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淵是條嗅覺靈敏的惡犬,我暫時捆住了他的四肢,卻沒能敲掉他的毒牙。
他在揚州府衙里按兵不動,更像是在靜靜觀察,想找出那個在暗中扯他鏈子的人。
揚州城里的空氣,并未因他表面的溫順而有半分松懈,反而像暴雨前夕,愈發(fā)悶得人喘不過氣。
我不能等,更不能讓他先找到破局的法子。
真正的棋手,從不滿足于一時的僵持,而是要主動掀起新的風浪,將對手徹底卷入自己的節(jié)奏。
當晚,我便去了沈硯的府邸,周夫子也被他悄悄接到了此處。
書房里,燭火搖曳,映著周夫子清癯卻依舊傲骨錚錚的臉。
他聽完沈硯轉(zhuǎn)述我的全盤計劃,久久不語,只是用那雙看透世情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
“丫頭,你可知,此舉無異于將老夫與你自己,都架在了火上。”我為他續(xù)上一杯熱茶,茶霧氤氳,模糊了我的神情。
“夫子,火苗早已從京城燒來,我們本就在烤著。與其被動地等著被烤成焦炭,不如主動迎上去,借這火勢,燒出一條生路。或者說,燒出一個人心向背,讓皇帝不敢再輕易添柴?!敝芊蜃勇勓?,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那笑里帶著慨然與決絕。
“說得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我輩讀書人,避無可避!”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望見那座象征著天下文人風骨的殿堂。
“圣人言,朝聞道,夕死可矣。老夫這條命,既然被你從閻王手里拽了回來,就不能白白浪費在茍且偷生上?!蔽覐男渲腥〕瞿瞧瑥呢暣险业降?、寫有“夷族”二字的詔令殘頁,輕輕推到他面前。
這張薄薄的紙,比東廠十二騎的彎刀加起來還要鋒利。
周夫子只瞥了一眼,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將那片焦黑的紙頁收攏于掌心,渾濁的老眼中迸發(fā)出驚人的光亮。
他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三日后,我要在文廟開講?!鄙虺幠樕蛔?,想要勸阻,卻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明白周夫子的選擇。
趙九淵在城內(nèi),皇帝的猜忌在城外,天下士子的目光在暗處。
此時躲藏,是懦弱。
唯有站到最顯眼的地方,站到文人風骨的最高處,用皇帝自己寫下的罪證,去講一堂何為“君道”,何為“民心”,才能將這盤死局徹底盤活。
這已經(jīng)不是一場簡單的官場傾軋,而是一場道統(tǒng)之爭。
他接過了那片焦黑的殘頁,如同接下一道催命符,也像接下了一面昭雪的旗。
而我清楚,當周夫子站上文廟講壇的那一刻,揚州城里真正的風暴,才算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