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瑤怔怔地佇立在馬路對面，仿佛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原地。
隔著喧囂的車流和冰冷的醫(yī)院玻璃幕墻，急診科入口如同一個光怪陸離的舞臺，上演著一幕幕無聲卻驚心動魄的生死時速。
而她目光的焦點，那個推著平車、在混亂光影中奮力沖刺的身影，正是這場殘酷戲劇的主角——楚淮祈。
他奔跑的姿態(tài)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每一步都沉重而迅捷，沉重的平車在他手下卻穩(wěn)得像磐石。
露在藍色手術帽和口罩之間的那雙眼睛，此刻銳利得能刺穿一切阻礙，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車輪上垂危的生命。
平日里在她面前會泄露羞澀的溫和弧度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與死神角力的絕對冷靜。
那眼神，像一把出鞘的、沾著寒露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混亂與絕望，直指生的核心。
姚瑤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穿透嘈雜空氣傳來的、每一個沉穩(wěn)有力的指令：
“開放第二條靜脈通路！加壓輸血！通知血庫O型血備足！”
“冰鹽水洗胃準備！內鏡室三分鐘內到位！”
“家屬止步！外面等消息！”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權威感，瞬間壓過了周圍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救護車刺耳的余音，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姚瑤緊繃的心弦上，帶著與時間賽跑的、令人窒息的緊迫感。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更重的一拳擂在胸腔上！咚！咚！咚！
劇烈的跳動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陌生而強烈的悸動，那感覺迅猛、清晰，甚至帶著一絲眩暈的失重感。
不疼，卻讓她下意識地抬手緊緊捂住心口，指尖冰涼，仿佛這樣才能勉強按住那顆幾乎要破膛而出的、瘋狂擂動的心臟。
就在平車即將被推入旁邊那條通往更深層搶救區(qū)的幽暗通道時，奔跑中的楚淮祈似乎感應到了什么。
他奔跑的節(jié)奏沒有絲毫變化，身體卻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隨即，他猛地側過頭！目光如同經(jīng)過精密校準的探照燈，穿透混亂攢動的人頭、穿過晃動的光影和冰冷的玻璃幕墻，猝不及防地，精準無比地，直直地撞上了馬路對面姚瑤的視線！
隔著薄薄的醫(yī)用口罩，姚瑤根本無法看清他具體的表情。
但那雙銳利如刀的眼睛，在捕捉到她身影的剎那，瞳孔驟然緊縮！那里面翻涌過電光火石般的愕然、難以置信，隨即被更深沉、更復雜的情緒浪潮瞬間淹沒——是擔憂？是不贊同？是焦灼？還是……一絲猝不及防被窺見最狼狽、最真實一面的窘迫與無措？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地交匯，不過零點幾秒。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按下了靜音鍵。喧囂的車流、刺耳的警報、絕望的哭喊……全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姚瑤的心跳在漏跳一拍后，驟然加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臉頰“騰”地一下滾燙，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燎過，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她想立刻移開視線，像受驚的兔子般躲開，可身體卻僵硬得像塊石頭，雙腳如同灌了鉛，動彈不得。
她像個做壞事被抓了現(xiàn)行的孩子，所有的狡黠和促狹都在那銳利的一瞥下無所遁形。
楚淮祈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推車的動作依舊迅捷有力，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停頓只是她的錯覺。
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帶著不容錯辨的嚴厲和……一絲被極力壓抑卻依然泄露的、更深層次的焦灼！
那眼神仿佛在無聲地厲聲質問：“姚瑤！你怎么還在這里？！不是讓你回去嗎？！”
隨即，他猛地轉過頭，下頜線繃得死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某種沖動。
他加快了步伐，身影連同那輛承載著生命最后希望的平車，迅速消失在幽深、冰冷、象征著生死未卜的通道入口。
那一眼，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精準地燙在了姚瑤的心尖上！留下一個滾燙的、帶著痛感的印記。
“呼——”
夜風裹挾著更深的寒意呼嘯而過，卷起路邊的落葉，卻絲毫吹不散她臉上灼人的熱度。
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般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刺痛和短暫的清醒。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地擂鼓，咚咚咚的聲音震得她耳膜發(fā)麻。
她像是被那最后一眼燙得靈魂出竅，又像是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猛地轉過身！
逃！
幾乎是本能地，姚瑤拔腿就跑！高跟鞋敲擊在人行道上，發(fā)出急促而慌亂的“噠噠”聲，在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刺耳。
她顧不上什么形象，也顧不上去想自己此刻看起來有多狼狽，只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那眼神帶來的強烈沖擊和……那讓她心慌意亂的悸動。
夜風掠過耳畔，吹亂了她精心挽起的長發(fā)，腳步帶著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徹底的慌亂和……一種被強行撕開某種偽裝后，赤裸裸的心動與無措。
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公寓樓下，刷卡、沖進電梯、按下樓層。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她劇烈起伏的胸膛和急促的喘息聲。
冰冷的金屬墻壁映出她此刻的模樣：臉頰緋紅，眼神慌亂，發(fā)絲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鏡頭前的明艷從容。
“?！?/p>
電梯門打開。她幾乎是踉蹌著沖出去，掏出鑰匙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
鑰匙插了好幾次才對準鎖孔，“咔噠”一聲，門開了。
她反手“砰”地一聲用力關上門，背脊重重地抵在冰涼堅硬的門板上。
屋內一片漆黑寂靜，濃稠的黑暗仿佛有實質般包裹上來，只有她如同破風箱般粗重的呼吸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心臟依舊在狂跳，撞擊著門板，發(fā)出沉悶的回響。
她大口地喘息著，冰冷的門板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寒意，卻絲毫無法冷卻她滾燙的皮膚和沸騰的血液。
過了好一會兒，狂跳的心臟才稍稍平復了一些。她摸索著墻壁，找到開關，“啪”一聲按亮頂燈。
刺目的白光瞬間傾瀉而下，讓她不適地瞇起了眼睛?？蛷d里熟悉的陳設此刻看起來竟有些陌生。
她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腳步虛浮地走向沙發(fā)。身體叫囂著疲憊，只想立刻癱倒下去。
然而，目光在掃過茶幾的瞬間，驟然定??！
茶幾上，她的手機屏幕，正幽幽地亮著柔和的白光。
一條未讀短信的提示圖標，靜靜地躺在屏幕中央。
姚瑤的心跳，毫無征兆地，再次失控地加速起來！一股莫名的預感攫住了她。
她幾乎是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過去，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拿起手機。
屏幕解鎖。
發(fā)件人的名字清晰地映入眼簾：
【小豆丁醫(yī)生】
發(fā)送時間：22:48 （十分鐘前）
內容：
【病人暫時穩(wěn)定了。你到家了嗎？】
只有簡單的兩句話。十三個字。
姚瑤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定定地站在原地，視線死死地鎖定在屏幕上。
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微弱的電流，順著指尖竄入她的身體，在她混亂的心湖里再次投下巨石！
十分鐘前……
正是她像只受驚的兔子，剛剛逃離醫(yī)院門口，倉皇奔跑在回家路上的時候！
他剛下手術臺？
還是在那場驚心動魄的搶救間隙，在生死搏斗的喘息之間，在可能連手套上的血跡都來不及擦去的時刻，第一時間摸出私人手機，只為確認她是否聽話地、安全地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