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我用五兩銀子帶回了一個少年。彼時他羞澀稚嫩，在床上莽撞霸道。
床下對卻我言聽計從。我養(yǎng)的盡心，棄的卻毫不留情。七年后，他是大靖丞相，
而我是大靖唯一一位女將軍。他權(quán)柄在握，我戰(zhàn)功赫赫。卻在朝堂之上針鋒相對，劍拔弩張。
皇帝試探性地詢問我們二人的關(guān)系。我輕笑：「不太熟。」他眼眶通紅，
神色卻淡漠：「素不相識?！?1皇帝沉默了一瞬。隨即輕笑一聲：「你們二人還真是幽默，
若不認識，未免太過默契了些?！拐Z氣中的試探清晰可聞。我死守邊關(guān)五年，
這是我初次回朝。與兩年前上任的年輕丞相素未謀面。只聽聞過他升遷極快，
只五年時間就從小小的八品官員升到丞相之位。說我們認識不太可能。
但若不認識……在朝堂之上的針鋒相對又像是積怨已久。皇帝搖搖頭，讓我們離開。
我和傅西洲同時行禮，目不斜視走到宮門口后，轉(zhuǎn)身相對而行。誰也沒有猶豫。
誰也沒有回頭。我的侍女逐鳶迎上來?！感〗悖瑳]事吧，您第一次回朝，
聽說圣上把您和那位傅相單獨留了下來，可是有要事相商？」我嘆了口氣，上了馬車。
天道好輪回。逐鳶還在追問：「這傅相聽說年紀尚輕，出身寒門，
雖說圣上是為了對抗世家壟斷才提拔了他，但他無依無靠，走到這個位置想來也不簡單?！?/p>
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腦海里卻還是不受控地回想起今天的場景。見到傅西洲，
我總歸是意外的。名揚天下的傅相居然是他。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神里的驚詫。
或許還有一絲……微妙的不知名的情緒。我看不出來那是什么。可能是恨吧。冤家當真路窄。
02初遇傅西洲時，他狼狽、困頓，像一只在獵人的牢籠中掙扎的狼崽子。他是傅家庶子。
說是庶子，可誰也沒把他當人。傅老爺也想不起來這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來的兒子。
誰都可以隨便欺辱他。我并不是圣母，隨便見到一個人就想幫他。可他實在貌美。
尤其垂下眼時睫毛隱隱地顫抖，像極了一只蝴蝶。隱忍地咬住下唇一言不發(fā)時又著實勾人。
我給了他五兩，讓他跟我走。他識字。我就買回許多書來。日日讀書習字，
這一輩子好像也就這么長了。我養(yǎng)了他七年。終于，有天晚上，他來到我的房間。
他長發(fā)垂到腰間，發(fā)尾有些潮濕的水汽。身上有淡淡的檀木香氣，是我熏的香。
我挑起他的下巴，他雙頰微紅，手足無措。我的手指移到他的腰間。輕易扯開了他的腰帶。
他抬眸看向我，眼神中好似有些不解?！肝髦薷绺?，可以嗎？」他咬了牙，褪去了外衣。
手指又緩慢移到腰間。他的發(fā)尾拂過我的眼睛。他衣衫大敞，
流暢緊實的腰間有些漂亮的線條，我的手指順著人魚線往下滑動。他呼吸愈加凌亂。
他明明看著清瘦，腰間肌肉卻十分有力。他眼睫輕顫：「小姐……」我吻上了他的眼睛。
我一手養(yǎng)起來的小狼實在天賦異稟。他逐漸令我難以招架。呼吸最紊亂的時刻，
我張嘴咬在了他肩上。他斂眸，輕笑一聲：「小姐，你教得很好?！构窎|西。
那時的我便知道，傅西洲并不似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溫馴無害。如今七年時間已過。
傅西洲是權(quán)傾朝野的丞相，再也不必寄人籬下，任人欺辱。而往事隨風。
03圣上為我舉辦了慶功宴。我看著眾人紛紛來祝賀，吉祥話說了一套又一套。
傅西洲坐在我對面。目光冷淡地看著我與其他人談笑風生，言笑晏晏。與我似有深仇大恨。
誰都察覺出來了我們二人之間尷尬的氛圍。酒過三巡，圣上突然喚我：「如意，
你作為一個女子，戍守邊關(guān)多年，為大靖盡心盡力，如今回京，也該放松放松，
趁此機會找個滿意的夫婿啊！」我笑著應下。是了，是時候削去我的兵權(quán)了。先朝蕭后，
擁兵自重，意圖謀反的先例在先，他不會容忍我一直手握兵權(quán)。我暗嘆一聲，
面上依舊不動聲色。茲事體大，我心底盤算著如何全身而退。圣上說著，
卻突然轉(zhuǎn)了話鋒：「對了，如今西城那里修繕，西洲負責，那里流民比較多，西洲一介文臣，
怕是難以維護，你去協(xié)助一下他，如何？」我眼角一跳，抬頭望進了對面那人的眼睛里。
我下意識攥緊了酒杯。他眸光倒是平靜，似是早有預料。我心下一驚。這七年過去，
他居然變得這般深沉。傅西洲舉杯致意：「多謝皇上體恤?！埂溉缫猓髦?，
你們兩個之前沒怎么合作過吧，正好最近熟絡熟絡！」「同為陛下分憂，
臣早就聽聞葉將軍的大名?！垢滴髦奚裆桓?。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兩分。從前，
他只叫我小姐。不肯叫我的名字。哪怕是在床上，他也總是喚我小姐。「小姐，
是我以下犯上，得罪了。」我知道他是想提醒自己與我身份有別。他只是我養(yǎng)的玩物。
如今改換了稱呼，成為了同僚。卻反倒讓我在這種時刻想起來了某些抵死纏綿的瞬間。
思及此，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直直地望了過來。04皇上畢竟年紀大了，
沒過多久就要離席。臨走之前囑托我：「你們年紀差得不多，應該能聊到一塊去，如意，
我這弱不禁風的傅相可就托付給你了，你可幫我看好了?！刮逸p笑：「這是哪里的話，
您就放心，我怎么都會護好傅大人的?！够噬嫌址噶藧鄞楹系拿。?/p>
沖我笑道：「西洲一表人才，這么多年醉心公務，還尚未有家室，若如意你識得哪家好姑娘，
可以給西洲說上一說?！垢滴髦薜舆^話：「皇上您說笑了，微臣早已有位心上人，
就不勞煩葉將軍了?！刮覄幼饕活D，笑意卻沒變，像個真正為他開心的同事一般，
生疏而又禮貌地說：「那看來傅大人喜事將近了，恭喜傅大人了?！够噬献吆?，
席間的氛圍卻變了個模樣。眾人沉默地推杯換盞，目光卻頻頻往我跟傅西洲的方向瞟。
誰都看得出來我們二人私下不合。可偷偷查來查去，卻沒查到我們到底有何交集。
當年的事我做得干凈，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政見上的立場也并不對立。
只能歸結(jié)于我跟傅西洲八字不合。我跟傅西洲的確八字不合。他遇見我時狼狽不堪，
我收留他后命運劇變。卻非要不知死活地糾纏不清。如今他有了心上人，倒是正好。
05回到將軍府已是深夜。夜幕層層疊疊，心思也百轉(zhuǎn)千回。我將天上明月看了個夠，
這才轉(zhuǎn)頭望向身邊悄無聲息出現(xiàn)的人。我冷冷開口：「夜闖將軍府，傅相好興致?！?/p>
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這才穩(wěn)穩(wěn)收回：「葉將軍凱旋歸來，本相自當來慶賀?！埂付嘀x傅大人，
心意我領(lǐng)了，您請回吧?！顾斐鍪窒胍破吣昵澳前闩鲆慌鑫业哪槪骸高呹P(guān)風沙肆虐，
你受了多少苦？」我后退一步躲開。我覺得好笑。「傅西洲，這么關(guān)心我，
我會誤會你還對我舊情難忘，這樣不太好吧？」他沒說話，就著月光就這么看著我。
我這才注意到，傅西洲穿了一襲月色長袍，衣服上的金線暗紋若隱若現(xiàn)。領(lǐng)口平整，
身量修長。與他穿朝服與我針鋒相對時全然不同。我不動聲色把眼神從他臉上移開。
忽然覺得，空氣中有些熱。七年過去了，傅西洲的臉早已褪去了青澀。
身形也不似七年前那般單薄清瘦。眼神卻愈加冷淡?？磥磉@幾年養(yǎng)得不錯?！溉~如意?！?/p>
他盯著我開口，我分不清他話里的情緒：「倘若我說是，你又當如何？」
常年居廟堂之高的人，遮掩情緒已成了習慣。但他走近一步，影子逐漸籠罩了我。
目光在我臉上逡巡幾秒，最后落在我的唇上。但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倘若我說我對你依舊舊情難忘，日思夜想，晝夜難寐，恨不得把葉將軍綁在我府上，
直到你愿意繼續(xù)愛我為止，你又當如何？」我看著他的眼睛。
壞心思地想倘若我此刻掐著他的脖子吻上去。他會是什么表情？還能裝模作樣地假裝冷靜嗎？
還能不動如山地說些讓人方寸大亂的話嗎？可我終究沒那么做。氣氛就這么凝滯了下來。
他其實也沒在等我的回答。我剛張了張嘴，他就似不愿聽似的轉(zhuǎn)身離開。
我望向他離開的方向。他聽不清情緒的話彌散在風里?！竿嫘αT了，葉將軍不必在意?！?/p>
夜晚的風帶了幾分涼意。我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大衣，說了聲：「恭喜?！?6說是協(xié)助，
事務卻也不算輕松。西城遭遇澇災，沖壞了不少房屋。百姓流離失所。傅西洲負責修繕，
我負責安頓流民，維持秩序。事務繁雜瑣碎，但應付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只不過總會見到傅西洲。同僚一場，每次有外人在時總得寒暄幾句。沒有外人在時，
見了面也會互嗆幾句。誰也不讓誰。這樣每天倒能說上幾句話。以至于，
回到將軍府見不到傅西洲竟然還有些不習慣。算了。畢竟同為圣上分憂，工作區(qū)域又重合，
總有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時候。難得休息一天，我去城南山腳下的寺廟祈福。
卻沒曾想遇到了一位故人。江思遠。幼時我跟母親住在江南，母親生意做得極大。
沒空管我時，我就與隔壁掌柜家的小兒子一塊玩。就這樣一塊玩到十三歲左右時，
我又隨母親回了京城。與江思遠再沒見過。更沒想過這么多年沒見過他，
第一眼竟能認出他來。他見到我也極歡喜。交換現(xiàn)狀后，如此便多聊了兩句。
但見到傅西洲我倒是十分意外。他點頭，客氣而又禮貌地說道：「又見面了，葉將軍?！?/p>
「那實在是巧。」說完便看向了我身旁的江思遠。江思遠生得一副娃娃臉的長相，
看上去天真單純。年紀比我小兩歲，一直喚我如意姐。見狀開口道：「如意姐，這位是？」
我躊躇開口，不知道是否要將傅西洲的身份告知與他，便只說了句：「同僚，
你叫傅大人就好。」江思遠作揖問好。傅西洲的眼神依舊淡淡。只是一直看著江思遠。
江思遠也不甘回望過去。誰也沒再開口。07我等了又等，忍不住開口道：「我餓了，
去吃飯吧。」江思遠收回視線，將手背在身后，沖我甜甜一笑。「如意姐，我們許久未見，
找個酒樓好好敘敘舊吧。」身后始終沒有任何動靜。但是某道灼人的視線卻一直沒有收回。
轉(zhuǎn)過拐角后，我才忍不住將脊背松了松?！溉缫饨?，你們只是同僚嗎？」「怎么，
你覺得不是嗎？」「我看著不像，倒像是有過恩怨的舊情人?！箍吹玫箿?。
但我也無意向他講述舊事，只說是他看錯了。短短幾步路，江思遠的嘴竟沒停過。
他說父親的生意做到了京城。他此次前來是為送貨，不久還要回去的。只是見到我著實歡喜，
竟有些不愿離開。我當做沒聽見。又提了幾句童年趣事，沒忍住笑成了一團。
他也沒問我為何從嬌生慣養(yǎng)的富商之女變成了飽受風霜的邊關(guān)將軍。只與我舉杯敬歲月。
08此后幾日，江思遠時時去西城看我。還開設個粥鋪，免費分發(fā)給流民。
按理來說有朝廷撥款，是用不著他來摻和的。可這兩年世家奢靡，國庫空虛，
撥的銀兩遠不夠安頓流民的。我跟傅西洲自掏腰包填補了些，可終究還是不夠。
江思遠家境之富，相比十幾年前更是尤甚。他來之后，顯然解了我跟傅西洲的燃眉之急。
我跟傅西洲并肩站在城門口，看著江思遠笑臉盈盈地給流民分粥。
他忽然開口道：「江南富商，江思遠，長居江南，尚未……娶妻。」我反應過來，才意識到，
他去查了江思遠。我費解地看著他：「怎么？你很在意他？」
傅西洲冷冷一笑：「他心懷百姓，我自應替天下人謝謝他?！埂缚伤鲇谑裁匆鈭D，
做的這事，我想你應該清楚吧？」我明白他的意思，江思遠是為了我而來的。
這幾日他殷勤地過了頭，連我都要時時躲著他。傅西洲意有所指地開口：「他太年少，
又沒經(jīng)過事，做事莽撞，天真至極，與你并肩的不該是他這樣的人，他沒有能力護得住你?！?/p>
我側(cè)目打量他，嗤笑出聲：「傅西洲，那你呢？」「你年少時，就不天真了？就不莽撞了？」
七年前，我打算離開。傅西洲在自己的枕頭下發(fā)現(xiàn)我留給他的五千兩銀票。
這些錢夠他安穩(wěn)生活一輩子了。彼時窗外下了那年的第一場雪。傅西洲猜出我要走。
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你不想要我了？」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他上前死死握住我的手腕，
聲線顫抖：「小姐，你到底把我當什么？」我抬手輕輕撫過他的臉?！负猛媪T了，
我剛好有錢，而你窮困潦倒，如今我想離開了，
留的錢就當這些日子對用了你身子……的補償費，你應該高興不是嗎？」他頹然地松了手。
我開始收拾盤纏。他發(fā)現(xiàn)了倒也好，省得我還得費心隱瞞。良久，他好似卸了力，
開口道：「我早知曉有今日，畢竟……無一人真心待我?！埂傅揖雇絼谏隽诵┩睢?/p>
「你能不能……帶我一起走?！刮颐蛄讼麓?，
把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衣服連同佩劍一同收進包袱里?！改?，我已經(jīng)玩膩了，帶著你就是累贅?！?/p>
「能不能再試試我，我能讓你高興的。」他褪去外衫，靠過來，伸手覆住我的眼睛。
他極力想要證明些什么?！肝夷茏龅酶玫??！垢滴髦尴騺韺ξ已月犛嫃模?/p>
哪怕在床上也極盡克制。他守禮，古板，不知變通?？赡且煌硭瓶床坏矫魈彀阏垓v我，
用盡手段，哪里還有幾分平日溫潤柔和的模樣。我?guī)缀跻柽^去。
最動情時我抓住了一圍床幔，卻被他的手鉆進了指縫。他緊緊握住。
就著這個十指相扣的姿勢，他輕聲開口：「小姐，握什么床幔，牽我的手不好嗎？」那一刻，
我顫抖著松了口。我說我不離開了。他一頓，下一秒的動作卻更加賣力。他一言不發(fā)，
我們的喘息聲混在一起，又一起被紅燭點燃。他睡著了，眉頭卻依舊緊蹙著。
我伸手撫平他的眉眼，然后輕手輕腳離開。那場雪一直沒停。
09修繕工作與安頓流民的工作完成得很順利。皇上很滿意。對我跟傅西洲連連嘉獎。
下朝之后我跟傅西洲走出宮門，一路沉默無言。我抬頭卻看到了迎面而來的江思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