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天河底,我在偷看她。
我被罰在戒律院跪了三天。
膝蓋不是我的了,又麻又痛。
但我心里不慌。
三天,我哪兒也沒去,神識就泡在天河里,陪著她。
這是一件很耗費心神的事。我的神識要像一根針,刺破天庭的結(jié)界,再潛入天河水底。那里的水對神魂的侵蝕很厲害,每次收回來,我都頭痛欲裂。
像腦袋里塞了一塊冰。
但我停不下來。
我得看著她。
我怕哪天我一走神,她就沒了?;伤锏囊豢|青煙。
這天庭,沒人在乎一個罪仙的死活。
我在乎。
三天后,師父把我叫了過去。
他沒罵我,就是看著我,看了很久。
「戒嗔,你是我見過最有慧根的弟子?!顾_口,聲音很疲憊,「不要自毀前程。」
我低著頭?!傅茏又e?!?/p>
「你錯在哪?」
「弟子不該動搖佛心。」
他嘆了口氣。「你心里,是不是藏著一個人?」
我身體一僵。
「沒有?!刮艺f。
「最好沒有?!顾岩淮鹬檫f給我,「這是我開過光的,你戴著。靜心凝神。」
佛珠是黑檀木的,很沉。珠子碰到我的皮膚,一股清涼的感覺傳過來。
確實能靜心。
但我的心,不需要靜。它得熱著。涼了,就沒力氣去看她了。
我把佛珠戴在手腕上,道謝,退了出來。
回到自己的禪房,我關上門,盤腿坐下。
神識立刻探出去。
今天的天河,水流很急。黑色的浪花拍在礁石上,發(fā)出悶響。
玉瑤的情況不太好。
她臉色比之前更白,嘴唇?jīng)]有血色。玄鐵鏈上的符文閃得更頻繁了。
我知道,這是天刑又加重了。
天庭那些老家伙想讓她快點死。
我的心揪成一團。
我能做什么?
我只是一個佛門的小和尚,人微言輕。我去求情,只會被當成瘋子。
神識在水里飄著,我不敢太靠近她。
怕被她發(fā)現(xiàn)。
她不知道我在看她。一百年了,她一直不知道。
我就是個躲在暗處的賊。
偷窺她。
她忽然動了一下。
她慢慢睜開眼。
她的睫毛很長,在水里一顫一顫的。
她的眼睛很亮,像最干凈的琉璃。
她看著一個方向,眼神里有一絲……茫然?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什么都沒有,只有黑色的河水。
她看什么呢?
她伸出手,好像想抓住什么。
她的手很漂亮。手指又長又直,骨節(jié)分明。手腕很細,仿佛一折就斷。
我看著她的手,出了神。
百年前,就是這只手,拿著司律仙鞭,審判諸神。
也是這只手,曾經(jīng)……摸過我的頭。
那年我還是個小沙彌,跟著師父去天庭參加法會。我貪玩,跑丟了。在瑤池邊上,我看見了她。
她穿著一身火紅的仙官袍,站在一群仙人中間,像一團火。
所有人都敬畏地看著她。
我當時不知道她是誰,就覺得她真好看。
她好像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回頭看了我一眼。
她笑了。
她朝我走過來,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光頭。
「小和尚,你走丟了?」
她的手心很暖。
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味兒。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是一種……很干凈的,像太陽曬過的味道。
我當時臉紅了,說不出話。
現(xiàn)在,這只手在冰冷的河水里,想要抓住一點不存在的東西。
我心里一陣刺痛。
她抓空了,手無力地垂下。
她又閉上了眼睛。
我看著她蒼白的臉,看著她緊鎖的眉頭。
我恨。
我恨那些把她關在這里的人。
我恨這個只講規(guī)矩,不講人情的天道。
也恨我自己。
恨我無能。
手腕上的佛珠忽然燙了一下。
一股清涼的氣息鉆進我腦子,把那些翻騰的恨意壓了下去。
我回過神來。
低頭看著那串佛珠。
靜心凝神?
不。
這是個監(jiān)視器。
師父不信我。他在用這串佛珠,監(jiān)視我的心。
只要我情緒波動太大,佛珠就會有反應。
我摘下佛珠,扔在桌上。
它在桌上滾了兩圈,停下。
我看著它,冷笑。
老家伙。
你防不住我的。
我的神識,再次沉入天河。
這一次,我沒有躲在遠處。
我慢慢靠近她。
靠近那塊礁石。
靠近那條鎖著她的鏈子。
我的神識,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碰了一下那條玄鐵鏈。
「嗡——」
一股巨大的反震力傳來,我的神識差點被震散。
禪房里,我猛地睜開眼,一口血噴了出來。
眼前發(fā)黑。
腦袋像要裂開。
我擦掉嘴角的血,看著桌上的佛珠。
它在發(fā)光。
溫和的,金色的光。
我拿起它,重新戴回手腕。
那股清涼的氣息再次包裹我,修復著我受損的神魂。
我笑了。
原來,這東西不只是監(jiān)視器。
還是個補品。
師父啊師父。
你到底是想幫我,還是想害我?