這份禮物耗費(fèi)本王數(shù)月心血,今日才完成,還望陛下喜歡?!?/p>
說完退至一旁。
空無一人的大殿中央,孤零零擺了個大箱子,巖述看著這一幕,眼底暗色沉郁,握著刀柄的手逐漸發(fā)緊。
突然一陣絲竹管弦響起,泠樂飄飄中,大殿中央的箱子緩緩打開。
四個女子如花朵綻放,皆是絕色,體態(tài)輕盈若掌中之物,而這還不是最吸引人眼球的。
輕柔的霧氣繚繞,一只水袖破空而出。
如霜的雪色衣袍,長袖口一道妖治的艷紅色連云花紋,女子的頭埋在長長的水袖下,樂聲起,水袖猛然甩開,那牡丹花妖般的臉龐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女子一雙銀色眼眸,眉間一彎緋色的云紋印記,襯得整張面容顯出幾分高貴與神秘,輾轉(zhuǎn)騰挪間,仿佛要乘風(fēng)歸去的動作看的人心醉神迷。
眾人癡迷地看向那女子,有幾個官員甚至癡癡地伸手,想握住這人間仙子的一角云袖。
大殿似有暗香流轉(zhuǎn)。
巖述縱觀全場,臉色難看至極,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回頭看那人。
高座之上,年輕的帝王一只手倚著額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起舞的女子。
巖述不合時宜地想起來剛才在乾清殿,季綾一身帝王正袍出現(xiàn)在他面前——
當(dāng)時巖述愣了一下,倒不是被季綾的氣勢鎮(zhèn)住。
只是他突然間意識到一件事,一件因為長期以來兩人毫無距離感的相處,被他有意無意忽略的事。
面前的人,是夏國的天子,是帝王,他們從來就不是平起平坐的關(guān)系。
這可是他的君主。
早晚都會有人站在他身邊,無論是誰,總歸不會是自己。
巖述牙齒咬的“吱吱”作響,黑眸中閃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幾乎就要上前一步拉回那人的視線——
“額……”
群臣驚呼。
絲竹驟停,舞的渾然忘我的美人一口鮮血噴出,如斷翅的蝴蝶,翩翩落下。
“啪,啪,啪?!?/p>
魏王鼓掌上前,笑的一片張狂。
“美人泣血,好看好看,哈哈,皇上可還滿意本王的禮物?”
女子靜靜伏于地,似失去生息。
長歡殿,靜的落針可聞,群臣不自覺看向高臺上的帝王。
季綾垂下眼睫,久久注視著地上的美人,眼底閃過一抹輕煙般的幽光,一閃而逝,無人察覺。
魏王像個跳梁小丑一樣站在大殿中央,見季綾久久不語,臉色逐漸陰沉。
君臣對峙,一片山雨欲來的氣息。
到了這個地步,傻子都能察覺不對勁,無數(shù)顆心高高提起,不知是誰驚慌之下打翻了酒盞——
仿佛打破湖面的石子,一石激起千層浪。
無數(shù)人從四面八方冒出,全副武裝,長刀指地,閃著森森寒光。
大殿亂成一團(tuán),驚恐的官員剛起身就被刀架著坐回位置上,女眷驚叫,迅速被家人捂住嘴。
林津南被架住,怒聲道:
“魏王,你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竟敢謀權(quán)篡位!”
魏王扯去虛偽的客套,略顯蒼白的臉頰泛起異樣的紅暈,他揚(yáng)起下巴,仿佛自己是萬物主宰。
“陛下年少無知,犯下許多過錯,本王看在眼里,也是希望你變好的?!?/p>
他嘴角咧開,獰笑一聲:
“但江山可不是兒戲,還是得能者居之,你說是吧陛下?!?/p>
他叫囂的歡,而他對面,季綾神色平淡,舉起酒杯遞到唇邊,動作隨意優(yōu)雅,一舉一動俱是渾然天成的高貴。
對一場鬧劇恍若未聞,宛如局外者。
被無視的魏王臉色逐漸暴戾,他冷笑一聲:
“陛下還是安心待在乾清殿,好好學(xué)學(xué)怎么治國理政吧,這皇位,就由皇叔代為看管……”
“呵?!?/p>
鴉雀無聲的長歡殿,有人輕笑一聲,頓時吸引了全場視線。
巖述微微側(cè)頭,一臉渾不在意。
“抱歉,一時沒忍住,你繼續(xù)?!?/p>
魏王也看著他,他對手握兵權(quán)的巖家還是有幾分忌憚的。
本來此次起事也想拉巖家下水,但巖述在盛京仿佛是個透明人,總也逮不到。
不過忌憚歸忌憚,玄鐵營遠(yuǎn)在西北,各地軍隊也不是那么好調(diào)動的,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還不至于讓他退卻。
權(quán)衡利弊一番,魏王笑道:“聽說巖將軍前些日子被罰禁足,怎么,今日解禁了?”
說完還一臉憂國憂民地?fù)u搖頭:“巖家世代忠良,陛下怎可如此對待良臣,實在叫人寒心吶?!?/p>
“依少將軍大才,早該封侯拜相位列權(quán)貴,陛下糊涂,本王可不糊涂?!?/p>
暗示的近乎明示,只要你投靠我,滔天權(quán)勢不在話下。
巖述嗤笑一聲,滿臉不把這話放在眼里的輕蔑:
“魏王殿下,不是我說,誰給你的自信就在這兒指點(diǎn)江山,大放厥詞?!?/p>
周圍滿是魏王的人,甚至連部分宮人都投靠了他,巖述守在季綾身前,一人自帶千軍萬馬。
“亂臣賊子而已,也敢在這里叫囂,腦袋空不要緊,關(guān)鍵是別進(jìn)水?!?/p>
“不過雖然你挺傻的,但看你這么開心,我也很欣慰?!?/p>
“聽說您身體不太好,嘖,身殘志堅也就是您這個模樣了,在下佩服佩服?!?/p>
“……”
巖述那張嘴就沒停過,在越來越詭異的氣氛里持續(xù)輸出,把魏王氣的眼冒金星。
“你……你……”
“你什么你,別拿手指我。”巖述皺皺眉:“我小時候被狗咬過,看著你有點(diǎn)害怕。”
“哈……”
這下季綾真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的眉眼彎彎。
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人嘴這么毒。
整個大殿也就他一個人能笑的毫無負(fù)擔(dān),眾人表情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yīng)。
魏王咬牙,臉色陰沉如水,視線如淬毒的利箭。
“好,好,既然巖將軍不識抬舉,那就休怪本王無情了?!?/p>
“給我拿下。”
“?。 ?/p>
魏王話音未落,烏泱泱的人馬還沒有動作,大殿外就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聲。
巖述眸底厲光一閃,拉起季綾就跑。
外面殺聲震天,兩隊御林軍滿身煞氣地殺進(jìn)來,為首的漢子壯碩的像堵墻,跪在季綾面前:
“卑職徐至錦,救駕來遲?!?/p>
季綾斂了殘留的笑意,語氣四平八穩(wěn):
“徐統(tǒng)領(lǐng)請起?!?/p>
他掙脫巖述的手,把徐至錦扶起來:“辛苦了?!?/p>
魏王滿臉不可置信,被這個發(fā)展驚的語不成調(diào):
“徐至錦,你干什么!”不是說好作壁上觀不會插手的嗎?
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為了此次起事,魏王蓄謀已久,砸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好不容易打通一切關(guān)卡。
為什么徐至錦會突然反水?他可是同伙,不怕被降罪嗎?!
徐至錦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理會他的質(zhì)問,只對季綾道:
“外面的叛賊已全數(shù)伏誅,聽候陛下發(fā)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