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響起時,我正盯著窗外那棵被曬得蔫頭耷腦的香樟樹出神。
陌生的號碼,歸屬地是杭州。
心,毫無預(yù)兆地漏跳了一拍。
我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指尖甚至有些微微發(fā)顫。
“喂,您好?!薄罢垎柺巧蛘淹瑢W(xué)嗎?這里是浙江大學(xué)招生辦公室?!彪娫捘穷^的聲音溫和而嚴(yán)謹(jǐn),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在我死寂了十七年的心湖里砸出層層疊疊的漣漪,“恭喜你,沈昭同學(xué),鑒于你在全國高考中的優(yōu)異表現(xiàn),經(jīng)過專家組綜合評定,你已成功入選我?!吭饺瞬排囵B(yǎng)計劃’預(yù)錄名單,相關(guān)紙質(zhì)錄取通知書及材料,將于近日寄出。”卓越計劃。
這四個字,像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轟然炸響。
前世,這個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頂尖計劃,是我連仰望都覺得奢侈的夢想。
而現(xiàn)在,它唾手可得。
我握著手機(jī),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tuán)滾燙的棉花。
電話那頭的老師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失態(tài),善意地笑了笑:“沈昭同學(xué)?還在聽嗎?我們期待九月在求是園見到你?!薄啊?,我在聽?!蔽医K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謝謝老師,我……我一定會準(zhǔn)時報到。”掛斷電話,我靠著墻壁,緩緩滑坐在地。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在我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溫暖得有些不真實。
我贏了。
我真的,把那該死的命運,徹底踩在了腳下。
還沒等我從巨大的狂喜中回過神來,班主任李建國的電話就打了進(jìn)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激動:“沈昭!快!下樓!我到你家小區(qū)門口了!”我一路飛奔下樓,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李建國站在單元門口,手里拿著一個燙金封邊的大紅色信封,臉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看到我,快步迎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把信封塞進(jìn)我懷里,然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我一個趔趄。
“你這孩子,真是……”他上下打量著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感慨,“像換了個人?!蔽业皖^看著懷里那份沉甸甸的,印著“浙江大學(xué)”四個字的錄取通知書,信封的一角被陽光照得金燦燦的,刺得我眼睛發(fā)酸。
前世,我收到的是一封薄薄的二本院校通知書,還是被周淑蘭隨手扔在茶幾上的。
而這一世,它由我的恩師親手送達(dá),承載著無上的榮光與肯定。
我猛地抬起頭,看著李建國鬢邊不知何時冒出的白發(fā),眼眶一熱,積攢了兩輩子的委屈、不甘、憤怒與狂喜,在這一刻盡數(shù)化作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
這是我重生以來,第一次在人前失態(tài)。
這一次,我不是躲在陰影里茍延殘喘的孤魂,我終于,堂堂正正地走到了光里。
當(dāng)晚,我用這一個月做家教攢下的所有錢,請?zhí)K晚和蘇小宇去吃了一頓最貴的火鍋。
沸騰的紅油鍋底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將我們?nèi)齻€人的臉都映得紅撲撲的。
蘇小宇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興奮地用筷子在鍋里撈著一片剛燙好的毛肚,含糊不清地嚷嚷:“姐!沈哥太牛了!浙大啊!他說以后還要帶我去看櫻花呢!”蘇晚沒說話,只是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吹著碗里滾燙的湯,但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卻泄露了她心底的喜悅。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黃色的連衣裙,暖色的燈光下,整個人溫柔得像一幅畫。
我看著她,又看看窗外城市的霓虹,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寧。
正想開口說點什么,約定一下去杭州的日期,口袋里的手機(jī)卻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是房產(chǎn)中介趙小梅發(fā)來的一條語音。
我點開,聽筒里傳來她焦急到變調(diào)的聲音:“小沈!不好了!那個叫陳建國的,不知道從哪兒弄了把大鐵錘,瘋了一樣往你家去了!嘴里還嚷嚷著要‘劈開房門拿回屬于他的東西’!你快想想辦法??!”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臉上卻未動聲色。
我抬起頭,對蘇晚笑了笑:“沒事,工作上的事?!闭f著,我借口去洗手間,走到了火鍋店的走廊盡頭。
冷靜,沈昭。
你早已不是那個只會驚慌失措的少年了。
陳建國,你終于還是按捺不住了。
我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撥通了王志遠(yuǎn)的電話。
“王叔,是我,沈昭?!蔽业穆曇衾潇o得像一塊冰,“有人正在對我家實施不法侵害,涉嫌非法侵入住宅。我已經(jīng)開啟了家中的隱蔽攝像頭,并且會同步進(jìn)行直播。我的實時位置現(xiàn)在共享給您,證明我本人不在現(xiàn)場?!彪娫捘穷^,王志遠(yuǎn)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知道了,我立刻安排。”掛斷電話,我點開了微信朋友圈。
我選中那張剛拍的,沸騰的火鍋和浙大錄取通知書并排放在一起的照片,然后敲下一行字:“感謝所有幫過我的人,新生活,開始了?!弊詈螅尹c擊定位,精確地坐標(biāo)在了這家距離我家足有三公里遠(yuǎn)的火鍋店。
點擊,發(fā)送。
做完這一切,我像個沒事人一樣走回座位,繼續(xù)給蘇小宇夾菜,和他討論著浙大的食堂哪個最好吃。
蘇晚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真的沒事嗎?你的臉色不太好?!蔽覔u搖頭,夾了一筷子她最愛吃的嫩牛肉放進(jìn)她碗里:“沒事,一點小麻煩,很快就解決了?!痹捯魟偮?,遠(yuǎn)處夜空中,隱隱傳來一陣由遠(yuǎn)及近的警笛聲,尖銳地劃破了夏夜的寧靜。
十分鐘,剛剛好。
我放在桌上的手機(jī)屏幕亮起,正是家中攝像頭的直播畫面。
畫面里,我家的防盜門已經(jīng)被砸出了一個猙獰的凹陷,一道門縫被野蠻地撬開。
陳建國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正從門縫里往里探,手里還高高舉著一把閃著寒光的鐵錘。
下一秒,幾道迅猛的身影從樓梯口沖出,伴隨著一聲暴喝:“警察!不許動!”陳建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死死按在地上,手里的鐵錘“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
直播畫面里,他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瘋狂地嘶吼著:“放開我!那房子是我的!是周淑蘭答應(yīng)給我的!你們憑什么抓我!”周圍鄰居紛紛探出頭來,對著他指指點點。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踉踉蹌蹌地從人群中擠了進(jìn)來,正是聞訊趕來的周淑蘭。
她看到被警察銬住的陳建國,又看到被砸壞的家門,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
或許是我的直播賬號她也關(guān)注著,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頭,目光穿過人群,仿佛能透過攝像頭看到千里之外的我。
緊接著,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突然發(fā)瘋似的撲向一個穿著和我同款校服,正在圍觀的男生,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凄厲地哭喊起來:“昭昭!昭昭!我是你媽啊!你不能這么對我!你不能報警抓他啊!”那聲嘶力竭的哭喊,透過手機(jī)聽筒傳來,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黏膩。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里那個撒潑打滾的女人,心中再無半分波瀾。
就在這時,那個被她錯認(rèn)的男生大概是認(rèn)出了我,他愣了一下,然后對著周淑蘭,用一種清晰而冷漠的語氣,一字一句地復(fù)述出我曾經(jīng)告訴過他的話。
“阿姨,沈昭讓我轉(zhuǎn)告你?!蹦猩穆曇舨淮螅瑓s像一把利刃,精準(zhǔn)地刺穿了周淑蘭的偽裝,“他說,他媽媽死在十七年前的那個手術(shù)臺上。而那天下午,你正在精品店里,試穿你那條準(zhǔn)備嫁給院長兒子的新裙子?!敝辈ギ嬅胬铮苁缣m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臉上所有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無盡的錯愕與恐慌。
回程的出租車上,夜已經(jīng)深了。
蘇小宇在后座早就睡熟了,蘇晚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均勻,顯然也累壞了。
她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張繳費單,那是今天下午我陪她去醫(yī)院,給蘇小宇預(yù)約的眼角膜手術(shù)的單子。
費用高昂,但未來可期。
我輕輕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她睡得更舒服一些,目光投向窗外。
城市的街燈在車窗上飛速掠過,拉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幻影,最終都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
下一站,杭州。
我輕聲說,像是在對蘇晚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口袋里的手機(jī)再次震動了一下,屏幕上彈出一條新的消息。
是王志遠(yuǎn)發(fā)來的。
“房產(chǎn)糾紛案已正式立案。周淑蘭、陳建國二人,涉嫌詐騙罪、偽造國家機(jī)關(guān)公文印章罪,證據(jù)確鑿,檢察院方面已經(jīng)介入,明日執(zhí)行正式批捕。”我看著那條信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唇角,卻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
十七歲,我從地獄歸來。
這一次,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是,親手改寫自己命運的獵手。
夜風(fēng)吹過,一場曠日持久的噩夢,終于迎來了它的終章。
而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